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請問,綠谷出久先生,您确定要和轟焦凍先生辦理離婚手續嗎?”
“是……是的。”綠谷出久把文件輕輕推到窗口另一邊,“這是我們兩人的證件,協議書,還有財産公證。”
工作人員将資料全部接過,仔仔細細翻閱了一遍。結婚證上,兩人略有些拘謹的照片就在眼前。她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擡眼看了看在窗口另一頭的兩人。
“看來是已經達成協議了,離婚理由上寫的是經過和平協商決定分開。那個……不好意思,方便詢問一句是什麽原因嗎?”
“啊……”窗口另一頭的人顯得很慌亂,綠谷出久的手指一直絞着,身體不自然地緊繃,他微微轉頭,像是詢問般地,悄悄看了邊上的男人一眼,但很快把視線轉了回來,“額……性格不合?”
工作人員有些納悶地望着他。
“資料都沒問題了吧?”站在邊上、一直沉默的另一人終于說了進來以後的第一句話。那是個長相出色的男人,有着紅白相間的頭發和高挑的身型。
工作人員看了看手上的資料,轟焦凍和綠谷出久,兩年前登記結婚,沒有孩子,婚前財産做了詳細的公證,婚後財産也劃分的明明白白。兩人從踏入辦事處開始,就一直保持着平和冷靜的态度,這位轟先生甚至在綠谷先生坐下之前,貼心地為他拉開了椅子。比起其他離婚夫婦來辦理手續時的吹胡子瞪眼或者低氣壓,他們看起來實在是非常理智的一對。
可問題就出在他們實在顯得太過和諧理智,和諧理智到連工作人員都要懷疑,他們是否真的要分手。
“資料沒問題,你們做了很詳盡的準備,我們這邊不可能有問題。”工作人員欲言又止。
“那麻煩你們辦理了。”轟焦凍先生惜字如金。
公事公辦,兩人簽名後,工作人員為他們敲下了确認離婚的章,回收了結婚證,發放離婚證。兩人禮貌地鞠躬接過,然後站起身,平靜地走出辦事處。
兩人離開以後,旁邊的另一位工作人員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發出了一聲短暫的驚呼。她壓低聲音,悄聲對同事說:“剛剛那個,不是安德瓦的兒子嗎?”
同事這才想起兩年前,還算是上過娛樂小報的這場屬于模範夫婦的婚禮,對比剛才的照片,确實沒錯。“原來離婚了嗎……”
“可惜了。”兩個工作人員一起嘆氣。但很快,辦事處進入了工作高峰期,這對來辦理手續的夫夫被她們抛卻腦後,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畢竟這個時代,走不長遠的婚姻實在太多了。
綠谷出久走出辦事處,一路跟着轟焦凍走到停車場。車門打開,已經坐上副駕駛座的那一刻他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解開安全帶。
“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聲道歉,“我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
轟焦凍沉默了幾秒鐘。
綠谷出久在這個沉默的空檔,已經走到了車外面。
“不好意思,我還沒習慣過來。”綠谷出久摸了摸口袋,從裏面摸出自己的地鐵卡,開心地拿出來,在兩人之間晃了晃,“我自己回去就行,看,我有卡。”
“……”轟焦凍似乎想了一會怎麽回答。
“我送你回去吧。”他平靜地說,“這裏離地鐵站有點距離。”
這下換綠谷出久愣了愣。
“可以嗎?”他有些小心地問。
“可以。”轟焦凍打開車門。
工作日,但市中心的車流一樣地多。車輛亦步亦趨,綠谷出久坐在副駕駛座,車窗前的挂墜随着車輛的晃動一搖一擺。
挂墜是他上個月買的,一只白色的陶瓷小兔子。前面在堵車,交警在一邊罵人一邊大聲指揮,喇叭聲和人聲混成一片。
他覺得有些緊張,于是忍不住捏緊了系在身上的安全帶。他偷偷往邊上瞄了一眼,轟焦凍倒是一臉平靜地在開車,看不出什麽波瀾。他實在覺得緊張,明明這兩年來他無數次地坐在這個副駕駛位置,可今天畢竟不一樣。
他們離婚了。
雖然兩年前,他們的婚姻也委實是一場虛假的交易。兩年前的綠谷出久剛剛畢業,正在繁忙的求職階段,在他為了工作焦頭爛額的時候,家裏橫生變故。他的母親突發重病,手術過後仍需長期住院,家裏素來只有他和母親兩人,生活頓時陷入困境。
綠谷出久直至如今,也不太願意回憶當時的心情,當一個沒有工作的畢業生,面對正在病床上的母親時,确實想不出很好的辦法。家裏的存款已經全都貼了進去,他沒有什麽選擇,只能不停打更多的工,不斷壓縮自己的時間。
而轟焦凍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嚴苛來說,他們是大學同學,雖然他們幾年同校,對話的次數屈指可數。綠谷出久對于轟焦凍的初始印象,從來僅僅是安德瓦的兒子。因為家世背景,轟焦凍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學校,集體活動從未出席,比起見到真人,綠谷出久在小報上見到他的次數甚至可能更多些。
小報照片上的他總是面無表情,站在安德瓦身後側的位置,照片的主角自然是安德瓦,但這位被寄予厚望的少爺也往往會被提及。
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綠谷出久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本來他們就會像普通的大學同學一樣,畢業後就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從此再也沒有什麽幹系。所以當轟焦凍出現在正在咖啡廳端盤子的自己面前時,綠谷出久除了驚愕還是驚愕。我需要你的幫助,轟焦凍說,你介意和我做一個交易嗎?
