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6)
如師父所言。”
石大人擺手:“你師父還是高估老夫了……若是有如此胸懷,也不會安居一隅,守着鎮安城,安了那麽多年,聖上召喚也推卻了。”
南紗:“許是大人預料到,有朝一日聖上會有意江南呢?”
石大人捋着胡須哈哈大笑,片刻,才舒出一口氣:“當日聽聞雲夢宮的常夢宮主出意外,我還私心猜測是否聖上用意……這些往事,不提也罷。”
南紗颔首:“大人對我提起,定然也是想對師父面談,多年不見的好友,自然會有諸多話語想談。”
石大人看向門外:“這風雨飄搖,不安定的局面,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平定下來呢?”
南紗皺眉:“大人正是問出了衆多人的心聲,當年定下江山的人都老去了,連雲夢宮都緊閉宮門,遣散部分學生,不理天下大事了,京中學院醉心權力角逐,熱衷功名,西部六王爺有反意,南部舉兵北上,如今北狄也随之而動,聽聞海邊也受附近島國侵擾,三皇子應召南下,京城諸位大臣思前顧後,顧慮重重,吏治混亂,政策層層而下,成為地方牟利的法器……我一路南下,一路上見到不少要匡扶正義的人,內心洋溢的卻不是高興,而是,這天下,最終不能靠朝堂之力而定,而是寄希望于江湖,本末倒置,多多少少讓人感到寒心。”
石大人嘆氣:“聽聞,聖上無心政務,大臣皆寄希望于太子,大家勉強維持現狀,等待新一代明君的成長。”
南紗低頭端起茶杯:“總歸不是值得讓人高興的事情。”
石大人看向南紗:“今日見到姑娘,老夫心中還是頗為欣慰的,當年見到你時,你還是小姑娘,如今卻有了統攬江山的視野了。”
南紗笑了笑:“大人謬贊了。”
石大人看向山明:“也見到了多月未見的連先生,遇到故人果然讓人心懷大開。”
山明颔首:“大人身體無恙,我們也甚為開懷。”
石大人端起茶杯:“你們就留在府中,我已交代夫人為你們準備客房了。”
南紗颔首:“多謝大人了。”
石大人提起杯蓋輕輕吹着茶,片刻,道:“江南風不平,浪不靜,這裏富裕繁榮,同時,江湖門派衆多,雖不至于與官府作對,但總歸是塊硬骨頭,你們在這裏多呆一段時間便明白了,範太傅想必也想要清楚這些江湖門派之事。”
Advertisement
南紗:“多謝大人指點。”
石大人放下茶杯,看向南紗與山明:“你們一路前來,想必也累了,老夫現在就讓丫鬟帶你們前去客房休息。”
南紗山明站起來,朝石大人行禮。
石大人擺擺手。
丫鬟前來帶南紗與山明前往客房。
客房在後院,繞過廊道與拱門。
客房房間修飾精致,均在一個小院子裏,格子剪切窗外的桃樹,格外有美感。
山明站在小院子裏看着那棵桃樹。
南紗站在房內,透過窗戶看着山明。
山明回頭:“聖上是有意遷都嗎?”
南紗:“若是北狄兵圍不解,聖上只得往南,江南是一個選擇,金陵古都,氣勢不輸京師。”
山明嗤笑一聲:“那要置京師百姓于何地?皇宮貴族棄城而逃,百姓呢?”
南紗不語。
山明低頭看着手中的劍,突然,笑道:“他不會遷都的,北狄沒強大到如此地步,雙星已經陳兵北境,宮主也在北狄作下安排,他想逃,雲夢宮不會給他機會逃的。”
南紗伸手扶着窗框:“山明,你覺得太子會成為一代明君嗎?”
山明詫異地回頭看向南紗。
南紗忽地松開手,手背在身後看向面前那棵桃樹:“無論如何,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對吧?”
