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慶青寧離開,再到如今寒池受封。文依不敢想,這看似沒有關系的事情,竟在眼前分明起來。

文依望着天空,已經快要時至正午,就要到皇榜所彰披彩的時間了,披彩之後,寒池就要啓程去洛陽,即便自己也會随孟紹濂前往洛陽,可哪裏還能有機會見到呢?就算再見到……也是不能再有只字片語了吧?文依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越是勉力卻愈加慌亂。巷口,侍衛們已經駐足,雖然不敢盯着她們看,卻站着不動了。

文依看了一眼幾個侍衛……

“青寧,我們回七凰樓。”文依拉起青寧,快步離開。

☆、雲銜披彩

回到七凰樓時,以往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此時有些冷清,想是人們都去雲銜山莊觀寒池披彩之禮了。

文依快步走進店裏,聽得遠遠馬蹄聲響,文依心中明白,自己剛才一串反常的舉動,是絕逃不過侍衛的眼睛的,回身對青寧說:“若有來人,就說我剛回來,在梳洗換衣。”

青寧見文依鄭重,忙點頭。文依剛剛瞬消失在二樓的轉角。馬蹄聲由遠而近而來,來人停在七凰樓前,下馬将缰繩扔給門前侍衛,走進七凰樓來,見青寧帶笑相迎。

“可是青寧姑娘?”來人抱拳道。

“正是,這位客官是?”青寧含笑道。

“在下高航,是孟公子派來接文依姑娘和青寧姑娘的。轎子已經備好,請二位姑娘這就啓程。”高航道。

“高大人請坐,喝杯茶。”青寧道。

“不必了,主人派我來接二位姑娘,有重要事情,還請快些啓程。”高航恭敬道。

“我和文依姐剛從外面回來,熱得很,文依姐去梳洗了,想來還要一會兒。”青寧道。

“這……”高航顯得有些為難。

“高大人不必着急,我上樓去看看。也許就快了。”青寧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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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勞姑娘。”高航抱拳。

青寧微笑,提裙上樓。

約一盞茶功夫……

文依和青寧說笑着攜手走下樓來,見高航正在踱步。

“煩勞高大人久候了。”文依微笑。

“不敢,文依姑娘是否可以啓程?”高航道。

“可以了,但是不知此去是否還回來?本來公子說是今晚會來接我的,東西只收拾了一半在那裏。”文依道。

“主人吩咐,姑娘只帶幾件随身衣物便可,其他的不必攜帶,我們所去之處一切均妥當,主人說青寧姑娘随行即可,其他夥計可以留在七凰樓,待姑娘走後,七凰樓還可以開張。”

文依會意,道:“開張倒不必了,店裏現在就只剩下我和青寧,其他夥計本就是無關緊要,我都打發了,我和青寧現在便可以啓程了,随身的衣物都在這包袱裏了。”

高航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也只是閃過,随即恭敬道:“請二位姑娘上車。”

文依回身環顧,仿佛一切如昨,還是每日人來人往的七凰樓,許沉撥動算盤的聲音,慶三兒的吆喝聲還在耳邊……目光投向角落上的桌凳,依稀寒池還坐在那裏,彼時黃昏靜美,他正自斟自飲……

青寧明了地拍拍文依,文依點頭微笑,二人向外走去,及到快要上車,文依回身對高航道:“高大人,文依還有一事相求。”

“姑娘請講。”高航道。

“這七凰樓是我一片心血,雖在公子眼中不值什麽,可在我确實是七年來的容身之處,我想若是能……”

“姑娘放心,主人已經吩咐過了,姑娘走後,七凰樓的陳設皆不會動一分一毫,若是哪天姑娘想念了,主人就陪着姑娘回來看看。本來說可再開張的,既然夥計們都散了,現在看來姑娘走後是要關上了。”高航道。

文依道謝,和青寧上了馬車,高航騎馬随行,逶迤向鎮外開去。

文依并沒有向外張望,已然上路,去哪裏分別并不大,最終要到的,也不過是那小小的一方天空。

青寧卻忍不住掀開簾子向外張望,越看越緊張,回身道:“文依姐,我怎麽覺得,咱們是一路向着雲銜山莊前去的?”

