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5)
只是表達震驚之意,忍不住而已,當日離開雲夢宮,他還是一個跟在文靈身邊的學生,謙虛有加,很難看出他是出自富貴之家,那身打扮,倒像是窮酸書生。”
山明低頭看着臺階:“正是,他心思不在身外物,他初入雲夢宮之時還更為羞怯,後來文靈發現他的書法才華,有心栽培,文靈果然慧眼如炬,胡小山書法,席卷了江南書畫文壇,被譽為當世難得的書法之才。”
南紗颔首:“亂世文才,過慧易夭。”
山明:“你倒說得不錯,當年江南書香世家文公子,也是一位風韻俱佳的青年俊才,寫得一手好文章,文動京城,十五年前卻折隕了,享年三十。”
南紗嘆氣:“那位江南文公子,與香雪堂的佳人成就一段美談,今日卻無文公子,只剩下執香夫人了。”
山明回頭看向南紗:“往事總是會讓你提起興致。”
南紗扯扯嘴角:“因為太美好了,也太短暫了……”
山明伸手摸了摸南紗頭發:“你該多關注一些時下之事。”
南紗:“是為了讓自己更加絕望麽?”
山明一怔,手改摸為拍,拍了兩下就縮回手了,不語。
南紗笑了笑。
三樓到了,兩人各朝自己房間走去。
南紗抱着書卷坐在圓木桌前看着,桌面一壺茶水從飄着輕煙,漸漸地,茶水也沉寂了下來,房間靜得有些可怕。
南紗房門正大開着,山明進門,南紗心神悉數投入書卷內,似乎沒聽到腳步聲,山明腳步微頓,随即走到南紗另一旁安靜地坐下,偏頭看着南紗,不知在想着什麽遙遠的事情。
小牙急匆匆奔上三樓,一溜煙兒就蹿到南紗房門前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安靜的畫面,一時竟有些不忍打擾,但無奈身負要命,不得不充當罪人。
小牙輕步上前,敲了敲大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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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明皺眉看向小牙,南紗似乎沒聽到聲音,依舊沉醉書中。
小牙看向山明,再為難地看看南紗。
見南紗姑娘沒反應,山明先生的表情中的不耐煩幾乎都要将自己淹沒了,小牙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不安地看着山明道:“時當家請南紗姑娘前往棋室……”
南紗聽到小牙的說話聲,這才茫然地擡頭,驚覺房中不知何時多了兩人,還是書中的鬼神之說太引人入勝,居然讓人忘卻了塵世間的事情。
山明不語,轉頭看向南紗。
南紗繼續茫然地看着小牙。
在這詭異的氛圍中,小牙只得如機器般重複道:“時當家請南紗姑娘前往棋室。”
南紗颔首,合上書卷,問:“時當家有提到所為何事嗎?”
小牙奇怪地看向南紗:“既然是請姑娘前往棋室,定然是因為有人要挑戰姑娘了。”
南紗驚詫地看向小牙。
小牙微頓,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喏喏道:“姑娘是黑白居唯一的女棋師,這一噱頭,可以為黑白居帶來不少生意了……”
南紗理解地颔首:“嗯,我馬上就到。”
小牙剎那放松下來,眉開眼笑:“那我下去了。”
不待南紗回答,小牙就轉身,一溜煙兒地跑了。
南紗站起來,松了松肩膀,回頭看了一眼窗外,陽光游移位置十分明顯,這麽一坐,竟坐了将近兩個時辰了……
山明随着南紗站起來:“我同你一起下去。”
南紗颔首,兩人出門。
并肩而走時,南紗忍不住回頭看向山明:“你到江岚縣是為了什麽?”
山明奇怪地看了南紗一眼:“為你,看不出來麽?”
南紗:“……”
完全看不出來。
山明郁悶地皺眉:“宮主之事我們确實不可多言,我到北狄都城,收到她的一封信,依舊是讓我不要插手她的事情,雲夢宮一定會屹立不倒,縱使倒了,她也不會倒下,她讓我安心,除此以外,我也其他事情可做,便來尋你了。”
南紗皺眉:“雲夢宮竟會無事可做?”
