第20章 ·(13)
分細致,每分每秒都走得特別慢,就像一個大胖子從縫隙中硬生生地擠過去,極其痛苦。
慢慢地,終于走到了盡頭,出口在腦袋上方,仰頭看去,黑漆漆的一片,幽深的出口,閃着幾點忽明忽暗的光點,王羅頓在出口中央,仰頭看着那光點,孤霞推開前面兩人,撐着牆壁兩邊,三兩下跳了出去。
靜寂的天地,似乎只剩下了一個人。
出口是一口枯井,枯井在一座破廟後。
繁星滿天,小小的林子伏在半山腰,黑漆漆的天地,孤寂的廟已經破敗不堪,衰草環繞着廟牆處,繞着那口幹枯的井。
孤霞圍着破廟繞了一圈,回到了枯井,一躍而下,王羅攔着南紗面前,兩人退回幽暗的通道,直到孤霞站穩,兩人才走出通道,坐在枯井地上仰頭看着孤霞,孤霞頓了頓,也慢慢地坐下來,将所見所聞告訴面前兩人。
王羅面色疲憊,火折子光線忽明忽暗,照出他那蒼白的臉。
秋的氣息由北一路追趕而來,終于抵達了這座博德城的城郊。
夜間氣溫驟降,冷冽透徹心肺。
孤霞接過火折子,一口吹滅,拍了拍王羅的手臂:“你還能活下去吧?”
王羅瞪了孤霞一眼,不語。
南紗擔憂地看看王羅,再仰頭看着天空,星光像是捉迷藏般,忽隐忽現,南紗道:“我們大概走了一日,這條通道曲折,洞內昏暗,我們腳程并不快,一日之內,只能走到城郊,孤山破廟,也只能是博德城的遠郊,鐘林現在應知府之命開始搜查郊外,這座破廟定然在盤查範圍內,我們不能如此莽撞地出去,王羅現在身體狀況不好,我們只能退回城中,為他尋個大夫。”
孤霞看着王羅疲憊地合上眼,一會兒,又強撐着睜開雙眼,不由得颔首道:“好,我們退回城裏。”
話畢,孤霞站起來,拖起王羅的右臂将王羅拉起來,讓王羅靠着自己前行。
王羅一臉排斥。
孤霞冷冷道:“要不你爬回去,耽誤我們行程,要不我拖你回去,盡快回到城中,興許還能找到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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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羅默默地掙紮片刻,終于安靜了下來。
南紗舉着火折子在前面帶路,途中有幾灘水,頂上有水珠滴下,滴在水灘內,聲音突兀而孤寂,在心中不斷地回蕩着。
王羅忍不住睡了過去,幾乎是孤霞咬着牙将這大個子拖着走。
南紗不時回頭,想要搭手,但通道狹窄,兩人并肩而行已是極限,南紗只得放棄,看到豆大的汗珠從孤霞額上滴下,南紗皺眉問:“不如換我吧?”