山明颔首。
兩人相視而笑。
風吹得桃樹微微顫抖。
☆、風細柳斜(九)
? 住在鎮安城知府府上幾日,南紗與山明為了更好地了解這座城,不時地往外跑着,依蕭暮的建議走了一遍葉田湖,并且走了一趟葉公廟。
冬日的風開始凜冽起來,天空灰蒙蒙,街上的行人似乎也被冷得無精打采起來。
葉田湖邊的小亭邊上行人很少,冬日不願動身遠行的人也不曾到葉公廟求簽,鎮安城這兩個頗具代表意義的地方一致地非常安靜,走在路上的人都不願打破它們的安寧,偶爾幾個人經過都是放輕腳步,連交談都顯得小心翼翼。
天氣不佳,整座城似乎都随着萎靡不振起來,在客店裏偶然與人閑談兩句提起知府,大家都表示十分熟悉石大人,對其印象甚好,沒有過激的不滿,也沒透露出滔滔不絕的敬佩之意,如生活一般平平淡淡,卻能讓人看出人們對知府最真實态度,沒什麽不滿,興許就是鎮安城□□寧了,安寧到石大人都不需作出過多動作,人們便能安居樂業。
也是一樁樂事。
提及江南的刺客堂、紫檀香、蓮花堂之類的江湖組織,客店中的人就多了幾分談興,聽聞刺客堂最近又接了某位大家族的委托,刺殺了某位羸弱的書生,聽聞紫檀香的執香夫人最近回了香雪堂,香雪堂的生意一日千裏,聽聞蓮花堂最近又得了一份神秘寶物,不知是從哪裏順手而來,總之,各種秘辛,自聚集客店吃飯的人口中道出,別有一番風味。
本來正是隐私般的大事,大家各自以秘密為噱頭,引得聽衆也誤以為這件事當真是一件秘密,然後秘密莫名其妙地流傳全城……或許當事人都不知道自己曾經作下了如此事情。
南紗與山明一同自客店走出,風夾着細小的雨絲飄來。
涼意穿透衣服,直逼人心。
南紗打了個噴嚏,山明站在一旁打開手中的雨傘。
油紙傘面上描着蓮葉荷花,傘柄垂着方形玉墜,紅絲條順着山明的手散落下去。
南紗視線從山明手中收回來,跟着山明慢慢地往前走着。
知府門前,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門前仰頭看着飄落的雨絲,黑色的身影在大紅的門前十分顯眼。
南紗腳步微頓,山明偏頭看了南紗一眼,南紗就加快腳步朝那個黑色身影走去。
等待的人正是故人。
屋檐下,臺階上,山明站在南紗身後收起油紙傘。
南紗仰頭看着趙安是,語氣頗為急切問:“趙大哥,師父來信了嗎?”
趙安是颔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南紗。
南紗迫不及待地打開信件,師父的字躍然眼底。
前日,太子薨,朝廷哀恸。
南紗合上信紙,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趙安是:“太子他……”
趙安是移開視線,看向灰蒙蒙的天:“前日,太子薨,大概今日消息就能傳達江南,天下舉哀。”
南紗手微顫抖,忽地攥緊了信,看向知府門前的大石獅子:“這就是,朝堂之上未來的希望都要斷絕了嗎?”
趙安是看向南紗:“北狄勢如破竹,奪了北境三座城池,楚辛軍隊拼死抵抗,死傷無數。”
南紗皺眉,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時紅了眼眶。
山明瞪向趙安是:“朝廷還會調兵遣将,抵抗北狄利刃麽?”
趙安是低頭:“已無可用之兵。”
南紗擰緊眉頭,後退兩步,山明連忙扶住南紗,南紗盯着手中的信件。
錯過的諸多信件,興許就有關于北狄兵圍之事的消息,或許,當初拼死也要将孤霞留在江南,不該懷那僥幸之心,讓她去到那兇險之地。
北狄勢如破竹,京師想必人心惶惶,那個心思單純的小天呢?師父與師兄又将如何?