山明笑了笑:“有,那也是着墨該考慮的事情了,雲夢宮,能人衆多,調動這些能人的着墨在雲夢宮,我們都可放心。”
南紗低頭看着地板:“你先前可不會如此豁達。”
山明一怔,随即道:“那是因為鼠目寸光,看不清常夢宮主的安排計劃,雖然如今也還未看清,但總感覺,有一些更為重要的人更為需要我,常夢,就算我不在,她也能扛起整個天下,又何須我多言。”
南紗沉默,不語。
山明轉頭看了南紗一眼,也不語。
這麽通透明了的姑娘,不會不知道自己話語之意,山明如此想着,便安心了。
樓下棋室,果然是有一個無聊極致的客人要挑戰黑白居的女棋師,這一次,圍觀的人不比上午,竟包圍了兩層,小牙站在門口見到南紗來了,忙從人群中開墾出一條道路,讓南紗與山明進入包圍圈內。
時鳴依舊坐沒坐相地歪在椅子上,蕭暮站在時鳴身側,靜靜地看着那個坐在棋盤旁的男子。
男子胡須濃烈,一看就不像個讀書人,正不耐煩地擺弄着椅子。
直到南紗坐在男子對面時,他才不經意地擡頭掃了南紗一眼,一語不發地開始下棋。
客套話免了,南紗下子下得相當專注。
山明掃了一眼圍觀的人群,突然皺眉,轉頭看了一眼認真下棋的南紗,頓了頓,悄悄地從人群中退了出去。
時鳴看了悄然離開的山明一眼,微微咧嘴笑了。
☆、風細柳斜(六)
? 下午的風難得地沒有一絲燥熱,反而越發涼嗖起來。
山明跟着一個黑色的背影穿過了幾條街,避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條空曠悠長的小巷子的拐彎處,那人停下了腳步,漠然地回頭看向山明:“好久不見,雲夢宮的連先生。”
山明冷“哼”一聲,淡然道:“不知刺客堂又有何計劃?”
對面的男子摸着手中的劍,笑了笑:“刺客堂的事情,礙不着雲夢宮。”
山明搖頭:“刺客堂的頭牌,道勳,我回雲夢宮之時被你跟了那麽一路,茅屋茶館雨絲飄揚那日的一戰,這些事情還未完全過去呢!”
男子冷漠地盯着山明:“你現在還要分個高下嗎?”
山明繼續搖頭:“我只想賭一個消息,順帶着,賭你的武功長進。”
男子死擰眉頭,二話不說拔劍出梢朝山明而來。
動作快得幾乎無法捕捉,和劍光一般,一閃即來。
山明擡起劍格擋,手微側,劍順着道勳劍鋒而下,手腕一錯,寒光出鞘,兩把劍在空中相互撕咬着,如猛龍相噬,小巷子裏滿是悲鳴與怒吼。
一個小孩子從巷子另一頭鑽出來,呆在原地。
兩道身影躍上附近人家樓頂,繼續交戰着。
一道劍光似要劈開太陽,一舉而來,幾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兩人背身而站,山明緩緩地将劍收回鞘內,微側頭:“這次,刺客堂又在打着什麽主意?”
道勳低頭看了一樣自己的手指,血順着手臂緩緩而下,濕膩膩的感覺,幾乎讓人分不清究竟是汗還是血,終究還是棋差一着。
道勳收回劍:“黑白居,刺客堂要吞了黑白居。”
山明皺眉,道勳躍下樓頂,幾個翻身跳躍,消失在安靜的小巷子裏。
山明側頭,先前那個呆呆站着的小孩子依舊站在巷子一頭,仰頭對着太陽光線看着山明的身影,腦中不知在憧憬着什麽樣的英雄傳奇。
山明縱身一躍,消失在屋頂彎角處。
小孩子靜靜地站了許久,這才離開。
山明回到黑白居的時候,南紗的棋局已經結束了,又收獲了幾聲“誰道女子不如男”之類不知是感慨無奈還是稱贊認可的話語。
蕭暮朝南紗一拱手:“不知姑娘何時有空,能接下在下的挑戰?”
南紗扭頭看看時鳴:“黑白居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挂名黑白居的棋師不能相互挑戰,可是如此?”