孤霞搖頭,騰出手用手背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更沉的人我也背過,暗衛軍那隊家夥就是玩命來訓練的,若是通不過訓練,便要餓上一天一夜,我只挨過一次餓,其餘訓練都咬牙堅持下來了……只是,大概久未訓練了,因此出些汗罷了。”
南紗見孤霞說話聲調正常,除了額上的汗珠,也并無氣息不穩的跡象,因此朝孤霞颔首,轉身繼續在前面帶路。
回程比來程腳速快上許多,時間也不再那麽難熬,終于折回地窖內,牆角的大石頭上放上了許多幹糧,還有飯菜,孤霞扔下王羅,徑直往飯菜撲過去,頓了頓,還是抱起了饅頭啃着,南紗蹲在王羅身側,低聲喚醒王羅。
王羅茫然地睜開眼睛。
南紗端過來飯菜遞給王羅,王羅有氣無力地扒拉了幾口飯,覺得再也塞不下了,見到孤霞瞪着自己的那一副吃人的表情,再看看她手中的饅頭,不知出于什麽心态,王羅終于端起飯,就着菜慢悠悠地将一碗米飯全部塞進肚內。
南紗掰着饅頭,一邊吃着一邊仰頭看地窖口的大石頭,差點沒被噎死。
石頭堵住了出口,嚴密無縫,一絲光線也沒有。
王羅放下飯碗,大聲地喘氣。
孤霞将一個大饅頭解決掉,伸手探了探王羅額堂,果然,這大家夥發燒了。
南紗看着孤霞将手縮回來,皺眉,孤霞輕聲道:“發熱了。”
南紗嘆氣,想了想,從牆角拉出自己的包袱,在裏面掏了許久,這才掏出臨別時着墨送了幾瓶藥,這幾瓶藥都是普通常備藥,南紗不會武功,着墨自然也不會送諸如修複內傷之類的藥,南紗握着藥瓶嘆了一口氣,将一瓶應對發熱症的藥瓶扔給孤霞,孤霞打開藥瓶,聞了聞,什麽都聞不出來,只倒出一顆大藥丸,遞給王羅。
王羅咬着那大藥丸,苦味滲透四肢百骸,南紗遞過一壺水,王羅艱難咽下,這才大口灌水。
涼意從四面百方襲來,南紗緊緊地抱着包袱,孤霞蹲在牆角,大部分禦寒的衣服都鋪在了王羅身上,孤霞郁悶地握着手,只得催動內力保持體溫。
星光漫天,後院子裏菜圃的菜似乎也停止了生長,垂頭喪氣地睡着了,居心蹲在地上,就着旁邊燈籠的光線,仔細地察看自己的菜圃,居然繞過房子,從一條小道朝居心走來:“娘子,要休息了。”
居心仰頭看了一眼居然,眼神淩厲,竟帶着一絲殺氣,居然剎那笑得溫和無比:“娘子,夜間涼。”
話罷,狀若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院外的大樹,樹上不知道蹲了多少個眼線。
居心垂頭,似是認真地看着菜圃內的青菜,抱怨道:“這夜間那麽涼,我怕凍壞這些菜。”
居然彎腰扶起居心:“只要人未凍壞就好。”
居心低頭,狀若嬌羞狀,扶着居然的手暗暗用力,居然臉部扭曲起來,卻也只得默默地忍耐着。
居心松開手,輕輕一推居然,然後彎腰拍自己身上的衣裙,再提起燈籠。
居然微笑地看着居心。
風過,院外大樹的樹葉剎那嘩然起來。
瑟瑟涼意彌漫在天地間。
居心跟着居然回房。
房門關上的剎那,居心嘆了一口氣,坐到桌旁:“鐘林真有出息,竟能調動那麽多官差,四面八方将我們監視得無法動彈。”
居然走到榻上,一手撐在腦後躺在榻上,低聲道:“是時候讓小丫鬟們動手了。”
居心詫異地看向居然:“你現在就要報仇了?”
居然扭頭看向居心:“并非一己之私,周家那老爺子的命早就攥在我手中,我讓他生,他就生,我讓他死,他也不得不死。”
居心一怔,似乎被居然話語中的涼意擊中了,怔了片刻。
居然盯着居心:“你怕了?”
