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外人
? “皇上選秀女的日子正是端午——那日欽天監的官說了,端午雖是個節日,卻是大兇,不宜操辦選秀事宜。哪知被太後駁了回去,道聖上乃是真龍天子,什麽邪祟都侵擾不得。也是太後跟那上奏的人有些過節……你知那日怎的?真叫他說準了!當日桃容夫人着一襲少女才穿得的粉紅衣衫,作桃花妝混入秀女之中。皇上似是認出了她,不料她竟拿着把匕首行刺!——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混進去的!……你道我空口無憑?告訴你我和宮裏的公公有交情的!聽說啊,端午前一天晚上,有巡夜的小太監聽見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風吹過小孔時的呼嘯聲,又像是女人低聲的哭泣,不過仔細一聽似乎還隐隐約約有個調子。那小太監聽出聲音傳來的地方似乎還是個死過人的地方,你說吓人不吓人?他當時吓得趕緊走了,哪知道第二天發生那樣的事情!……長安城誰不曉得桃容是個狐媚子,叫狐貍精附了身的!端午那天桃容行刺皇上的時候整個人迷迷瞪瞪的,準是妖精攝了魂去。不過也是這妖精法力不夠,被皇上閃躲過了第一下,後頭的帶刀侍衛就直接斬了桃容,血濺三尺!那些秀女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場吓蒙的就有好幾個。唯有林尚書家那位大才女林抒雁處變不驚,叫皇上有幾分刮目相看。也是巧了,林大才女那日也是淡粉色的束腰廣袖長裙,着的桃花妝……”
茶樓裏,說書先生穿着一身灰色長衫講起宮廷秘聞,神采飛揚,唾沫橫飛,正講完一段喝茶休息。臺下聽衆将唾沫星子一抹再抹依舊不舍離去,巴巴地等着他講下一段。說書先生看着臺下諸人甚是欣慰,喝了半杯茶就準備繼續開口,忽見門口來了一藏青布衣的年輕人。年輕人相貌平平,但給人的感覺卻是沉穩大氣,見說書先生看過來還禮貌地笑了笑。那先生閱人無數,知道這人沒有惡意,便清了清嗓子繼續剛才的故事。
“話說行刺之事傳入太後的耳中,太後不由分說就想命人鞭屍三百,但皇上卻堅稱其中必有隐情,保下桃容全屍不說,還要以桃容原本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厚葬……太後為此大怒,無奈被皇上一句‘後宮不能幹政’的話生生堵了回去,最終只改了原本的封號,說是因為‘容’是皇上的名諱,最終改作‘桃夭’。一是說桃容夫人夭壽,二是暗罵桃容是個妖精。剛從疆場回長安不久的衛将軍聽聞噩耗,一連多日不曾進食,守靈時扶屍恸哭,幾日眼睛都是腫的。到了出殡的時候,卻是滴淚未落。想來哭幹淚水也不是戲說,只可惜,衛将軍是個癡心人,可他癡心的卻是桃容那種不值得一顆癡心的女人……坊間傳說,桃容跟很多人都有些不清不楚,不僅是将軍府的幕僚風流才子程先生,還有其他人。很多人都說她年輕的時候和皇上及衛将軍之間有些糾葛,這就又說來話長……”說書先生醒木一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那半途進來的年輕人垂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茶杯在手裏慢悠悠地轉着,似是意猶未盡。
說書人特意走到他面前:“我每日都在這兒說書,卻不曾見過公子……公子若是覺得好,還請賞臉明日再來。”
年輕人起身一揖:“一定。”
“不知公子貴姓?”
“免貴姓藺,藺相如的藺。”
出了茶樓,年輕人便直接去了醉和春。
剛進去趙掌櫃便熱情地迎上來,大聲招呼道:“哎呀藺公子!真是好久不見!後面雅座請嘞——”拉到樓梯上便小聲說道:“阿藺快回去,衛起望軟禁了程益懷,現下正兵圍沈府!快走後頭出去!”
沈府門口的石獅子一左一右歪着頭笑得天真燦爛,卻掩飾不住肅殺的氣氛。為首一騎鮮衣怒馬,正是少年封将、十餘年威震邊疆的衛起望。一柄銀頭紅纓槍斜握在手,槍頭指着地,穩如磐石,仿佛時間就這樣凝固了。
衛起望眉目英挺,此刻卻盛滿了無情的警告,自上而下看着長身直立于門口的阿拎,擡手一揮便要強行攻門。
阿拎負手而立,不卑不亢,直視衛起望高聲道:“将軍擅自帶兵攻府,不怕皇上猜忌麽!”