時鳴搖頭:“那是不在人前挑戰,不論輸贏,不透露棋局形勢,黑白居不局限私下交流。”
南紗颔首,随即看向蕭暮:“我大概要很久之後才有空。”
蕭暮一臉十分理解的表情,帶着如沐春風的表情離開了。
南紗看向棋室門外,直至下完了這局棋,才發現山明不知何時離開了。
時鳴站起來,拍了拍衣擺,瞟了南紗一眼,沉聲道:“山明出去了。”
南紗詫異地看向時鳴,時鳴卻不作任何解釋,轉身就走了。
空蕩蕩的棋室,只剩下南紗一個人。
小牙進來收拾棋室,南紗正在對着棋盤發呆。
小牙疑惑地多看了南紗好幾眼,但見南紗都無絲毫反應,想着這大概又是這位棋師的習慣,常常旁若無人地陷入自我沉思裏面,當然,其他棋師也有各種奇怪的習慣,因此小牙不敢貿然打斷南紗的沉思,收拾完棋室後就悄聲離開了。
南紗擺弄着棋子,換了幾種布局,窗外的太陽悄然下沉。
良久,南紗才将手中的棋子扔進棋罐裏,再收拾棋盤上的其他棋子,收拾完畢才走出棋室門,坐在大堂前門門檻上看向院子門。
來來往往的人都詫異地看向這位貌似抽風的棋師,還好這個時辰已經沒有多少客人了,南紗也擋不到他們的道。
黑色的靴子停在前面,南紗仰頭,山明詫異:“怎麽在這裏坐着?”
南紗搖頭,避開了山明的問話,徑直道:“我有話要和你說。”
山明颔首:“那我們進去再說。”
南紗依舊搖頭:“就在這裏說。”
山明無奈,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好。”
南紗低頭想了一會兒,才問:“你剛才去哪裏了?”
山明想了想,彎腰,半蹲在南紗前面:“見到一個故人了。”
南紗:“誰?”
山明:“刺客堂的頭牌殺手,道勳,你也曾經見過,我們結伴前往雲夢宮時,他一直跟在我身後,那天下着小雨,茅草茶舍的婦人一直擔心着打鬥的我們會影響她的生意。”
南紗颔首:“因此,黑白居的威脅,正是來自刺客堂?”
山明微怔,随即颔首:“依道勳所言,正是如此。”
南紗擡頭看向山明,迫切道:“你要離開黑白居,此地不宜你久留。”
山明搖頭:“那你呢?”
南紗遲疑,低頭:“我留在這裏。”
山明剎那黑了臉,悶聲道:“別惹我生氣。”
南紗緊握雙手:“刺客堂動,紫檀香興許也會尾随而來,紫檀香與雲夢宮有怨,黑白居為解當前危機有意将你牽涉進來,江南正是刺客堂與紫檀香總部所在地,不比寧城,山明,這局太危險了,不可涉險。”
山明語氣越發凝重:“那你的處境呢?”
南紗皺眉:“我只是一個身無長物的姑娘,不會有人在意我的。”
山明搖頭:“你不必多言,我不會答應的。”
南紗嘆氣:“那我們就離開黑白居,明日出發,我去向時當家辭行。”
山明皺眉,南紗卻站起來了,理了理身上的服飾,朝時鳴所在的棋室而去,山明站在南紗身後看着一會兒,也跟着上前。
京師消息不通,不知北狄兵圍如何,着墨先生書信斷絕,雙星無消息,在這幾乎彈盡糧絕的黑白居,時鳴有心禍水東引,拉雲夢宮下水,這混亂的局面,讓人一時理不清頭緒。
南紗站在棋室前,隔着布簾低聲問:“時當家,我有事與你辭行。”
時鳴懶散散的聲音穿透布簾而來:“進來吧。”
南紗掀開布簾,時鳴坐在棋盤一側,與蕭暮對弈。
南紗躬身請辭:“我明日一早就要離開江岚縣,訪家師故友。”
時鳴擡頭看向南紗:“這麽快就要離開了?”
南紗坦然對上時鳴視線:“正是。”
時鳴低頭沉思,随即看了一眼南紗身後的山明,微點頭:“嗯,去吧。”
南紗颔首,退下。
山明跟着南紗退下,一個字都沒說,活脫脫一個影子一樣跟在南紗身後,其實,好幾次山明都想要開口,但見到南紗那一臉嚴肅的表情,愣是壓下了心頭話語,默默地跟在南紗身後。
兩人離開後,蕭暮放下手中的棋子:“你就這麽輕易地放走他們?”