居心扯扯嘴角,搖搖頭:“見你一向雲淡風輕,不料也只是表面而已,有些詫異。”
居然笑道:“我早就做好決定,也布好了陷阱,但,我想讓那老頭子死得有價值些。”
居心皺眉:“你戾氣過重了。”
居然扭回頭,看向房梁:“那又如何,該死的人還是要死的。”
居心伸手斟了一杯冷茶,慢慢啜着。
居然翻了個身,背對着居心閉上眼睛。
良久,居心放下茶杯,走到櫃子前,打開櫃子翻了好一會兒,這動靜甚大,居然詫異地翻身回來盯着居心,居心翻出一張被子,劈頭蓋臉地扔到居然身上:“千萬別趕在你視為死人的周老爺子死前,先将自己凍死了。”
居然頓了頓,莫名地反應過來時,居心已經走進內間睡去了。
安靜的房間,外面,不知名的蟲在喧嚣着,使得這夜更加寂靜。
居心翻了個身,似夢呓嘆息着:“王羅身上還帶着傷呢……”
居然扯了扯身上的被子:“盡人事,聽天命。”
居心不滿地哼了一聲,又翻了個身,安靜不語。
夜,終于沉寂下去,漫天的星光,閃閃爍爍,困意一陣陣地襲擊過來。
樹上的黑衣人,半眯着眼睛盯着小院子,卻早已向困意丢盔棄甲。
小院遠處屋頂上,馬修靜靜地盯着那幾棵随風搖曳的大樹,心情越發地煩躁起來。
因小院子被守得連蒼蠅都飛不進去,馬修也不敢輕易溜進院子,只能等着居心出門買菜時杵在路旁等候着,博德城外,也是翻天覆地的光景,那座破廟一直沒有人的蹤跡,鐘林帶着手下搜了幾遍後,幾乎日日都要往那破廟轉上一圈,讓馬修也不敢行動,整座城已經慢慢地從剛開始的不安穩中轉變為安定了下來,逝去的人被永遠地埋在了記憶裏,連觸碰都不願。
幸運的、不幸的、生與死,莫名其妙地扭曲成了一團,聽聞,那位大胡子受了內傷,還未得到好好的調養,聽聞,那地窖潮濕無比,常人也難以忍受,更何況病人。
寫給着墨先生的信已經發出去了,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失職了,連一位姑娘都不能地保護好,馬修相當郁悶。
☆、人心叵測(十)
? 胖子一樣的時間還在認真地擠着歲月的縫隙,博德城便迎來了涼秋。
一場雨過後,風蕭瑟了許多。
家家戶戶開始準備着過冬的物件,布匹店的生意好了起來,一時街上熱鬧了許多。
欽差将要帶着一隊京城侍衛進入了博德城,這消息莫名地使得這種熱鬧涼卻了稍許。
知府大人恭敬地守城在城門外等候着欽差的到來,師爺抱着狐裘大衣站在知府身後,鐘林帶着一幹官兵威風凜凜地守在師爺身旁。
接待欽差的架勢,無比熱鬧,圍觀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地守在街道兩側,議論紛紛地看着熱鬧。
昨日,周府一大早從夢中醒來,便被鐘林帶着的官差包圍住了,周老爺子被投入大牢,子女連坐,也不知犯了什麽大罪,那熱鬧,驚動了不少大戶人家的丫鬟侍從,大家都擠到周門門口探口風。
聽聞,那位冒充京城範太傅學生并在博德城妖言惑衆的人與周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周家雖然一直聲嘶力竭地喊着冤枉,但沒幾個人相信,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周家是博德城的大戶人家,牽扯其府邸的案件,無疑是一樁大案,熱鬧适度還好,一多了起來,稍微有點個人想法的人都會對此表示疑惑,順帶着不安起來。
大案翌日,朝廷的欽差大人就千裏迢迢而來了,不知是喜是憂,但對于不明真相的人而言,看熱鬧總是讓人身心愉悅的。