南紗握緊手成拳。
知府大門開了,管家站在門內,本想再勸趙安是進府裏等待,但一打開門看到門外站了三人,莫名地有些懵了,愣了愣,這才道:“我本想請趙公子進府裏等候,沒想到範姑娘與連先生都回來了。”
南紗擡頭看向管家,管家微微一怔。
姑娘表情看起來相當不好。
南紗伸手輕輕拍了山明一下,山明松開攙扶南紗的手,南紗站直身子,朝門內走去,管家往旁邊一退,讓南紗、山明、趙安是進門。
石大人在客廳裏來回走着,心神不定。
剛見到三人朝堂中走來,石大人看向南紗,待南紗停在面前,微微搖頭:“姑娘出門後老夫收到消息,當今太子薨,召三皇子回京。”
南紗将那已被握成團的紙塞回袖中,颔首:“夢想破滅,京中大臣想必比我們更為痛心。”
石大人背着手看向門外:“世事難料,不知這次,誰會入主東宮呢。”
南紗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無奈微笑:“石大人果然以大事為重,已經開始想着要怎麽應對了。”
石大人看向南紗:“幾日前,我們還談到當今太子英明神武,但幾日後,這位未來天子就撒手人寰,為穩定局面,無論如何哀痛,都只能朝前看。”
南紗颔首:“也只能如此,因此三皇子才匆忙回京。”
石大人皺眉:“不知這路途是否艱險,由南至北,路途遙遠,難免出意外。”
南紗:“正是,南紗剛從府外歸來,要退下更衣了。”
石大人颔首。
南紗退下,山明、趙安是朝知府大人拱手,也正要退下。
石大人看向趙安是:“聽聞趙公子從京師中來,不知範太傅如今可好?”
趙安是停住腳步,回頭看向石大人,随即拱手:“回大人,範太傅今日身體不适,已經多日未曾上朝,恰适太子薨,聖上已經罷朝兩日。”
南紗離開的腳步微頓,須臾恢複原狀,舉步退下。
石大人嘆氣:“适逢事多,範太傅正要多多保重才是。”
趙安是颔首:“是。”
石大人揮手,趙安是退下。
知府客房小院。
南紗蹲在房門門檻上,仰頭看着山明:“常夢宮主有何計劃?”
山明低頭看南紗一眼,随即移開視線:“動北狄皇族。”
南紗扯出一抹苦笑:“刺殺已是窮途末路的選擇,宮主果然慧眼超前,料到楚辛有此災厄。”
山明嘆氣:“她在北狄布下的局,如今該是被牽引了。”
南紗看向山明:“你還是擔心她,對吧?”
山明颔首:“她會醒來的。”
南紗笑了笑:“惟願如此。”
山明轉頭看南紗:“聽聞太傅身體不适,未聽到準信前,你也不該胡思亂想。”
南紗低頭:“我開始恨這個混亂的局面,恨造成這局面的一切原因。”
山明皺眉:“歸根結底,你恨得還是人。”
南紗偏頭看向山明:“我曾經和你提起過我家族之事嗎?”
山明搖搖頭,一臉好奇:“不曾。”
南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趙安是在丫鬟的帶領下入了小院,南紗未出之言被截斷,站起來拍了拍衣服,看向趙安是。
山明頗為可惜,但最好的機會都被破壞了,惦記徒勞,只得轉身看向趙安是。
丫鬟退下。
趙安是走到南紗面前:“太傅擔心姑娘安危,命我前來保護姑娘。”
山明皺眉:“你該回禀太傅,我還在南紗身邊。”
趙安是平靜地看着山明,搖頭:“太傅道,連先生總是要回到雲夢宮的,南紗姑娘興許不願再去雲夢宮。”
南紗低頭看着地板:“我會将江南調查清楚,絕不辜負師父所托,趙大哥可如此回複師父。”
趙安是不語。
南紗擡頭:“聽聞師父身體不适,如今如何了?”
趙安是轉頭看向院中的柳樹:“偶感風寒,已無大礙。”
南紗看着趙安是:“師兄如何?”
趙安是:“青旗先生經禦史大人推薦,入職尚書署。”
南紗颔首:“終是如願所償,你一路趕來,也該早點歇息了。”
趙安是颔首,朝南紗拱手,退下。
山明看着趙安是離開,趙安是推開了小院的一間客房,朝山明微颔首,随即關上客房門。
南紗後退兩步,背靠着門框,看向院中飄落的雨絲。
山明将視線從趙安是的房門移開:“範太傅終究是不信我。”
南紗看向山明:“他不曾見過你,自然不知道你值得信賴。”
山明可有可無地搖搖頭,不語。
南紗悵然道:“興許,師父連他曾經的好友都不信了,石大人……也是可惜了。”
山明皺眉:“為何?”
南紗搖頭:“從別人語句中認識的師父,和記憶中的師父不同。”
山明不解:“你意思是?”
南紗看向山明,笑了笑:“無他,我們總是從別人的話語中獲得對他人的看法了解,和自我了解總會有些差別。”
山明突然壓低聲音:“莫非是,你也不信範太傅了?”