時鳴扯着嘴角:“放?我可不曾拘禁他們。”
蕭暮皺眉:“你明白我的意思,連雲棧是雲夢宮的劍術先生,劍術無雙,有他在,你可輕松片刻,如今你卻眼也不眨地讓他們離開黑白居。”
時鳴低頭看向棋盤:“小姑娘心思缜密,我也不好過多行動。”
蕭暮冷哼一聲,不語。
時鳴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今日見到連先生尾随道勳而出,我還頗為欣喜,若連先生出手,黑白居自然可解眼前之憂,然而,雲夢宮卻是不好忽悠的,着墨先生一封書信,就足以毀我鞏固多年的黑白居,我不能目光短淺。”
蕭暮哈哈大笑,高興之情溢于言表:“沒想到,有朝一日,時大當家也有不敢的時候啊……”
時鳴郁悶地瞪向蕭暮,但也只是郁悶那麽一霎,就又恢複了以往的桀骜不馴:“範南紗既是我黑白居的棋師,黑白居之危,她多多少少還是要顧忌些許,我在賭她對棋子的那份感情,這也是一樁有趣的事情。”
蕭暮白了時鳴一眼,不語。
時鳴沾沾自喜地提子,樂呵呵地看向蕭暮:“蕭暮,明日代我作一次說客可好?你白吃白住黑白居那麽多年了,也該是時候報恩了。”
蕭暮怒瞪時鳴:“你才白吃白喝!”
時鳴眉毛一挑:“你再嚷嚷一聲?”
蕭暮如霜打茄子,瞬間蔫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身無長物,空有一腹詩書以及無法揣測高度深度的才學,也只能在時大當家這樣狡詐商人庇護下生存了。
蕭暮惆悵萬分,低頭看着棋盤,瞅準了一個空格,将時鳴的退路封死了,待時鳴反應過來,蕭暮連前路都給困起來了。
時鳴拈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望着棋盤不語。
慘痛地輸掉了……
蕭暮丢下棋子,帶着一臉郁悶與興奮并存的表情站起來,然後理了理衣襟,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棋室。
快意,恩仇,唯獨無泯,注定了這是自己與時大當家無法消除的矛盾沖突,明日,還要作為時鳴的說客去讨那位新來的女棋師的嫌棄,這當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蕭暮間或嘆了一口氣,心思重重。
☆、風細柳斜(七)
? 南紗行動力強大,道別後的第二日清晨就已經提着包袱出門了。
興許是曾經王羅受傷一事使得南紗變得小心謹慎起來,牽涉到山明的之事,縱使是心中所向的黑白居,也不願意過多停留。
南紗敲了兩下山明房間的門,山明開門,詫異地看着南紗:“這就走了?”
南紗颔首:“去鎮安城,訪知府。”
山明皺眉,随即轉身回房裏取劍和包袱。
黑白居還沉浸在睡眠中,安靜異常,窗外晨光依舊朦朦胧胧,室內更是晦暗,兩人自樓梯而下,腳步緩慢,小心謹慎,既為避免驚醒他人,也為了不行差踏錯從樓梯上摔下去。
樓下小院子裏馬廄上栓着兩匹馬,南紗和山明剛牽過一頭馬,蕭暮就突然地出現在兩人身後:“不用完早飯再走嗎?”
南紗被吓了一跳,呆呆地轉身看向蕭暮,好一會兒才回答:“早點出發就能早點抵達目的地。”
山明倒是鎮定地朝蕭暮點頭。
蕭暮颔首,笑道:“南紗姑娘是擔心晚了走不了嗎?”
南紗臉色微僵:“公子這話倒是讓我尴尬了。”
蕭暮不在意地看向四周:“這個時辰,大家都在休息,無法為你送行。”
南紗搖頭:“我一向不在乎這些虛禮,安靜地來,悄然而走,正是我本意。”
蕭暮理解地笑了笑:“姑娘這想法不錯,只是趕巧我今日起得早了,就為連先生與姑娘送行吧。”
南紗:“……”
完全不期待。
山明朝蕭暮颔首:“那麻煩蕭公子了。”
蕭暮搖搖頭。
山明牽着馬往外走,蕭暮快步走到小院門前打開門,山明牽馬出門,南紗跟在山明身後,蕭暮虛掩上門,跟着兩人往外走。
三人一馬,在幽靜的小巷子裏慢悠悠地走着。
一早起行人經過三人身邊,好奇地看三人一眼,三人也一致地回以好奇的眼神,那人突然笑笑,朝蕭暮打招呼。
行人擦身過去,蕭暮轉頭看向南紗:“不知連先生和南紗姑娘要去哪裏?”