人群中,馬修一邊咬着手中的紅薯一邊往人群縫隙中看着欽差進城的隊伍,知府與欽差大人言笑晏晏,一路前行,欽差大人推辭了知府大人的接風宴,表示一路趕來,正累得想要休息了,知府大人相當理解地将接風宴推到了晚上,一行人在百姓豔羨疑惑眼神中往官驿走去,馬修轉身往回走。
這幾日馬修一直在外面露宿着,鐘林能力很強,帶着官差将城中客棧的住客不知盤查了多少回,不少外客被這種盤查弄得氣憤難平,紛紛離開了博德城,剩下那麽幾個不得不留在城中,默默地忍受着官差的時不時的盤問。
夜間風涼,感覺已經很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了,馬修一臉郁悶,将手中紅薯塞進嘴裏,朝小小的居院走去。
居院外面的眼線昨日就退了回去,王羅身體狀況惡化,在潮濕的地窖了忍受多日,耗損了大部分內力,三人剛從地窖中出來,均比進去之前瘦了一大圈,居心剛碰上王羅的手臂,眉頭馬上就皺成了結,南紗堅持着要請大夫,居然才以為娘子看病為名,請了一位曾經與趙家關系不錯的大夫。
大夫一臉凝重,開了藥,搖了搖頭道:“這病拖得久了,動了根本,日後好好調養,也未必能養回原來的狀态。”
南紗愧疚地看着王羅,王羅則一臉不在乎道:“來日方長,走着瞧呗,更何況,大夫的話語不可盡信。”
大夫被氣得胡子一抽,瞪了王羅一眼,甩着袖子走了。
居心嘆氣,孤霞皺眉,重見天日的喜氣突然之間就散盡。
馬修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些糟心事,擡頭看了看懸挂天空的太陽,已經是午時了。
南紗姑娘已經準備好要離開博德城了,據她解釋,這座城,多呆一下都會感到喘不過氣來。
今日一早,馬修就為南紗姑娘的離開四處奔波地做着準備,雖然城中的戒備放松了許多,但貿貿然地離開終究不妥,知府大人對範太傅的學生恨之入骨,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着幾人離開。
昨夜,居然勸了南紗幾次,讓南紗待到案子結束後再走,南紗十分郁悶地連連搖頭,當日不願離開博德城,是因為相關證據還未收集齊全,不能輕易離開,現今卻想要離開也不得不考慮過多。
一語成箴,若是現在不走,只怕以後也走不了了,如今成了以後,但,不能走也要走。
南紗站在院中央,仰頭看着藍天白雲。
惆悵無比。
馬修推開院門,南紗收回視線,看向馬修:“馬修先生……”
馬修颔首,關上院門:“欽差大人已經來了,過幾日,居處也會回來的,博德城的案子,也算是到了尾聲,昨日周府被抄家之事,正是居然在背後推波助瀾。”
居然從主堂出來,看向兩人,淡然道:“正是我,南紗姑娘可還有不明白之事?”
南紗回頭,居然淡定自若,走下了臺階,朝兩人走過來。
南紗轉回頭,看了馬修一眼,移開視線道:“博德城的事情,我管不了。”
居然停在南紗身邊:“常夢宮主曾承諾,要為我找出趙家衰敗的原因,她信中告訴我,周家與黃家只是推手,知府大人方是幕後主人,想當年,父親還與知府大人結交,将他視為生平難得知己,他卻借此推倒了趙家,吞了部分財款上京獻給了太師,扶植周家與黃家,一起魚肉百姓。”
南紗合攏雙手,站得筆直:“那麽,黃家就是你的下一個報複對象,是嗎?”
居然靜靜地看着院門:“周家這兩年嚣張跋扈,不得不除,相較而言,黃家還算做了不少善事,待黃老爺子老了,我再補上一刀罷了。”
南紗扯了扯嘴角:“尊敬長者,你好歹也是讀聖賢書出來的書生,難道要違背這一訓言嗎?”