南紗斂起笑容,嚴肅地看着山明:“我信任師父,不願他陷入僵局,因此,我才站在這裏。”
山明颔首。
南紗轉身回房:“時間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山明站在南紗房門前,看着南紗合上房門,腳步聲漸停,房中無聲,山明背靠着回廊的柱子,轉頭看着院中的花草。
如柱子般靜靜地站立着。
☆、風細柳斜(十)
? 聽聞,刺客堂血洗了黑白居,黑白居的大當家生死不明。
南紗還在船上飄蕩,沿途了解江南風貌,順便探訪六朝古都時,在途中聽聞了這個消息,江岚縣黑白居,那個集中了天下最會下棋的棋師的地方,被刺客堂血洗了。
山明站在南紗身旁,趙安是站在船另一側,漠然地看着江水。
南紗低頭盯着水面:“我不是□□乏術,而是無計可施。”
山明平靜地看着水面:“沒人怪你。”
南紗緊握手,長久地嘆了一口氣:“我忍不住怪自己而已。”
山明轉頭看了一眼南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你對天下一切毫不關心,表情平靜安詳,後來相處久了,便知道,你從未允許別人走入你心中的世界,再後來,你開始關心別人的事情了……究竟是什麽,讓你有負罪之感?”
南紗皺眉,低頭盯着船板:“興許,人總是會變的。”
山明伸手摸了摸南紗的長發:“你不會,你本就固執。”
南紗擡頭,悵然地看向前面岸線:“确實,當我以最冷漠的面孔對待這個世界時,我感受到的是溫和與小心翼翼的對待,在大雨中有人送你一把傘,當我打算以溫和的面孔對待這個世界時,我終于感受到了現實的惡意,最艱難的事情永遠都在前面等待着你,我本就固執,本就對這天下失卻了希望,後來,某日,突然之間,我想起了,我還有在意的人,如此而已。”
山明搖頭:“興許,你只是想太多了。”
南紗扯了扯嘴角,看着山明:“你打算如何?現在趕回去嗎?”
山明目視前方:“我與黑白居本就淵源不深。”
南紗了然,靜默片刻,沉聲道:“明白了,我們回去,去江岚縣。”
山明偏頭看向南紗:“現在?”
南紗颔首:“正是,想必雙星也不希望聽到黑白居被毀掉了,同時,還聽到大當家也死了的消息。”
山明搖頭:“你不必為自己找理由。”
南紗笑了笑,道:“我已經準備好了給師父的信件,這江南的官員多與石大人一般,守着為官之道,可能不是最好的江山守護者,卻是最适合的。”
山明搖頭:“天子要的不是這些,若只是為了這些,他大可派一個刺史過來。”
南紗靜立船頭:“江湖勢力本就無礙他的江山,反而,在這亂世興許還能幫上一些忙。”
山明:“他總會擔心這把利刃會傷害到他自己。”
南紗看向山明:“只要他利用得當。”
山明淡然一笑:“前提是,得當。”
南紗嘆了一口氣:“總之,別無他法,江南的江湖勢力已經根深蒂固,現在不是拔除的最好時機,一旦動了這些勢力,朝廷也會随之而動,他們,與朝廷關系過大,強敵環伺之時,一絲一毫的弱點都不能有,除非是如博德城這般急症,無法縱容的情況,只得拔除。”
山明伸手握住南紗的手:“你說,這富庶之地,會有反心嗎?”