山明:“鎮安城。”
蕭暮颔首:“鎮安城可是江南三大名城之一,那裏不僅風景美,人也美。”
南紗偏頭:“莫非公子去過?”
蕭暮笑道:“我就出生在鎮安城。”
南紗随之笑道:“那公子剛才可是在稱贊自己?”
蕭暮坦然颔首:“正是。”
南紗:“……”
山明:“……”
蕭暮:“不知道兩位去鎮安城有何打算?”
南紗皺眉:“訪友,昨日也和時當家道明目的了。”
蕭暮:“正是,若兩位有時間,還可以去葉田湖游覽一番,只可惜不是初夏,蓮葉田田那美景,在這時節,是看不到了。”
南紗随口附和:“真是可惜了。”
蕭暮笑了笑,悵然地将視線抛在街角處:“還有葉公廟,此葉公非彼葉公,鎮安城的葉公不好龍,兩位也可前往一看,學子赴京趕考前都會前往葉公廟請一道符,以保路途平安。”
南紗轉頭看向蕭暮:“蕭公子對故土還真是情深呢。”
蕭暮颔首:“正是,離家多日,卻一直都找不到歸家的理由。”
南紗:“……”
山明嗤笑:“歸家何須理由?”
蕭暮搖頭:“于某些人而言,歸家是需要理由的,縱使你對那地方情深似海,終究是不能輕易踏入去,恨不是錦衣還鄉,恨不是家財萬貫……總之,諸多原因。”
山明看了蕭暮一眼,莫名地理解了。
一陣涼風襲來,南紗握緊了手。
蕭暮轉頭看向南紗:“黑白居現今局勢當真不佳。”
南紗扯了扯袖子:“我知道,如今回想,我所抵達之地,似乎都是垂危局面,諸多無辜,讓人無所适從。”
蕭暮扯了扯嘴角:“這天下,大概再無安穩之地了。”
南紗不語。
山明從包袱裏拿出一件披風披在南紗身上,南紗停下腳步,任山明将披風帶子繞成結,蕭暮随着兩人停下腳步,環顧四周:“你總是難以想象,為何這街這巷的住民依舊過得如此安閑,天下風雨飄搖,他們卻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
南紗也看向四周:“江南富佐,邊境那場場亂風還吹不到這裏。”
蕭暮搖頭:“只怕未必,只是大家都不願意提及這些傷心事而已。”
南紗沉默,山明牽過南紗的手搓了兩下才放開。
蕭暮看着兩人互動,無奈地搖搖頭:“時大當家本來還以為連先生能幫上一些忙,沒想到,先生這麽早就走了。”
山明颔首:“正是,若是刺客堂動,道勳不會動手,黑白居只要盯着其他刺客行動便可。”
蕭暮:“刺客堂宵小衆多,一個小小棋館,又怎能将其全都納入監視範圍呢?”
南紗不解:“時大當家是精明的生意人,又怎麽會惹上刺客堂?”
蕭暮嘆氣:“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是最最無奈之事。”
南紗皺眉。
蕭暮解釋:“刺客堂的副堂主死在黑白居門前,那時時大當家在煙花柳地花天酒地,副堂主負傷倒在刺客堂門前,館中小厮不敢救,那副堂主活生生僵死刺客堂門前……雖然此事常被我們笑着談論,那副堂主耀武揚威一輩子,絕對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死得如此顏面掃地……呵呵,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笑,雖然對死者不尊重……”
南紗看着蕭暮那一臉憋笑的表情,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山明看向南紗:“刺客堂的副堂主并非善茬,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計其數,據傳,最有名的的廉吏何向北就是死在他手中,被通緝多年,卻一直逍遙法外。”
蕭暮忍了許久,終于将那笑意憋回去,悶聲道:“刺客堂堂主因黑白居不伸以援手而怪罪黑白居,這也只是借口之一,很早以前,堂主就想要拔掉黑白居這根硬刺了,杵在江岚縣那麽多年,也不知攬下多少財物,堂主曾向時當家借款,被時當家一口拒絕了,這口惡氣忍下不提,終于找到個借口了,自然要弄死黑白居。”
南紗看向蕭暮:“山明一人之力,恐難抵擋刺客堂傾堂之力,江南是刺客堂本部,山明不能冒如此風險。”
蕭暮嘆氣:“确實,因此時大當家任由你們離開,他遣散了棋師,憑一己之力守着黑白居,居中的小厮也是不抵事的,我回來了,本就是抱着被他斥責一番的心态回來的,除鎮安城外,黑白居就是我要守護的另一處故土了。”
南紗搖頭:“蕭公子莫非還是武林中人?”