文依道:“你說咱們現在是要去雲銜山莊?”半個時辰前,文依在房中找到了一張信箋,展開來正是寒池所書,信箋上只有四個字:“靜候,即見”

“路是的啊……”青寧道。

有一瞬間的緊張,文依也自好笑起來,不多日之前,他還是她觸手可及的人。乍然分離不過幾日,忽覺得已相距千裏。他已然是六十萬禁軍統領,威震武林碧海堂的乘龍快婿,而自己……在相隔七年之後,又不得不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往事依稀,文依不禁悵然。

馬車果然在一個時辰之後停在了雲銜山莊門前,比之寒池成親那天,今日的雲銜山莊顯然是多了幾分莊重,雖然也是人來人往,卻皆是官服。

馬車停下,高航并沒有來請文依下車,想是孟紹濂還沒有吩咐。文依細觀往來官員,竟發現有幾個人是寒池娶親那日着便服來的人,這幾個人甚年輕,文依并不認識,看着裝知他們品級皆是不高。

雲銜山莊門前已經高臺闊建,因為四方來觀禮的人很多,所以披彩的儀式也設在了雲銜山莊門前。

已近正午,日光豐美,有些微微的熱,文依握着青寧的手卻冰涼。

“文依姐,孟公子為何派高大人來接您觀禮,本來不是說黃昏才來的嗎?”

文依也正疑惑,想來想去,始終不能通透,經過兩日,孟紹濂是否已經知曉自己與寒池的關系了?終究皇上納妃絕不是看起來這麽簡單的。

依照寒池書箋中所提,似乎今日之見,寒池也是知曉的,是否寒池也知道自己将與孟紹濂回宮?孟紹濂究竟知道多少?會不會對寒池不利?自己見到孟紹濂,若他問起,要如何解釋?

文依正自出神,只覺青寧猛推她,擡頭見雲銜山莊門前,寒池已在微笑拱手向各位來賓問好,一身辎色雲錦紋長衣,腰間箭竹青紋腰帶,越發顯得身姿挺拔俊朗,惹得一衆官員稱贊不疊。

多日不見,文依竟自有些恍惚,手緊緊抓着車篷的窗棂。

時值正午,觀禮臺下,前來祝賀的官員們紛紛就位,只聽得內監尖細的嗓音聲聲傳來,由遠而近,重重疊疊的人馬,浩蕩而來,天子威儀已至,明黃色的旗子映着春日正午的陽光,分外刺眼,讓人不能直視。早有內監跑到禮臺之上,宣召寒池接駕。

寒池與一幹官員皆跪倒在地。

高航道:“皇上吩咐,還請姑娘稍等片刻。”

文依點頭。

黃日朗空,約麽一炷香的功夫,皇帝聖駕儀仗才按制分列完畢,九龍華蓋車停在儀仗正中,內監宣衆人上前接駕,行跪拜之禮,寒池與一衆官員站起向前走了10步,複跪下。

只見孟紹濂自車內走出,穩步上前,手扶寒池,口道:“許莊主請起,衆卿家也平身吧。”此時孟紹濂雖不是着最正式的典禮用九龍黃袍,也已經一身臨朝的裝束,極有天家風姿,高貴不凡。

青寧不禁贊道:“孟公子……不是,是皇上真的好威風啊。”

文依不語。

待到皇上與前來觀禮的諸位官員閑話客套了幾句,吉時便至,禮花燃起,與周圍爛漫春花混作一片,加之煙氣缭繞,文依一時看不清,極目觀看之下,似乎覺得寒池不經意向這邊看來,随即又轉過頭去。錦闕五彩官縧若長蛇一般騰空揚起,內監尖聲道:“禁軍統領,許寒池許大人受皇恩披彩,跪……。”