“沈青瓷利用我妻,想要的不就是我手裏的兵權?猜忌?大不了一損俱損吧!”
士兵齊聲吶喊,攻城木一下一下敲在沈府新修了不久的大門上,阿拎有些心疼。
“将軍既然說我家公子為了兵權與桃容夫人合作,又怎麽會害死她?懇請将軍三思!”
衛起望冷哼一聲:“我便是思得太多才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以為,還能有回頭路麽!”
沈府應聲而開,兩扇朱紅大門轟隆倒地,揚起一陣細小的塵煙。衛起望提槍打馬,踏進了這扇無數士人想要踏過卻不能的門檻。踏雪烏骓甩了甩鬃毛,一雙眼睛是和主人一模一樣的冰冷。将士們迅速列陣,布滿整個院落,槍頭明晃晃的,齊齊指着前方。外頭的早就把沈府包圍的水洩不通,不說沈青瓷只是個文弱書生,便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也難以在衛家軍銅牆鐵壁般的隊伍裏突破重圍。
“将軍真是說笑了。先帝帝曾賞給鎮國公一張免死鐵券,如今可不就在将軍手上麽?”沈青瓷一身灰白布衣,緩緩從內堂走了出來,“貴客臨門,我本該倒履相迎,奈何茶水還未煮好……真是怠慢了。”
衛起望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道:“原來如此……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麽?”說罷自馬背上一躍而下,一雙墨黑馬靴在空中劃過一道迅疾的影,人便穩穩當當落在地面上,銀槍挽了一個漂亮而利落的槍花,直指沈青瓷咽喉。槍尖微微顫了顫,一旁阿拎的心也跟着顫了顫。
沈青瓷伸手輕輕握住槍尖:“你也知道我和尊夫人合作為的是什麽……殺她,于我而言是百害而無一利。”
“仇恨可以讓人失去理智,你不知道麽?”衛起望的嘴角微微挑起,“譬如你對如嫣,我對你!”
槍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前送去,輕而易舉劃過沈青瓷的掌心,鮮血流過銀亮的槍頭,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身後的阿凜最先反應過來,立即拔刀出鞘劈向槍杆,不料一劈之下竟沒有劈斷,原來這槍是玄鐵鑄成。但阿凜勢大力沉也非常人可比,一擊之下把槍頭打偏了一寸半,堪堪擦過沈青瓷的右頰。
“我恨她?我為什麽要恨她?”沈青瓷低聲喃喃自語。
忽然一聲“放箭!”迅速将他從疑惑中喚醒,他一把拉過阿拎和阿凜,站在他們身前揮袖去擋。向來最沉穩的阿拎也忍不住喊出聲:“公子不要!”到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嗓子竟已沙啞得無法發出聲音。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兩道身影落下,一道強勁的指風封住沈青瓷的丹田。沈青瓷只感到一陣逆行的暖流自丹田散入四肢百骸,本該噴薄而出的力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一陣小旋風刮過,無數本該柔弱的花葉紛紛離開枝頭,像閃電般迎向如蝗箭雨,利箭偏的偏,折的折,不消片刻便落了一地。
而那二人才剛剛落定罷了。
一個年輕些,藏青布衣,正是阿藺。
一個卻是白發白須,暗色赭紅的袍子。方才,正是他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生生逼退了箭雨。這份內力是衛起望平生僅見,在一個這樣年紀的人身上更是不可思議。老人橫眉怒目:“老子的徒弟,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訓?”說話間指尖連彈數下,衛起望手中的紅纓槍便斷成了好幾截。
衛起望索性一撩戰袍,丢開手中半截槍杆。面對陡轉的形勢依舊絲毫不亂,他一打響指,院中的将士們便有序地開始布陣。
“三才八卦陣一零七式……正東進,兩步殺一人;轉西北,再殺一人;反身一擊立走西南,一步一見血,便可破陣。”沈青瓷從容道,只是負在身後的手仍然在流血。他身後的阿凜可以清楚地看見,血液一點一點在他的衣服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而這件衣服上半個多月前的大片血漬他們就費了很大的功夫洗,好不容易才洗幹淨今日又……
衛起望揚眉細細打量起面前這個眉目清俊而又帶着一股書卷氣的年輕人,心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如今最為複雜的三才八卦陣竟被一眼看破,再多變陣也是徒勞。有他一旁支招,又有白須老人這樣不世出的高手,結局如何不難預料。
沉吟半晌,衛起望道:“兄弟們都散了吧,今日之事我一人承擔。有緣他日再相見。”
衆将士不肯棄他而去,沈青瓷便冷眼看着衛起望勸他們遠走他鄉避罪,知道将軍府的人全都散去才走進內堂,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這次,是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