蕭暮搖頭。
南紗:“那蕭公子回來也只是添堵罷了。”
蕭暮:“……”
山明笑了,為了不讓自己的笑意暴露得那麽明顯,山明低頭看着手中的缰繩。
南紗合起雙手,低頭看着地板:“時大當家當真無其他打算?莫非真的只是在等死?”
蕭暮微怔,随即停下腳步:“只怕他是江郎才盡,刺客堂于江南,無異于禦林軍于京師,只可惜,一個是官,一個近乎為匪,匪無規則守條,滅了黑白居也只能是江湖中事,官府最怕理會這種江湖中事了。”
南紗皺眉:“時大當家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會安靜等死的人。”
蕭暮颔首:“興許姑娘是對的,我也一直看不清時大當家為人。”
南紗不語,站在原地看着蕭暮。
蕭暮拱手:“我就送兩位到這裏了,兩位保重!”
山明也拱手:“保重!”
南紗盯着蕭暮良久,這才慢慢道:“時大當家毀我信件,我對此事一直耿耿于懷。”
蕭暮一怔,随即不好意思道:“此事确實是當家不對,當家一向……一向對女子有偏見。”
南紗颔首:“混跡煙花之地的浪子,對女子抱着偏見,确實不招人待見。”
蕭暮頗為慚愧低頭,雖然這些蠢事并非自己所為,但莫名地感到尴尬,蕭暮嘆氣,這才慢慢道:“不管當家對姑娘有何偏見,但卻一直不虧待姑娘。”
南紗扯緊身上的披風:“我在黑白居不過幾日,他只是還未來得及虧待我罷了。”
蕭暮:“……”
山明看向南紗,南紗不語。
蕭暮想了想,道:“此事我會替姑娘轉告當家。”
南紗颔首:“有勞了。”
蕭暮再次朝兩人拱手,轉身走了。
南紗與山明看着他那白色的背影漸行遠去,太陽懶洋洋地升起,将柔和的陽光灑在大地,遠遠地給那身白衣鍍了一層柔和的金光。
山明皺眉:“你今日有些苛刻了。”
南紗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這件事我不想記挂到鎮安城,因此托蕭暮轉告罷了。”
山明轉頭看向南紗:“你為何不當面對時鳴說明?”
南紗搖頭:“時大當家連與我交談的心思都寡淡得很,我不願平白招人厭煩。”
山明笑了笑:“蕭暮何其無辜。”
南紗低頭:“我只是請他轉告。”
山明颔首:“是是是,走了。”
南紗嘆氣,擡頭看了一眼在蕭暮消失的轉角處,轉身跟着山明朝拱形橋走去。
兩人安靜地走了許久。
南紗終于忍不住擡頭看向山明:“你說,時當家不會真的要坐以待斃吧?”
山明皺眉看向南紗:“你想要插手?”
南紗也皺眉:“我有此立場,卻無此能力。”
山明直視前方:“那你還不如将你手中要事完成了再管黑白居的閑事。”
南紗低頭看着被磨得光滑的路面。
有些事情,縱使不明說,山明還是明白的。
☆、風細柳斜(八)
? 鎮安城。
地域差異總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不同的城有不同的風格韻味。
鎮安城是一座繁榮的城,不同于北方城市的寬闊與繁鬧,這裏的繁鬧是在河流而過的船只,是埠頭的人流,是彎曲街上林立的店家,是青石板上彎腰挑着貨物的商販,是喧鬧的風,喧鬧的楊柳,和喧鬧的畫舫。
南紗坐在馬上,山明牽着馬前行,好幾次南紗都想要下來走均被山明再次抱上馬,因為在前面一個小鎮的石拱橋上,南紗從臺階上摔下來了,近乎毫無理由地,一個踩空就從臺階上滾下來,山明伸手去扶的時候南紗的腳毫無意外地崴到了。
腳上一部位攏起,筋肉錯位,一碰就能讓人掉眼淚的疼痛感,南紗不是能輕易表露情緒的人,她蒼白着臉忍着疼假裝正常地跟在山明身後,若非她額前的發絲都快被汗水浸濕了,山明興許會一直相信她話語裏的“我沒事”之意。
可惜,汗水出賣了南紗。
醫館裏,南紗脫掉鞋襪,大夫看到那腫得不像樣的腳,都快要相信南紗是一個習武之人,而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