華帶飛舞,漫天都是炮竹的煙硝彌漫,衆人皆在煙火籠罩之中,看不甚分明,其中不乏習武之人,目力較好,只見寒池輕起輕落,幾乎是一閃之間,錦闕黃鑲紫莽官縧已經披在身上。

衆人皆是屏聲斂氣,待诏書宣布完畢,煙霧也逐漸散去了,寒池恭迎皇帝進入雲銜山莊正廳,等待開宴。

所來祝賀官員也随之進入山莊,門口只留皇帝儀仗以及禁軍護衛們把守在雲銜周圍,一幹閑雜皆不能入內。

“文依姑娘,請下車随我來吧。”高航下馬道。

“好。”文依道。

三人步行至雲銜大門口,侍衛抱拳向高航道:“高武衛。”

高航點頭:“可是在西溪亭等候?”

“禀告高武衛,正是。”侍衛道。

高航點頭,轉身恭請文依進入。

文依曾與父親在雲銜山莊住過一段時間,對這裏頗為熟悉。雲銜靠近後山的花園裏,有東西兩亭,因為有一條清淺溪水自西而環繞兩亭向東流去,故名東溪亭和西溪亭。

現在要去的西溪亭是山莊中景致最美的地方,尤其是黃昏以後,能看到銜月峰上明月高挂,腳下溪水潺潺,很是怡人情致。

文依并未言語,低着頭一路随着高航避開衆人來到西溪亭。

西溪亭,靈氣依舊……

“文依姑娘,請在此欣賞風景,等待皇上,待正廳宴閉,皇上就會前來,一會兒會有許大人莊上侍女送來晚膳,還請姑娘靜候。”高航道。

“有勞高大人。”文依道。

“不敢!姑娘請自便。皇上囑咐,姑娘欣賞風景便可,今日莊上人多,還請就在此休息。”高航道。

“理當如此。多謝大人提醒。”文依心下明了。

高航退下,就有雲銜的幾個侍女遠遠在亭外伺候,文依打量了一下,只有其中一個鵝蛋臉面的女子叫做鵲兒的是自己認識的,其他的皆是不認識。

鵲兒見到文依先是一愣,随即低頭不語。待高航走後,鵲兒走上前來給文依倒茶。

“鵲兒。”文依笑道。

鵲兒不期文依竟然認得自己,一時有些錯愕:“姑娘記得我?”

文依微笑點頭。

“文依姐見過一面的人,看過一遍的書都是能記住的,這就叫過目不忘。我說得對吧,文依姐?”青寧笑道。

文依微笑:“鵲兒也是認得我的,不然剛才不會愣了一下。”

“姑娘美若天仙,想讓鵲兒記不住都難。”鵲兒笑道,兩個好看的小酒窩挂在嘴邊。

“小嘴真甜呢,快張開讓我看看,牙齒是什麽做的?”青寧笑着伸手,逗得鵲兒連連後退。

“青寧姑娘別逗鵲兒,一會兒讓人看見,鵲兒就要被罵了。”鵲兒紅着臉道。

“呦!你也認識我啊?”青寧笑道,“誰罵你?莊主一向寬待下人,管家也和厚得很,誰罵你?我倒是要看看誰罵你……”青寧猶自笑着。

“青寧姐姐別逗鵲兒,夫人看到是要說的。”鵲兒紅着臉,顯然有些着急道。

“孫小姐?”青寧詫異道,回頭看文依。

☆、孫氏夢昭

青寧驚訝地回頭看着文依,文依手中正端着一杯茶出神。

黃昏漸至,因着春天來了,西溪亭邊,紫荊已然密密地含苞,在風中微微浮動。

身影……微風中潛行,裙幔在紫荊的花苞上輕落輕起,如化煙一般,在窄窄的花道裏行走,風露清香。

文依此時正望向銜月峰,有淺淺的月牙兒現出輪廓。

來人走至桌前,坐下,端起茶來,悄無聲息地飲了一口。

“茶剛好吧?”文依輕聲道。

“有些涼。”來人道,聲音如碎玉一般清冽動人。

文依又為來人斟了一杯茶,道:“這杯應該尚好,許夫人請。”