南紗回握山明的手:“不能妄自揣測人心。”
山明不語,看着兩岸垂柳。
南紗:“聖上連六王爺都能逼得造反了,這飄搖的江山真的不容樂觀。”
山明依舊沉默不語。
南紗也靜默。
兩人如雕塑一般地杵在在船頭,風吹得衣衫飄動,發出輕微聲響。
有些人,在這個看似安寧的世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小牙想要扯出最後一抹笑容,終于還是枉然。
江岚縣。
小小的縣鎮,小小的縣衙,小小的縣令。
蕭暮坐在桌旁安靜地下棋,縣令在房間不停地踱步,焦急神色,師爺倚門而站,不知在想着什麽,裏間屏風後,一人躺在床上看着頂上的床帳出神,小牙拼死擋住的那個刺客的臉,在血色中越發猙獰。
時鳴手指收攏,慢慢地攥緊了床單。
偌大的黑白居,小厮廚師何其無辜,不無辜的人卻依舊能摸得着心髒跳動,依舊能看得到人影晃動,本在拖延着的結果終于來臨時,人只能坦然地面對。
面對身邊的人死去……
丫鬟端着藥走進房間,在外間幾人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端着藥碗進入裏間,順帶着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見到那個本該死氣沉沉的人一臉陰郁地看着頂上床帳,丫鬟心下一驚,手一松,藥碗就掉落地上。
“哐當……”
驚動到外間的人,小縣令慌忙沖進裏間,見到那個本來被大夫宣布“今日醒不來就永遠都醒不來”的人已經醒了,還未還得及高興,就被那人漠然的眼神冷到了,硬生生地停下腳步,停在當地。
蕭暮與師爺緊随縣令身後,見到縣令突然停下腳步,兩人惘然地看了一眼床上。
時鳴皺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的位置,疼得要死。
丫鬟跪在地上收拾碎碗,末了,擡頭看向縣令:“少爺……”
小縣令搖搖頭,擺手道:“再端一碗藥過來。”
丫鬟低頭:“是。”
随即拿着碎碗片出去了。
不一會兒,又一位丫鬟拿着掃帚進門收拾殘局。
小縣令回頭看向師爺:“那誰,你去請大夫過來。”
師爺被“那誰”兩字刺激得不想說話,幹淨利落地刮了小縣令一眼,轉身就往門外走。
蕭暮上前幾步,被小縣令眼神中的寒意刺激到了,木然停在原地。
小縣令看着時鳴,上前幾步,突然又退後幾步,惆悵着不知該如何開口,終于,小縣令鼓起了勇氣,看向時鳴:“那……那什麽。”
蕭暮:“……”
時鳴轉頭看向小縣令:“你要說什麽?”
小縣令:“嗯,你不會死了。”
時鳴:“……”
小縣令解釋:“不是……大夫說,你醒過來後就沒事了。”
時鳴:“以後還是會死的。”
小縣令皺眉:“不會。”
時鳴翻了一個白眼,差點兒被氣暈過去。
蕭暮愣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家,我……”
時鳴搖搖頭:“他們還是快了一步。”
蕭暮低頭看着地板:“紫檀香本來已經願意相助。”
時鳴淡然道:“但還是沒能幫上忙,我們不欠他們的。”
蕭暮擡頭看向時鳴:“這筆賬,還是要算回來的,不是嗎?”
時鳴沉默。
蕭暮握手成拳:“我已經給你遣散出去的棋師寄信了,勢要拔除刺客堂!”
時鳴轉頭掃了蕭暮一眼:“你是打算在棋局上分個勝負嗎?”
蕭暮皺眉:“為何就不能和雙星先生一樣?我們一樣能在這現實中布局,一樣可以兵不血刃!”
時鳴靜靜地看着蕭暮,直至蕭暮被時鳴眼神中的堅定擊敗,默默地低頭。
時鳴收回視線:“我的黑白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在黑白居裏,只能談棋盤之事,若你有指點江山之心,最好離開黑白居。”
蕭暮低頭看着地板:“當家之意是,讓我們眼睜睜地看着你去送死?任由刺客堂那群匪徒葬送黑白居,任由他們血洗黑白居而忍氣吞聲!”
小縣令不滿地掃了蕭暮一眼:“他不會死的。”
蕭暮回了小縣令一個白眼,不語。
時鳴看着床帳:“我的意思是,走出黑白居。”
蕭暮詫異地看向時鳴。
時鳴扯了扯嘴角:“黑白居的規矩只能在黑白居使用,若我沒猜錯,這裏是縣衙。”
小縣令忙不疊地點頭:“正是縣衙。”
蕭暮轉頭看看小縣令:“……”
時鳴:“這幾日,叨擾了。”
小縣令搖頭:“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賈師爺和丫鬟小厮們你都可以随意使喚的。”
領大夫進門的賈師爺剛好聽到這句話,眼角抖動了好幾下,這才面無表情地帶着大夫上前給時鳴看病。
時鳴閉上眼睛,小縣令搬了一把凳子放在時鳴床前,然後請大夫坐下,賈師爺在一旁看得眼疼。
大夫為時鳴把脈的時候,丫鬟又端上了一碗藥。
蕭暮看了一眼床上閉目休息的人,轉身走向外間,坐在桌前繼續擺弄着那局未完的棋局,如今已經迫不得已地走出了黑白居,那些規則教條已經可以不用遵守了。
刺客堂,無論如何,絕對不會再給這些卑鄙的走狗機會。
見小縣令鞍前馬後甚是積極,賈師爺也轉身出了裏間,站在蕭暮身後:“蕭公子打算如何?”