居然沉聲道:“知府大人也是讀聖賢書出來的人,卻也做了那麽多為人不齒之事,因此,你也不必對我寄予我承受不了的厚望。”
南紗颔首:“我明白,你耐心很足,能成大事。”
居然黯然,低頭看着地板:“我對成大事并無興趣,繁榮家族重擔,我将其寄托在了散落不知何處的堂兄姐妹,我剩下的任務,只不過是守着趙家的一個殼子,釘在一些做了虧心事的人心上,讓他們寸步難行。”
南紗回頭看着居然:“你有猛獸之心,但是,仇恨心重,辛苦的也只是自己。”
居然笑了笑,目視前方,道:“報複,是唯一能讓我感到輕松的事了,知道自己還在堅持着,內心的痛苦就會弱了許多。”
南紗不語。
居然看向馬修,似對着馬修向另一個人解釋道:“博德城大戶人家,當年的趙家,暗中販賣官府禁止私營之物,生意場上,樹敵衆多,在一場惡意競争中隕落,私營之事敗露,兄長獄中自盡,趙府被抄,祖父與父親郁郁而終,堂兄妹們遠離博德城,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裏,守着趙望晖的影子。”
馬修低頭:“趙府的冤情後來被澄清了,城中人皆知趙府是被冤枉的,只是知府大人咬牙不承認此事。”
居然冷哼一聲,道:“城中百姓唯知府之命是聽,只管個人生死,整整一座北面村被滅,也只是唏噓幾聲,他們說的知道冤枉,也只不過是人雲亦雲,縱使內心當真相信趙家無辜,也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會為趙家感到半分可惜!”
南紗嘆氣,沉默。
馬修低頭,避開居然視線:“我的所見所聞,自然就是着墨先生的所見所聞。”
居然颔首,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良久,南紗方轉頭看向居然:“我要離開博德城。”
居然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知道。”
南紗颔首:“我要安全地離開博德城。”
居然皺眉:“我只能盡力保姑娘無虞。”
南紗雙手交纏,靜靜地看着居然,點了點頭:“我明日就走,剩下的證據就勞煩你交給欽差大人了。”
居然依舊皺眉:“姑娘如此肯定欽差大人不會被知府大人收買?”
南紗盯着居然:“你相信?”
居然怔愣,不語。
南紗松開雙手,道:“太師權利範圍不會如此廣,欽差聽聖上之命,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帝怒無處釋放,知府此事,倒是給了聖上一個釋放怒火的機會。”
居然低頭沉思。
南紗又道:“我先前擔心邊境之事已讓聖上焦頭爛額,無心管博德城這一爛茬,如今聖上既然遣下欽差,便證明聖上要管此事,聖上已經開始管了,京中能臣想必比聖上更加賣力,欽差南下,只欠證據便可了結此案……博德城,每一角落都是案子,鐘林能力再強,也不能縫補所有案子的漏洞,怕的是,欽差不适博德城氣候,回不了京城。”
居然睜大眼睛看着南紗,一臉驚訝。
南紗斂眉,淡然道:“後續事情依舊麻煩,我能做的,也只是這麽些小事了。”
居然不解:“既然危險已經解除,姑娘為何不多留些時日?”
南紗搖頭,轉身看向房子:“不留,我與孤霞先行,引開鐘林注意,王羅休息幾日後,他的去向,由其自己決定。”
南紗怕極了這種意外,幹脆放棄了回南山,王羅獨自一人總比留在自己身邊來得安全。
居然不再勸,馬修看着兩人那悵然神色,也不敢多言,頓了頓,回房休息去了。
南紗朝居然一拜,往房間走去。
居然站在院中,太陽将其影子縮成小小一團,環繞着身體暗暗移動着。
房門前,孤霞看着南紗。
南紗颔首。
孤霞欲言又止,見到南紗推門進房,不語。
既然南紗姑娘已決定改變行程,那麽,聽姑娘之言便是了。
孤霞如此想着,轉身離開,不再打擾南紗。
☆、風細柳斜(一)
? 江南的風如想象般溫柔,輕輕地拂過河道,吹得柳絲縧微微搖曳。
畫舫在水面上飄蕩着,人站在舫上,微微傾斜的身子,青衣紅裙,俊才佳人,別有一番意趣。
那一陣細風吹來,連日趕路的疲累都被吹散了。
南紗牽着馬站在一家客棧門前,小二站在門前悄悄地打量着南紗,似是想要上前牽南紗的馬,卻又不清楚南紗是否要進客棧,怕沖撞了客人,只得暗暗糾結着。
孤霞從店裏出來,牽着南紗的馬遞給小二,小二如釋重負,笑得異常歡樂,孤霞詫異地看了小二一眼,才與南紗一同走進客店,一邊走着一邊解釋道:“我們明日坐船北上,黑白居就在江岚縣的雨花巷,地方不大,但來往人衆多,走水路比走陸路快,但今日已經沒有船了,怕是趕不到。”
南紗一邊聽着一邊點頭:“那我們明日再走。”
小二将馬繩栓好,回頭看了一眼街上。
日漸西斜,行人寥寥無幾。
客店內,一桌菜,兩個人。
安靜得讓人有些困倦。
南紗端着飯碗,看向孤霞:“王羅如何了?”