“你怎知是我?”來人道。

文依微笑:“碧海堂輕功“風扶花搖”譽滿天下,大小姐孫夢昭更是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文依雖孤陋,也不敢推說不知。”

來人楞了一下,随即恢複傲然之色,悄無聲息地遞過來一只簪子,攏在袖中,遠遠站在亭子外的侍女們也是看不到的,和田玉暖,正是寒池送給文依的生辰禮物。

文依并未去接。

孫夢昭眼神漠然,道:“知你不會接,寒池還讓我帶來一句話——靜候,即見。”

文依并未吃驚,剛才寒池送來的信箋上有淡薄的栀子花香氣,這香味在剛剛孫夢昭坐下時,文依聞到了。

文依接過簪子,玉簪如就,觸手溫潤。

“真不知寒池還送還這個做什麽?人家就要有數不盡戴不完的貴重首飾了,誰還戴這個?”孫夢昭道,半分客氣也無。

青寧因為孫夢昭到來之後一直頗為不客氣,已經氣得柳眉倒豎了,只是念着許寒池,并未發作,聽到這兒剛想反擊。文依含笑搖頭,已将玉簪簪于頭上。

“莊主是否還有其他吩咐?”文依溫和道。

“沒有了。”孫夢昭道,“我倒是還有一句。”

“夫人請講。”文依道。

“你既然已經選擇了,就要知道什麽叫當斷則斷,不斷必亂。想求榮華富貴誰也管不了,只是不要害了別人才是!”孫夢昭目光淩厲,狠狠劃過文依的臉。

“碧海堂孫夢昭果然名不虛傳,性如風雷卻最識大體。”文依說罷起身,肅然道,“文依多謝夫人提醒。”

黃昏之下,孫夢昭的臉實在明豔動人,饒文依是女子,也覺得好看。孫夢昭仔細地打量了顧文依,垂眸繼續喝茶。

有半盞茶的相對無言。

孫夢昭忽道:“我有件事情很好奇……你和皇……”

文依放下茶道:“此處是雲銜山莊,夫人是主,文依是客,夫人有問,文依需以實相告,但夫人既知文依現在身份,有些事情不問最好。”文依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半分情面也沒留。

“你!”孫夢昭一時臉色發紅,想是長了這麽大也沒人和她這樣說過話。想駁也無可駁,不說又氣得很。

“也是的,想來顧老板現在今非昔比了,當今皇上氣度超群,不愧是天之驕子啊……”孫夢昭道,滿是挖苦之意。

“許夫人要慎言,天子不是你我能評說的。在我這裏還不防,一會兒若是見到皇上,這樣的話不說為好,夫人要顧及莊主。”文依道。

孫夢昭簡直氣得要炸了:“在這雲銜山莊我是主人,不勞顧老板賜教。”

“當然。”文依微笑道。

孫夢昭亦未多言,遠遠已有說話聲音傳來……

孫夢昭擡了擡臉,神情頗為倨傲地看了一眼顧文依,起身斂了斂衣衫,随手抖落剛走過來時粘在裙擺上的紫荊葉子,随口道:“真是賤坯子!好好地待在枝頭上不好嗎?非要粘在裙擺上!惹人厭得很。”

文依亦不搭言,她正全神灌注于沿着花道走來的兩人,她很多事尚不明白,可是自己的不明白偏偏就是非常危險的,随時會給寒池帶來危機,她不能,哪怕是一點點将他陷在危險裏,都是絕不可以的。

遠處言語漸聞,正是孟紹濂和寒池的聲音,亭子外面的侍女紛紛低着頭跪下,不敢仰視天子威儀。

孫夢昭亦不再言語,率先文依一步,走出亭外,迎向來人,文依帶着青寧随後出了西溪亭。

□□極窄,文依跟在夢昭身後,不能并立,也無法看清來人,見夢昭跪下,口道:“皇上萬歲,民女孫夢昭見過陛下。”只得随行跪下,口道:“民女顧文依,見過皇上。”

