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灰姓乙
乙鳴從兄長與嫂子的住處離開後,并沒有回他的蔚然殿,因為他心裏還記挂着明賢,早上和父王分別的時候,父王說要将明賢拘押起來審問,也不知他如今到底怎麽樣了。
乙鳴這次回曾都後才知道,明賢已經被封為了随靖侯,因為是不久前才封的,還未來得及遷出曾都,他現在的府邸離随宮并不算遠。封侯,看似意味着王族恩賞,但其實乙鳴的父親也借機表明了态度,讓明賢安安心心的做個藩王,而不要觊觎他兒子的王位。
乙鳴騎馬來到明賢的府邸,果然父王動作夠快,已經将明賢禁了足,門口有随國曾都指揮使派來的士兵把守,一般人等不得出入。乙鳴亮出了身份,又與那看守的士兵頭頭溝通了片刻,便被允許進入到明賢的府中。
先前,明賢已經知道了自己被拘禁的真實原因,此刻明賢與乙鳴再次相見,他的情緒不再悲傷,反而對父親有所埋怨,他更感謝乙鳴此時沒有落井下石,反而是帶着關心又來看望自己。
明賢審視自己的處境,自己對父親的陰謀的确不知情,但父親的事情的确其罪可誅,如今自己受父親而連累,極有可能被視為同黨,削爵殺頭。他必須牢牢抓住乙鳴來看望自己的機會,讓乙鳴相信自己,幫助自己。
明賢對乙鳴說了很多,其大意就是,他現在只求保住腦袋,而根本不奢望能繼續再作随靖侯。
他甚至對乙鳴說道:"我願意接替你,去到楚國作質子,永遠不回随國,這樣我就對你的王位,永遠構不成威脅。"
乙鳴已從明賢的言談舉止中斷定明賢并不知他父親的陰謀,他拍着明賢的肩膀,對他承諾:"我一定會在父王面前說情,讓父王放過你。至于父王是否要讓你接替我到随國當質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也不會主動提起。我失去了大哥,也只有你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了。"
乙鳴從明賢那回到住處,走到卧室的屋檐下,再次看到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的乙小灰燈籠,乙鳴找來蠟燭,熠熠的燭火在乙小灰的肚腹裏亮起來,與高懸的一輪圓月遙相呼應,讓屋檐下映照着明亮燭光與月光。
如今明賢的事棘手,大哥的臨終托付,乙鳴覺得為難。夜思佳人在夜半,他想念起钰萱,想念起楚國和钰萱在一起沒有煩惱的後院時光。他算着日子心想,钰萱你應該平安回到郢都了吧?
然而乙鳴卻并不知道,此時的钰萱生着病,還在固縣養病,而她身邊有熊章陪伴。
自從章王子向钰萱吐露求婚的意願後,她雖不想和章王子把關系搞僵,但對于他如此直接的表白,钰萱是絕無法接受的。
在那個霸道的擁抱之後,钰萱對他多了一份客氣,也多了一份疏遠,她小心翼翼的盡量避開單獨和他在一起,而熊章每天還是陪着她,卻也沒有再對她有無禮之舉。
钰萱一天天逐漸恢複,章王子每天看着起色日漸好轉的她,他濃黑的一字眉,很少再皺起。钰萱為了不再招惹熊章,她沒有對他再提過穿越而來的身世秘密。她知道,正因為熊章的性格讓他太過自信了,他不相信钰萱的話,而不像乙鳴。乙鳴雖然吃驚,卻真心将她當知己,信任她,相信了她穿越的身世秘密。
钰萱精神好的時候,章王子會和她在院子裏曬着太陽,下一兩盤圍棋。钰萱在少年時代,曾在少年宮學過圍棋,但上了初中,課業繁重,除了繼續練琴,父母則把她其餘的興趣好全部停了。
她的棋藝早已生疏,自然不是熊章的對手。經過幾次對弈,他便在開局之時讓钰萱五子,钰萱往往四個子在四角的星位上,一個子放在天元,這樣她才能勉強和他勢均力敵。
熊章的棋藝有猛烈的攻勢,也有大局觀,而钰萱卻更有耐心,有時為了活棋,她不得已一子挨着一子無奈的慢慢爬,但章王子卻并不喜歡和她慢慢耗着,也一子挨着一子壓她的棋。看她如此委屈的下棋方略,熊章往往會放她一馬。
钰萱棋藝雖不如他,秉性卻最是不急躁,總善于在他的地盤邊緣松松的放棋,淺探着尋找機會,往往熊章圍住一大塊地,她卻能覓得良機,這樣雖然不會影響到他在那大片區域的死活,但她打入以後卻能做活一小塊。這時,章王子會對她仁慈得連放兩次緩手,結果棋局便做成了雙活。
"我們倆必須是雙活!"熊章看到棋局,又擡頭深情的看着钰萱,這一語雙關的話語,钰萱聽得明白,卻只得裝傻的繼續下棋。
而無論是章王子的死棋還是她的死棋,每次提子都是钰萱的事(注釋:在圍棋中,把對方無氣之子取出棋盤外叫提子),钰萱有一次把他的左上角的白棋困死,又高興得開始提子,钰萱一邊提,一邊随意的問他:"你的白棋死了一大片,我幫你提子那麽多,你怎麽表情還如此愉悅?"