蕭暮回頭看了賈師爺一眼:“自然不會示弱。”
賈師爺颔首,不語。
蕭暮将視線放在桌前的棋盤上:“師爺不提醒我,不要牽扯上縣衙嗎?”
賈師爺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裏間:“已經牽扯上了,少爺匆忙趕往黑白居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能置身事外。”
蕭暮颔首:“縱使是江湖之事,但縣令終究是要安定這個江岚縣的。”
賈師爺聳聳肩:“興許吧。”
蕭暮低頭。
這縣衙也是善于推脫責任的好手。
☆、絕地反擊(一)
? 南紗趕回黑白居的時候,黑白居已經人去樓空。
淩亂的桌椅,雜亂的腳印,漆黑的血跡都在說明着黑白居曾經經歷了一些極為殘酷的事情。
南紗伸手摸了一把門框,一手黏膩感。
山明掃視四周,趙安是站在小院裏仰頭看着三層的小樓。
南紗蹲下來,在地上撿起一枚棋子,擡頭看向山明:“如何聯系生死不明的大當家?”
山明微搖頭。
趙安是将視線收回來,轉頭看向南紗:“刺客堂派出的幾乎全是高手,可見他們敵對黑白居之心有多重。”
南紗皺眉:“你如何得知?”
趙安是朝前走了兩步:“刺客,只留下了血跡,而且血跡不曾濺落地板,全在門框牆上,小樓窗戶打開無損,聽聞這是夜間突襲,整個黑白居卻完好無損,确實不易,後來趕到的人腳步淩亂,救了這裏的當家。”
山明走到南紗面前,朝南紗伸手,南紗将棋子握進手中,順着山明的手的力勢站起來。
趙安是看向門外。
一位穿着道袍,飄飄欲仙的男子從門外飄進來。
男子看到趙安是,詫異地退後幾步,仰頭看向門上方的牌匾,确認無誤後才走進門內:“請問,時當家在嗎?”
趙安是皺眉。
山明轉頭詫異地看着來人:“子溫?”
男子惘然地看向山明,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山明,你怎會在此地?莫非是時當家惹到你了?”
山明嘴角微抽。
趙安是看向山明:“連先生的舊識?”
山明颔首。
南紗好奇地打量着來人,任是神經大條的子溫都能意識到的大方打量引起了子溫的注意,子溫溫和地看向南紗:“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南紗恭敬拱手行禮:“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見,正是南紗之幸。”
子溫搖頭:“姑娘言重了。”
話畢,子溫再次看向趙安是:“時當家不在嗎?”
趙安是眼皮微跳,搖頭:“黑白居被血洗一事,大江南北應該都傳遍了吧?”
子溫臉色僵住了:“我不曾聽聞。”
趙安是擡頭看向小樓:“三日前,刺客堂夜闖黑白居,時當家重傷,生死不明,黑白居中侍奉的小厮皆死于非命。”
子溫滿臉悲色,驀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山明看着子溫:“子溫先生為何到黑白居?可是着墨吩咐?”
子溫搖頭:“北狄之行結束後我就趕往江南,黑白居的時當家還欠我三十兩,我今日正要向他讨債,未想到他竟遭遇了如此之事,罷了罷了,他正處危難之際,我也不好打擾。”
言畢,子溫轉身就走了。
剩下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風卷起地上了一片葉子。
小院頗為安靜。
山明伸手到唇旁咳嗽兩聲,道:“子溫一向行事自憑己意,世間紛擾進不了他的耳朵,不知道黑白居所發生的事情也正是情理之中。”
南紗低頭看向那片被風吹動的葉子,不知在想着什麽。
趙安是朝門外走去:“我去打探時鳴的消息,你們先去客棧休息,等我消息。”
南紗皺眉。
趙安是已經出門了。
山明看向南紗:“你有何打算?”