孟紹濂顯是興致極好,溫和道:“莊主夫人請起。”稍有停頓後道:“文依姑娘也起來吧。”語氣卻頗為陌生。

文依心中詫異,因來時走在最後,現在不得不走在最前面,好在幾步之後,便出了□□,恭敬站在路邊請孟紹濂先經過,孫夢昭亦恭敬地站在文依對面。

此時月華初上,侍女紛紛點起燈籠,照得園中溪水銀亮,氣象繁華,如白晝一般,花草錯落,葳蕤芬芳……

文依低着頭,見孟紹濂明黃色薄底騰雲靴走過,身後半步便是寒池,文依料想寒池經過後孫夢昭便會跟上,自己随在身後便好,若有其他随從,自然是要在亭外的,只會遠遠在自己身後。

待寒池走過,文依正要起步,卻見孫夢昭并未動,原來寒池身後竟還有一人,紫靴長衫,步伐稍緩,不似習武之人,此人經過後,孫夢昭便跟上了,文依心中雖納悶也不便擡頭,只得跟随上前,衆人進入亭中。

孟紹濂于亭內上座,笑道:“統領和許莊主都坐下吧,剛才廳堂之上拘着太多虛禮,來到花園之中,景色如斯,今晚自然只談風雅,不論君臣,聽紹泠說雲銜山莊二位莊主都是好酒量,今日咱們倒是要比比酒!朕是不服氣的。”說罷揮手讓二人坐下。

文依聽得奇怪,擡頭看時,卻見寒池後面跟随的人竟是多年未見的,寒池的叔父之子—許寒塘。

寒池的叔父并不好武,在洛陽城經營綢緞生意,閑來便是紮根書牍,與寒池父親兄弟往來并不多,但據文依所知,寒池與寒塘兄弟之情确是甚好,經常一起喝酒,可惜近幾年寒池叔父離世,寒塘經營家生,相見不多,文依也是好幾年不見了。

自己與父親落難之際,寒塘亦多有照拂,文依不禁欣喜,面上卻不敢帶出,望向寒塘,見寒塘也正望着自己,含笑點頭。

此時許寒塘一身書生打扮,面目繼承了許家人的寬額豹眼,和書生打扮極不相稱,相比之下寒池倒是更像讀書之人,俊雅清冷,據說寒池是像他母親的。

文依目光不禁轉向寒池,發現寒池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諱,文依心頭驚詫,忙低頭,半刻又不住擡起來。

寒池笑向仆役,口中吩咐道:“去把山莊地藏的桃花釀搬來,請皇上品鑒。”

寒塘見孟紹濂的目光有意無意打量着亭中石桌上的雕刻花紋,似是極為欣賞,便道:“伯母生前極愛桃花,所以家中飾品多以桃花紋樣點綴,一應石刻木雕也皆是桃花,乃至酒品吃食,也喜以桃花浸入,口味獨特,今天還請皇上不嫌鄙陋,多飲幾杯。”

“臨來之時,就聽紹泠說二位莊主雖一武一商,卻不似尋常人物,家庭門風是有修為在的,這幾日相處,果然一見如故。許夫人更是出身武家卻纖塵不染,頗有大家風範啊。”孟紹濂笑道。

寒池寒塘皆站起,三人齊道:“陛下過獎。”

“坐下!坐下!現在沒有外人在,何必鬧這些虛禮,你們與紹泠怎樣,與朕便怎樣,想是朕不及紹泠豪爽,沒辦法結交你們這些江湖奇士嗎?”前廳晚膳,孟紹濂喝過酒的,此時有些微醺。