什麽交易?他穿着圍裙,手裏握着兩個髒杯子,一臉愕然。
你和我登記結婚。轟焦凍看着他的眼睛。你的麻煩我來解決。
綠谷出久晃了晃腦袋。
兩年過去了,這份記憶依然清晰。但這再正常不過,畢竟兩年前的自己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會和轟焦凍搭上聯系,當時他吓得摔碎了一個杯子,蹲下身匆忙撿碎片的時候他又确認了一遍自己聽到的話。抱歉……綠谷出久說,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是。轟焦凍确認了他說的話。
為……
原因很複雜,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我不想順我父親的心意。
請……請問,他問得磕磕絆絆,為什麽是我?
轟焦凍看着他。這大概是從大學入學以來到現在,他第一次和轟焦凍這樣對視,轟焦凍長着一張好看的臉,此時這張臉正露出一個思索的表情。綠谷出久維持着蹲在那裏的姿勢,撿碎片的手都有些顫抖。
因為你需要,我也需要。他說。
當時的轟焦凍是這樣說的,他這句話是事實,而轟焦凍也确實在兩年前為他解了燃眉之急。從咖啡店離開之前,轟焦凍說請你好好考慮一下,綠谷同學,我等你的答複,而他也确實,在第二天答複了他可以。他沒有選擇,綠谷出久知道自己一直沒有什麽多餘的選擇,與其說是利益互換,倒不如說這個交易從頭到尾都對他更有利,轟焦凍只是想随便找個人結婚氣氣自己強勢的老爹而已,而他卻能在與轟焦凍的契約婚姻中,解決太多他的麻煩。
起初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病床上的母親,但第二天他的母親被轉到了醫院最好的病房,之前拖延的賬單被全部結清,母親打着點滴,擔憂地問他哪來的錢,他回答學校拖延了四年的獎學金終于到賬了,這是他頭一次對家人撒謊,他善良的母親沒有懷疑。轟焦凍在一個禮拜後就帶他去登記了結婚,在那之前,綠谷出久甚至不知道城市的婚姻登記處在哪裏。
在登記處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綠谷出久有些迷茫,這就結婚了?和一個……至今為止說話沒有超過二十句的人?可他的名字已經簽完了,工作人員催促他們進攝影室拍結婚照,對着鏡頭,他不知道怎麽笑才得體,他轉頭看了看身旁,邊上的轟焦凍面無表情,他不好意思獨自尬笑,于是最後他也做了個僵硬的表情。拿到結婚證的時候他有些恍惚,轟焦凍和綠谷出久的名字印在上面,像是一個立下的證明。
證明他們契約的開始。
婚禮還沒辦,但轟焦凍找了個大學同學閃婚的消息早已經傳遍。安德瓦在接受采訪時氣勢洶洶地表示,兒子總有一天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看到這條新聞時,轟焦凍對着電視挑了挑眉。轟焦凍開始要求他陪同出席一些場合,他被換上尺寸合适的西裝,在安德瓦暴怒的目光下,垂着眼簾禮貌地和遇見的所有人打招呼。安德瓦向他走來時,轟焦凍巧妙地把他護在自己身後,向他的父親投射去對抗的視線。
然後就是婚禮,婚禮辦得很簡單,一大原因是安德瓦氣得沒有出席,于是大部分人也都不敢出席,連記者都迫于威壓,只來了零星幾個。在幾個朋友的注視下,他們禮節性地交換了戒指,又禮節性地接了吻,然後就被牧師宣布他們正式結婚。娛樂小報為了完成業績,匆忙拍了幾張照片,斟酌着不會被安德瓦追究的謹慎言辭,将報道發了出去。巨鱷之子與大學同學閃婚,轟焦凍的婚禮就這樣在威壓下草草落幕,讓所有企圖看八卦的人扼腕。
他的母親是在最後才知道這件事的,當她翻閱醫院的雜志欄時,驚恐地發現自己兒子的照片出現在某一版面。電話裏綠谷出久反複解釋自己與轟焦凍真心相愛,我們是大學同學啊!他用勁渾身解數解釋,我們幾年前就在一起了……對,一直沒敢告訴你,我是真的喜歡他……
真的嗎。他的母親擔憂地說。
真的。他反複肯定。
小久。母親的聲音顯得疲勞。我是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如果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請你一定不要瞞着我。
那一刻他的鼻子有點酸,但終究沒說出真相。說出去又有什麽用呢?只會讓煩惱再多出一份而已。現在的情況再好不過,母親的身體狀況在一日日變好,他再也不用一天只睡四個小時,周轉于各個打工地點。生活總是要繼續,而他已經走了名為轟焦凍的捷徑。
他已經足夠幸運。
“啊,到了。”他說,堵車的路段終于開過,車子慢慢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透過車窗,已經能看到那幢新建的單身公寓,裏面的某一戶就是他新租的居所。綠谷出久伸手指了指合适的停泊位,“太麻煩你了,還特意送我回來。”
“沒事。”轟焦凍說。
他解開安全帶,跳下車。太陽很盛,照得他眼睛睜不開。“時間有點緊。”他帶着些歉意,“你房子那裏……我還有些東西沒有來得及搬出來,但數量不多了,明天我再去一趟,房子的鑰匙可能要等明天還你,實在不好意思。”
“沒事。”轟焦凍說。
“你晚點還也行。”對方補充。
“那多不好,畢竟都已經離婚了。”綠谷出久有些腼腆,他對他笑了笑,看見對方神色凝重,似乎沒有和他嘻嘻哈哈的意思。他有一點點尴尬,思來想去還是朝轟焦凍揮了揮手。
“那……那我先走了?”他說。
“嗯。”轟焦凍回答。
綠谷出久默默往公寓樓走。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可能轟焦凍開車開累了,想站着透口氣。他突然覺得有些遺憾,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遺憾什麽。轟焦凍是個好人,他突然這樣想到,也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挺遺憾的。
他有些黯然,連腳步都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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