孤霞勺了一碗湯往南紗方向推去:“王羅已經離開了博德城,還在南下,估計快到了南山腳了。”
南紗颔首,終于松了一口氣。
孤霞自己也勺了一碗湯,一口氣灌下,才又緩聲道:“博德城知府謀財害命,以權謀私,魚肉百姓,欺瞞君上,政績作假……犯下了數不盡的罪行,證據确鑿,已經被欽差大人羁押上京,其公務由附近的僮城知府兼領,不出幾日,博德城就又有新官上任了。”
南紗低頭扒飯,不語。
孤霞端起飯碗,夾了一箸牛肉,想了想,笑道:“我們從破廟脫身後,鐘林接到消息匆匆趕來,追着馬修去了,前日,我接到消息,馬修已經到了景城,将鐘林耍了一通,聽聞鐘林咬牙切齒,還發誓要将我們千刀萬剮,可惜,他也難逃牢獄之災。”
南紗擡頭,詫異地看着孤霞:“可惜?”
孤霞微微一頓,連忙改口道:“沒……沒有,他是罪有應得。”
南紗夾了一根青菜放進嘴中,嚼了一會兒才道:“鐘林會是一名能吏,有治理一方水土的才能,卻欠了一些仁慈。”
孤霞連忙附和道:“正是,連自己的兄長都可以親手手刃,也不知是從哪而來的鐵石心腸。”
南紗放下飯碗,沉聲道:“若積怨已久,日漸深沉,這倒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
孤霞皺眉:“居然公子說鐘林的兄長仁善,這樣的人會讓自己親兄弟積怨?”
南紗用筷箸敲了敲菜碟,輕聲道:“少說兩句,在人後嚼什麽爛舌根頭。”
孤霞搖搖頭,不語。
南紗伸手喚了一聲小二,添了一碗飯,再次低頭風卷殘雲,将飯菜一掃而空。
本想在這座小鎮轉上一會兒,但飯後不久,南紗與孤霞都困倦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得早早地回房睡着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南紗就醒了,洗漱完畢出門,樓下,孤霞已經點好了早飯在一旁候着,堂內桌子都被占滿了,一反昨日偌大的客棧只有兩人的尴尬情景。
南紗剛坐下,小二就端着熱茶過來,往桌面一放就去招呼其他人。
早飯後,孤霞去結賬,牽着兩匹馬往埠頭走去。
船很大,但客人不多,船家相當堅決地拒絕讓南紗的兩匹馬上船,孤霞摸遍了口袋,終于費心費力地說服了船家,兩匹馬上船後本來十分淡定,但船家撐船離開埠頭後,馬匹就開始頻頻驚訝地看着河水,不斷地往人群中縮去,孤霞忙着安撫兩匹馬,十分後悔沒在岸上将這兩個畜生給賣掉了。
南紗不習慣坐船,臉色蒼白,默默地坐在一旁忍着,根本無暇幫助孤霞安撫那兩匹馬。
江岚縣在這座小鎮的北面,依山傍水,聽聞風景秀麗,景色極佳,但秋将盡,冬日的腳步悄然來臨了,現今不是最好的季節。
船家一邊撐着船一邊念叨着,春季才是最好的游覽季節,楊柳依依,百花盛放,天氣溫暖舒适,在江面上租一畫舫沿江游覽,別是一番風味。
聽得外地的客人們一臉向往,而住在附近的人則紛紛附和着船家的描述,使得外地客人都想要買下一座院子,常住不走了。
船家話語一轉,說到了梅雨時節,人們又紛紛附和了幾句不方便之語,總體上卻無礙客人們對着溫和水鄉的印象。