拉筋正位,大夫折騰着南紗的傷腳時南紗一聲不吭,居然就這麽忍着盯着自己的腳,良久,幾重膏藥上完後,一旁的山明看得驚心動魄,特別在腳的主人默默忍耐的情況下,一旁看着人都會忍不住地期待着呼痛聲。
南紗沒有,山明終于了解了,南紗是一個多麽要強的姑娘。
帶着膏藥藥丸出了醫館,山明就再也不讓南紗走路了,連到客棧投宿都是表面虛扶着實質是将人騰空架起帶到客房。
這兩日,南紗的腳已經在好轉了,南紗十分希望能自己走,無奈山明不相信南紗的腳已經恢複原樣了,依舊每日堅持着為南紗上藥包紮,連南紗都懷疑,這腳應該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而是長在山明身上的。
一人牽着小毛驢從山明南紗前面經過,路旁小商販守着自己的攤位時不時地招呼着旁邊經過的人,南紗彎下腰,伏在馬上對山明道:“我們要去知府府上。”
山明颔首。
南紗再次無聊地直起身子,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街上路過的人。
馬太高大了,反而讓人有種孤寂之感。
南紗皺眉。
昨日給京中的師父寄信了,信件中詳細寫下了一路到江南的事情,傾訴了黑白居信件丢失的無奈之情,不知師父收到這封信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會有惋惜麽?
這麽看起來,快一年未見了。
時間走得如此快,離開南山在記憶裏似乎還只是昨日之事而已。
南紗目視前方,雙眼放空,追憶過往。
知府府上到了,馬停下來,南紗的思緒也跟着停下來,山明将南紗抱下馬,南紗仰頭看着知府門前的牌匾,良久,才從包袱裏掏出拜帖遞給山明,山明拿着拜帖上前敲門,南紗牽着馬,環顧四周。
知府門前大街來往的人不多,熱鬧都聚集在別處了。
門房收下拜帖,合上門給知府傳遞上去。
待到管家出門接人時,南紗感到腳都有些站麻了。
管家抱歉笑笑,連忙給山明與南紗帶路,山明一手扶着南紗,默默地看着前路,連一個眼神都沒給管家,南紗倒是回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笑臉。
管家瞬間輕松了些許,解釋道:“你們來得不是時候,大人正在午休,這兩日公務繁多,今日大人才尋得一個空歇小憩,沒想到貴客上門,倒是怠慢了。”
南紗颔首:“知府大人處理公務要緊。”
管家将人送進堂中,丫鬟奉茶,知府這才從門外踱進來:“昔日我與範大人在京中相聚時,範大人容光煥發、意氣風發,今日,他的學生都已經承其意志,青出于藍了。”
南紗與山明一同站起來,拱手:“見過石大人!”
石大人揮揮手,伸手作請狀。
山明南紗坐回椅子。
石大人看向南紗:“前些日子老夫就收到了範大人的來信,言明其女弟子要到府中拜訪老夫,老夫等待多日,今日才能見到姑娘,幾年未見,姑娘倒真正長大了。”
南紗:“路途颠簸,拖了些時日。”
石大人笑了笑:“你師父所托之事我心中有數,只是這江南,也不似其表面這般風平浪靜。”
南紗颔首:“聖上囑托,師父盡力而已,北狄來勢洶洶,聖上心有怯意,祈求留一條後路罷了。”
石大人捋着長長的胡須沉吟片刻,這才擡頭看向南紗:“這一退,恐怕會回不去。”
南紗嘆氣:“正是艱難,殊死一拼是将士勇氣,久居宮殿安閑度日的皇宮貴族早已被磨失了這種勇氣,想當年高祖打下江山,鐵馬山河,驅逐夷狄,定南方部落,肅清宮闱,安定朝廷,那是何等豪氣,如今,這氣勢卻是要失去了。”
石大人皺眉:“這話語,姑娘也只合在這裏提起,天下江山,容不得平民百姓妄議。”
南紗笑道:“讀書人的一些見解,人們總不會在意的。”
石大人随之笑道:“正是,書生士子無能,也只能口頭牢騷罷了。”
南紗看向石大人:“師父提起石大人時,道石大人心胸廣闊,能容世間萬事,如今見到大人,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