“多謝皇上。”二人複坐下。

寒塘笑讪讪道:“當初與王爺結交,乃是偶然,當時并不知王爺身份,待知曉了已是無話不談,無酒不喝的朋友了,再要拘謹王爺定是不允。說起來還真是難為寒塘了,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要說寒池與王爺相見比在下更晚,只是二人還未言語,便一見如故,直喝了三天三夜,把我莊子裏的酒喝了一半兒還多。”

“朕這個弟弟就是這個性子,朕每日殚精竭慮,他倒是逍遙快活,終日結交各路俠士,快意恩仇,把酒言歡,好不潇灑。”孟紹濂笑道,“所以今日二位可要陪朕好好痛飲幾杯,不然回去之後,朕就罰建中王去看守端華門一月,負責往來車馬查驗。”

說罷,衆人俱是歡笑,倒是把一應繁文缛節都省了。桃花釀搬至,貼身服侍的人上來先行品過,片刻無事,就有侍女來為三人斟酒。

自然先為皇帝斟,孟紹濂擡手止道:“今日不分君臣,只是飲酒,不需這麽多人伺候,你們都下去吧。”

“皇上,還是讓侍衛在旁吧,終究雲銜山莊乃是江湖之地,若有……寒塘實在不敢。”寒塘道。

“無妨……”孟紹濂拉住寒塘道,“朕今日高興,他們在周圍太礙事了。”

“那就請高武衛帶着一幹兄弟在東溪亭坐坐,兩亭相去不遠,且東溪地勢開闊,能看到這裏全景,若有草動,即刻便可到達。”寒池道,見高航遲疑,又道:“東亭地勢較低,不礙陛下正坐,各位兄弟也只是歇息,并不是飲酒開宴。”

“許統領想得周到。”孟紹濂笑道。

“不敢。”寒池道。

他這一說,大家皆覺妥當,高航抱拳稱是,帶領侍衛紛紛離開,就有雲銜家奴在東溪亭送來清茶糕點,高航在四周安插好守衛,自己便找了一個能清楚看到西溪亭的地方,目不轉睛地抱劍而立。

侍衛走後,孟紹濂疑惑道:“這亭子很是清幽,只是說不出哪裏還有不盡人意之處。”說罷看着亭外搖曳春花。

大家均是思索怎樣能猜中皇帝心思,文依微一遲疑,随即明了,但見寒池微微搖頭,文依知曉寒池意思,也不多言。

孫夢昭忽紅着臉道:“皇上莫見怪,春來草木茂盛,因為寒塘說喜歡看草木自生自敗,所以民婦一直不忍着人修剪。”說罷,手自然落在寒塘肩上,寒塘亦怕了怕她。

☆、雲英此夕度藍橋

寒塘與夢昭如此親密……孫夢昭竟是寒塘的妻子!

文依心跳不已,雖然一切已晚,還是忍不住向着寒池露出詢問神色,但見他目光平常,正在斟酒。

“皇上恕罪,只因我生性散漫,一應花草之事只喜歡随生随長,随枯随落,拙荊一片為我心意,卻擾了皇上雅興,還請恕罪。”寒塘笑道。

“這有何罪?不過随口說說罷了,自然生發乃是天擇,更何況如此更顯得夫妻志趣相投,互愛互敬,羨煞旁人啊。剛才說不出哪裏不妥有些郁郁,現在被莊主夫人一語道破,頗為爽利,看來夫人也是性情中人,不枉孫老堂主英雄一世。”孟紹濂笑道,“那就請夫人屏退婢女,親自為我三人斟酒如何?”

孫夢昭俏然一笑,甚是甜美可人:“聽聞皇後娘娘天姿國色,與吾皇伉俪情深,那才是神仙眷侶,皇上怎得拿夢昭取笑?”