南紗對上山明視線:“你打算去問子溫北狄之行的消息吧?我去尋客棧。”
山明:“我送你去客棧。”
南紗搖頭:“不必,客棧甚近,你再不去,恐怕子溫就要走遠了。”
山明停在原地,片刻,終于向南紗告辭走了。
南紗回頭看向黑白居的小樓,眉頭緊皺,慢慢地走出黑白居大門,站在門前靜靜地仰頭看着黑白居。
很久之前便聽過黑白居的消息,當時并不在意,後從雙星口中再次聽聞這三字,那時心中是充滿着向往,天下棋師集中之地,總會讓喜歡下棋的人心生前往之意,後來終于來到這裏,還感慨這天下棋師集中之地沒想象中那般輝煌,隐匿在江岚縣這小小巷子裏,頗有避世之風,再後來,時大當家“鄙而遠之”的眼神将心中那些許向往之情澆滅了,然後,蕭暮話語又燃起了心中的敬佩之情,再然後,黑白居被血洗了。
人生無常,只怕也是這般循環。
南紗轉身,背靠着黑白居的門看向小巷子。
小巷子也曾人多,如今安靜得越發不像樣了。
好幾個行人都遠遠地避開黑白居而行,生怕沾上什麽不該沾的東西一般。
南紗眉頭舒開又皺緊。
兩位佩刀的衙役走到南紗面前,拱手:“縣令有請。”
南紗微怔:“何事?”
衙役搖頭:“姑娘随我們走一趟便是。”
南紗詫異地打量兩人,随即轉身拉上黑白居大門的門環,大門合上,南紗跟着兩位衙役走。
一路上,兩位衙役只顧悶頭帶路,南紗好幾次想要開口詢問,都被兩人一臉嚴肅的表情逼得沒法開口,只得心存疑惑地跟着走。
小小的縣衙。
小小的院落。
時鳴坐在太師椅子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小縣令一身白綢緞便服,坐在樹下的椅子上,撐着下巴懶洋洋地看着不知名的昆蟲飛來飛去,椅子鋪上了幾重厚厚的墊子,紛繁考究的圖案使得整個椅子也華貴非凡起來。
蕭暮與師爺坐在一旁下棋,棋盤旁邊還放着兩杯熱茶,兩位眉清目秀的丫鬟站在一旁,幾人姿态各異,在小院中構成了一幅奇特的畫卷。
南紗随着衙役進入這小院子時,時鳴眼皮一擡,懶洋洋地打招呼道:“南紗姑娘,好久不見。”
蕭暮放下手中的棋子,擡頭看向南紗。
南紗看看賈師爺,再看看站在小縣令身旁的兩個丫鬟,眉頭緊皺。
丫鬟伺候的小少爺眉目精巧,五官俊美,繡着複雜圖紋樣式的白綢緞便服不同于蕭暮平時身上的白衣,精巧的花紋及布料能看出小少爺嬌生慣養,眼神清澈見底,看不出絲毫的官場氣息。
小縣令好奇地看向南紗,兩人目光相接。
南紗拱手行禮:“南紗見過大人。”
小縣令笑彎了眼眉:“是元大人。”
南紗嘴角微揚:“見過元大人。”
小縣令滿意地點頭:“你還算有幾分眼色,之前來訪我的都拜我家的師爺。”
南紗:“元大人一看就不同凡俗,想必拜訪者皆不敢相信如此谪仙之人竟是縣令,因此不拜而已。”
小縣令颔首:“你還很會說話。”
南紗皺眉。
時鳴看向南紗:“黑白居暫不開放,姑娘回來早了。”
南紗扯了扯嘴角:“聽聞你受傷了。”
時鳴皺眉:“傳聞不可信。”
小縣令插嘴:“你都快死了。”
時鳴:“……”
南紗看向時鳴,挑眉,時鳴懶洋洋地掃了南紗一眼,看向小縣令身後的丫鬟:“還不快去搬張凳子來!”
小丫鬟被時鳴語氣中的冷厲吓得抖了抖,沒想到暗中看戲的自己也被劃分了戲份,不由得唯唯諾諾地低頭:“是。”然後飛快地跑進房中搬出一把椅子。
待南紗坐下來,另一個小丫鬟退下,往廚房端茶去了。
時鳴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聽聞有三人到黑白居探訪,怎麽請來的只有你?”
南紗看了蕭暮一眼,蕭暮朝南紗微點頭,南紗看向時鳴:“是四人,後來者是山明故友,山明與他聚舊去了,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