熊章卻不經意的冒出一句:"你的手很漂亮,你提子時,只用拇指和食指,在棋盤上取棋子,其餘手指纖細翹起來的樣子更好看。"
她頓時暴汗,要随時聽到他的表白和贊美,還要繼續和他友好相處,不能把關系搞得太僵,钰萱覺得這真是太考驗她的情商啦!
又治療了4天,钰萱的身體好了大半,在來到固縣的第八天,為他治療的那位醫者,給钰萱紮完針後,钰萱問他:"魏聖手,我覺得我好了很多,可以上路回郢都了嗎?"
醫者一邊收拾針灸器具,一邊說:"應該無大礙了,你想動身回郢了?"
"恩,我已經出來快二十天了,在家萬般好,出門一時難,更何況我病着,總覺得還是在家裏方便些。"
"也是,你們若要動身趕路,路上你服用中藥,也許不能像現在這麽保證一天三次。我給你砭石,你在路上把我這八日來針灸的地方,用砭石按壓,也會有助于你的恢複。"醫者說完,從藥箱裏拿出一塊細細長長的砭石遞給她。
钰萱接過砭石,深深的向他作揖鞠躬:"謝謝魏聖手,要不是您,我這條命肯定撿不回來了。另外,麻煩你一會兒走的時候,也給章王子殿下說一聲,告訴他我現在身體的狀況,可以動身回郢都了。"
醫者又說:"好,章王子殿下給了我很多診療費,我其實并不需要那麽多,你們如果要準備動身,我一會兒也退給他。"
钰萱不知道熊章給了他多少錢,但她想,回了殷都自己一定把這費用還給他,原本他們之間沒有這麽客氣的,但現在钰萱覺得欠他的人情,越少越好。
熊章聽了醫者的建議,并且看到钰萱的身體确實好了很多,他和钰萱商量後,決定于第二日出發。
因為她身體還算不上痊愈,加之秋意漸濃,一路上,章王子都讓她在馬車裏呆着。少了風景可看,钰萱還要用她不算高的情商應對熊章時不時的殷勤,傍晚找到城鎮住下來,她還得喝苦苦的中藥,钰萱的心情再不是随父親一路過來時,一身輕快,歡欣愉悅。
他們啓程後的第二天,過了午後沒多久,他們達到了另一個城鎮烏溪鎮。熊章說若再住前走,走到傍晚卻到不了下一個落腳點,反而會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于是這一天,她們便沒再趕路,而是在當地地方官員的張羅下,住了下來。
時間尚早,這一日天氣也不錯,安頓好後,熊章便問钰萱,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钰萱一方面真想在附近轉悠轉悠、透透氣,可另一方面卻又不想單獨和章王子呆在一起,于是糾結後,钰萱決定把翼彤叫上,還是和熊章一道在這個鎮子上走一走。
熊章帶着钰萱和翼彤,來到了熱鬧的街市。钰萱看得出來,他一定之前來過這裏,很有目的性,因此不一會兒,他帶着她倆輕車熟路就來到了一家看起來高雅又頗有藝術感的店鋪門口。
店鋪門口有一塊巨大的烏木根雕,雕工粗犷豪邁,造型卻有幾分當代藝術的前衛感,門簾上是一排珠簾,钰萱正欲撩開珠簾跨步進入店內,才發現指尖觸碰到的珠簾很是特別。
它是一顆顆淡黃色的象牙珠子,每顆珠子上都有不同的雕刻,有一些是陽刻的字,有一些是陰刻的走獸圖案,還有一些是戰國時較為流行的雲紋和蟠繞龍紋。珠簾頂端還有兩顆特別的大珠子,仔細一看,大珠中疊套着活動的小珠,裏層的小珠還有镂空的紋飾,真是絕妙。
進去之後,各種象牙雕、木雕、骨雕、玉雕的藝術品擺放在烏木座子上,錯落有致,每一件都值得細細觀賞。而店內的家,并沒有熱情的招呼章王子殿下這種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的客人,因為他正聚精會神的雕刻着一件還未完工的象牙藝術品。
大體已經雕刻完成的那段象牙,是一艘依着象牙形狀的船只,惟妙惟肖的船身、船夫、鸬鹚,都無不顯露出雕刻藝術家巧奪天宮的雕刻技藝。钰萱又一次心中感悟,可千萬別小瞧古代藝術家的智慧啊!
熊章走到雕刻家面前,從懷裏掏出來一樣東西,钰萱湊過去一看,是一根犀牛角。钰萱立即反應過來,這根犀牛角不正是他和乙鳴在春獵上獵到的大犀牛嗎。
钰萱脫口而出:"這是乙小灰媽媽的犀牛角。"
一句話之後,熊章和雕刻者都把奇怪的目光投向她,熊章立即問:"它是我在春獵上捕到的那頭犀牛的角,父王當時說賞賜給我,你口裏稱的'乙小灰媽媽'說的是那頭犀牛?"
钰萱點了點頭,熊章立即又問:"你把那頭帶回去養着的小犀牛取了個名字,叫乙小灰?"钰萱又點了點頭。
熊章腦筋轉得極快,他立即不滿的抗議道:"為什麽是乙小灰,又是因為乙鳴!救那小犀牛,我也是出了力的,你為什麽不叫它熊小灰。"
钰萱看着他不滿的樣子,真心覺得有些好笑,不就是一頭小獸的稱呼嗎,至于怄氣和吃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