孟紹濂笑道:“皇後确是如此,可朕誇獎莊主夫婦也是真心的,許夫人莫要見怪才是。”

“民女不敢。”夢昭亦笑道。随即屏退侍女,親自為三人斟酒,三人也是頻頻相敬,一時談笑風生。

酒過三巡,三人都似有些薄醉,只以建中王孟紹泠生平為樂說笑,孟紹濂與寒塘所談甚多,寒池只在默默飲酒,每每二人談到高興處,三人便舉杯共飲。

月色清美,雲峰微斜,不知何時,孫夢昭已被寒塘拉着坐在身邊,也是飲了兩杯,想是不勝酒力添了風韻,偶爾輕貼寒塘肩膀,寒塘低聲相問,輕聲安慰。

夢昭微醉,與寒塘低聲說着什麽,一時倒酒便不及,周圍也沒有侍女在側,寒池便提壺來為皇上倒酒,壺嘴處酒光泛起,孟紹濂忽伸手取走桌上酒杯,眼見酒便落在桌上,寒池眼疾手快,将酒壺憑空提正,連已出壺的水柱也被寒池以內力吸回。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寒塘文依夢昭皆是一驚。

孟紹濂看着許寒池,目光有一瞬間的冷峻,随即恢複禮遇友善,月光下讓人只覺得是自己花了眼。

孟紹濂笑道:“我只道許莊主愛妻心切,卻不知朕的六十萬禁軍統領,許寒池許大人才是真正的癡心人啊,連倒酒這樣的小事,也不願煩累……”說罷目光轉向一邊的顧文依。

寒池持壺笑而不語,也望向文依。

文依本來還處在震驚中,見大家都在看她,心瞬間提了上來。

孫夢昭乍聽之下,酒都醒了五分,昨日莊上敘話,皇上提及七凰樓中遇到當年紅顏知己顧文依,欲帶回宮中,為何今日……不禁望着身邊寒塘,寒塘卻看着寒池,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道:“寒池,還是讓夢昭來倒酒吧。”

寒池對着孟紹濂的眼光不閃不避,一貫的疏離與沉靜:“寒塘,夢昭不勝酒力,着人倒些茶來吧。”說罷走向文依,輕聲道:“好些了嗎?”

文依着實不知怎樣應對眼前之事,只得随着寒池道:“好些了。”

“可倒得酒?”寒池聲音溫暖有力。

“還……還是我來吧。”事情來得突然,青寧本能地想替文依擋下,也是替寒池擋下,可能也有為着孟紹濂,自己一時說不清,只是伸手想去接酒壺。

“可以的。”文依快一步接過寒池手中的酒壺,穩步走向孟紹濂。微風拂過,桃花釀酒如其名,淡粉色的酒汁透着桃花香,月夜下妙不可言,玉枕壺在文依白皙的手上幾乎辨不出壺身與手的邊界。

酒落于杯中,即滿即停,孟紹濂也未道謝,揚手傾入口中,再舉向文依面前。文依再次斟下,孟紹濂再飲,如此往複,一壺酒竟然已半滴不剩。

喝完最後一杯,寒塘忙起身相勸:“夜色已深,酒已盡興,皇上還請就寝吧,若為風露所欺,草民實在擔待不起。”

孟紹濂并未理會寒塘,只是擺了擺手,向文依道:“文依姑娘頭上的玉簪很是特別,和田籽玉,古拙樸雅。”

文依放下酒壺,正欲答話,卻見寒池道:“皇上過獎了,此簪是微臣所贈。文依十五歲生辰之時,寒池尋得此料,親自雕刻,雕得不好,讓皇上見笑了。”

孟紹濂微抿眼光,道:“可否給朕細觀?”

文依略遲疑,随即伸手将簪子拿下,遞予紹濂。

“果然相得益彰……”孟紹濂仔細打量了簪子,半晌笑道,說罷起身,已是酒醉,直晃了起來,身前唯文依最近,忙伸手扶住,忽覺暖意頓生,孟紹濂已在攏袖之中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文依欲抽出,卻被抓得更緊,未免衆人看到,只得忍耐。

月色下,寒池臉上線條驟然繃緊。

寒塘忙道:“皇上還是早些安歇吧,明日還要啓程回京,來日方長,待所期之事得以成就,草民與寒池定當陪皇上痛飲,一醉方休。”

半晌,孟紹濂于攏袖中輕輕放開文依的手,笑道:“想來近日勞累,今日真是不勝酒力,才幾杯而已,就已經醉了,也罷,來日我們君臣再敘。”說着便向外走了幾步,想了想道:“莊上可有精通醫術者?”