船慢慢地靠近岸上,船家大呼一聲:“江岚縣到了。”
要下船的客人紛紛動身,南紗随着衆人下船,扶着岸上的石頭樁子一臉不适。
在雲夢宮時與趙安是往湖心亭去的途中無絲毫不适之感,今日竟反常态,南紗皺眉。
孤霞本要牽着兩匹馬下船,無奈那兩頭畜生竟吓怕了,臨近船邊沿時硬生生地卡在原地,不願動彈,任憑孤霞威逼利誘都不曾前行一步。
南紗一臉郁悶地看着那兩匹犟得可怕的馬匹,欲哭無淚。
孤霞面目猙獰地扯着缰繩,馬匹卻努力往後退着。
客人哈哈大笑地看着孤霞與馬匹對峙着,甚至還幫忙勸那馬下船,船家看着看着,突然就後悔多收了一些船費。
孤霞被逼得滿頭大汗,無奈地回頭看向南紗。
一旁的船客興奮地指揮着孤霞:“姑娘,用力點,将它們扯下去,馬啊……看到你的主人是小姑娘的份上,你就聽話一回吧……”
在旁邊沉默看着這一場面的人倍覺哭笑不得。
畫面相當喜感,但依舊有人要趕路,催促船家趕緊将那兩頭畜生拖下船,船家無奈地摸了摸兜兒,那碎銀還鼓着,船家只得上前幾步,一拍馬,本意想讓馬往前走,不料那兩匹馬卻受到了驚吓,揚起高高的前蹄嘶鳴着,吓得衆船客退了好幾步,驚恐異常。
船晃蕩了兩下,馬更用力地折騰了兩個,被孤霞一拍馬頭,兩匹馬突然自發地停了下來,但依舊一副“死都不願下船”的架勢。
孤霞瞪着那兩匹馬,南紗抵着不适,要上前幫忙。
兩個小姑娘死死地扯着缰繩,船家站在一旁猶豫着不知是否該上前幫忙,就擔心如剛才那般幫倒忙,使得這兩畜生掀翻了船。
那才是千古黴運。
一失足,千古恨,有些錢是不能掙的,年輕的船家郁悶地想着。
孤霞與南紗拉了半晌,那兩匹馬竟動也不動,南紗惆悵地回頭看向孤霞:“你知道如何安撫這些馬匹嗎?如何讓它們不畏懼地下船?”
孤霞無聲地搖了搖頭。
南紗氣得想放棄了,幹脆任由着這兩匹馬自己游歷天下去,在船上窩一輩子算了!
孤霞一臉愁苦:“我從未遇到這種情況。”
南紗松手,缰繩從手中滑落。
一男子突然上前,錯過南紗身側,接過了正要滑落的缰繩,朝前走了幾步,摸着馬的腦袋安撫着。
青色外衣,白色內襯,墨發飛揚,一支白玉簪襯托得頭發更為濃黑。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
南紗腦中不斷地重複着這八字,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山明,似是夢境一般,在這微風中顯得更加不真實起來。
山明先是安撫着兩匹馬,随後讓船家在船與岸上鋪上木板,高傲的兩匹馬這才邁着高貴的腳步試探着前行幾步,發覺前行也不是什麽大事,幹脆放下心來朝前走了。
終于順利地将這兩匹馬弄上岸。
岸上看熱鬧的與船上等開船的都忍不住連聲喝彩。
南紗終于回過神來,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人。
山明将一馬繩遞給南紗,另一馬繩遞給孤霞。
孤霞郁悶地接下來。
南紗攥着馬繩,低頭問:“宮主之事解決了嗎?”
山明憋着笑,一臉認真道:“她的事情她自己解決。”
南紗詫異地擡頭看向山明,山明指了指馬,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
南紗握着馬繩,忍着将馬繩甩到山明臉上的沖動。
孤霞牽着馬默默地退了好幾步,企圖将自己置身事外。
既然戲已經散了,圍觀的人也漸漸散了。
南紗牽着馬轉身就走,這種取笑實在太傷人心了!
孤霞惴惴地看了山明一眼,跟着南紗朝前走着。
山明連忙憋着笑跟上南紗:“你生氣了?”
南紗搖頭,一臉嚴肅:“只是被自己蠢哭罷了,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山明擡手摸了摸南紗的頭發:“別氣了,我帶你去黑白居。”
南紗轉頭看了孤霞一眼:“孤霞知道怎麽去。”
孤霞默默地停了幾步,離兩人遠了些。
南紗一臉茫然。
山明突然伸手抱住了南紗,南紗大驚,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山明的衣服,山明抱着南紗退了幾步,将南紗抱上馬,南紗這才松開攥緊山明衣服的手。
南紗燒着臉別開視線,山明牽着馬繩,認真道:“我帶你去黑白居。”
南紗頓了頓,方道:“好。”
☆、風細柳斜(二)
? 繞過行人,繞過東街,穿過小道,就拐進了雨花巷。
巷子能容三人并排而走,走至巷子中央處,斜檐下,扁長的木匾上刻着“黑白居”三字,黑底金字,角落處寫着小小的“棋”字。
三層小樓房,舉頭望去,四角彎彎的檐角,小小的陽臺上晾曬着幾件衣服,正随風蕩漾着。
幾人從門裏走出,看了南紗這邊一眼,轉身往巷子另一頭走去。
山明伸手扶着南紗下馬,孤霞走上前,黑白居門大開着。
從門內看進去,并不見人影,四四方方的天井,幾株綠色的植物長在角落處,朝着光線生長着,屋內隐隐有一條長長的走廊,直通向裏面,孤霞将馬栓在門前木樁子上,悄然地走進門。
走廊有些昏暗,十字通道兩邊都是房間,偶爾的幾句吵鬧聲從最裏面的房間傳來。
孤霞朝裏走着,南紗跟在孤霞身後,山明仰頭看着房梁的結構。
厚重的房梁,光滑漆黑的木梁表面,彰顯着歲月的漫長,訴說着時間的漫不經心。
連木材都不可避免地一日日地老去。
最裏面的房門洞開着,裏面圍着衆多人。
一群人圍着一張桌子觀看着,時不時地發出蘊含着歡呼、失望、不滿等各種情緒聲音。
裏三層,外三層,想擠都擠不進去。
孤霞用劍柄在兩個擠在一起的人中間挑了挑,那兩人見到觸碰着自己的是劍柄,慌得往旁邊一退,被擠到的人都不滿地瞪向擠着的人,心下惱怒地往旁邊挪了挪位子,剛剛看起來嚴密無縫的一群人,硬生生地擠出了一條小通道,孤霞推了南紗一下,南紗立馬擠了進去。
山明跟在南紗身後護着南紗,圍觀的人雖然不滿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人,但裏面行棋正值精彩之處,大家都不願分神去理會突然冒出來的人,最多只是不耐煩地瞪了新來的人一眼。
黑子夾着淩厲威勢逼來,白子絕地反擊,山河棋格,滿滿當當的棋子,黑白交織,相互圍困,黑色盤地,白色在外圍布陣,這盤棋将近結束,能清楚地看到下棋兩人當初的布局之法,悄無聲息地,黑子一個合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