寒塘忙道:“皇上可是龍體抱恙?我這就着人去行館請禦醫,莊上的醫生都粗陋得很,不得服侍皇上。”

孟紹濂道:“不必了,那日碰破了一個小傷口,朕自帶了藥,只是不想讓侍衛和伺候的婢女看到,傳到太後和皇後耳朵裏,又要大驚小怪了。”

“民女略通醫術。”文依忽然出聲道。

“哦,那就勞煩文依姑娘了。”孟紹濂笑道。

“不敢……”剛剛扶着孟紹濂時,感覺孟紹濂在自己手背之上寫下了跟我來三個字,此時只得應聲道。

看到衆人皆向西溪亭外走去,高航已率領衆護衛趕來,一路由寒塘帶着來到為皇帝準備的院落前。許氏兄弟皆未進入,有侍女上來扶住皇帝,文依也随着進去了。

燭影暗淡,桃花釀後力甚強,孟紹濂已是酒醉,由着侍女服侍更換寝衣後,文依才随侍女進入卧室。

打開備好的纏絲金花梨藥箱,拿出玉明駒在燈下細細研開,就有在旁侍女來協助文依,孟紹濂揮手道:“出去。”侍女忙低頭退下,帶上房門。

屋裏只剩孟紹濂和文依。

孟紹濂是喝得太多,想要自己起身,卻微微晃動,文依只得将藥放在床沿,伸手來扶他,卻被孟紹濂一把拉住,似含混呓語般:“勞煩了,不能讓別人看到我的傷。”

“皇上是為了救文依才受此重傷的,不要這樣說。”文依道。

“文依,為何不告訴朕……你是許統領鐘愛之人,為何不早告訴朕?”

文依實在不知怎樣回答,相見之時皇帝急着表露心跡,若說自己已有鐘情之人,豈不是陷寒池于險地,帝王之心,有誰可測……文依暗苦,便道:“皇上請躺下,傷在背上吧?”

孟紹濂點頭。

寝衣褪下,燭光下孟紹濂精健的背上,一道三寸長的暗紅色刀口簇簇而跳,文依心中一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青寧口中孟紹濂為自己取血髓劃出的大刀口,果然刀口深重,文依有一時間的無措。

玉明駒白色的粉末和着白及熬出的湯汁調成藥膏,文依一點點均勻塗抹在傷口上,再以白色繃帶纏于周身,才幫孟紹濂将寝衣穿上。欲退出。

孟紹濂尚在醉中,猶自言語:“文依……文依……別走。”

文依已走到門口,以為孟紹濂醒來喊自己,忙回身,見孟紹濂并沒有醒來,錦被卻被踢開。

不是不感動,文依在見到傷口之後,便一直處在震撼與感動之中,眼前的人是天下之主,平日裏有着讓人不敢仰視的威嚴,卻在此刻酒醉沉郁。

文依回身走至床前,将錦被蓋好,定一定神,道:“藥已敷好,文依告退。陛下傷勢漸愈,再換一次藥便是沾水也無妨了,只請皇上以龍體為重,再不可如今日般飲酒。”說罷轉身離開,在沒見到寒池之前,他不能和孟紹濂說得太多。

燭光之下,孟紹濂背對着房門,慢慢睜開雙眼……

走出房門,文依深深吸了一口氣,寧靜的院落裏侍女和護衛們已經井然有序地安插好了,高航在院門外站立,見文依出來,便走上前來,道:“皇上吩咐我,護送姑娘回房,姑娘請。”

文依點頭,随高航來走出皇帝下榻的院落,沒走幾步便是一個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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