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綠谷出久輕輕轉動鑰匙。
門開以後是熟悉的玄關,他無數次這樣開門回家,而今天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用鑰匙打開這扇門了。他脫下鞋子,走過玄關的時候他聽到了電視的聲音。
他有些驚訝,不知道為何今天這裏有人,在他們虛假的兩年婚姻中,轟焦凍白天往往都在外面,他放輕聲走到客廳,轟焦凍坐在沙發上,眼神卻沒有聚焦在電視,聽到響動,他把頭轉過來看他。
“你來了。”他說。
“嗯。”綠谷出久帶了一個巨大的拉杆箱,“我不知道你在,有打擾到你嗎?”
“沒有。”轟焦凍說,他看着他把拉杆箱打開。
“其實東西也不多了,我馬上就能收拾好。”他又解釋了幾句,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也不知道這樣空洞的解釋有什麽作用,但他依舊說了。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來,紙上是他昨天回憶的還沒收拾走的物品,包括衣櫃裏剩下的衣服,還有書等等。
“方便進去嗎?”他站在卧室門口。
“你進去吧。”轟焦凍說。
這是一套地理位置非常好的公寓。
綠谷出久不知道轟焦凍買下它花了多少錢,但從兩年前他們結婚開始,這就是轟焦凍名下的房産。虛假婚姻的婚期是兩年,婚前協議找了很好的律師,財産全部公證,綠谷出久并沒有什麽財産,他的文件顯得空空蕩蕩。
兩年前搬進來那天,他也是拎着同一個拉杆箱,裏面是他簡單的幾件衣物,還有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他看着短信上的地址,一路摸索到這裏,站在門口緊張得手腳發涼,公寓的環境很好,空間也沒有過分得大,對于一對剛剛畢業的新婚伴侶來說剛剛好。全套北歐風格的家裝,一看就是找人全包做的,綠谷出久進門的時候,不知是設計師還是管家的人正在和轟焦凍介紹房子的情況。
你來了。轟焦凍說。需要我幫你把箱子搬進來嗎?
綠谷出久下意識想拒絕,只是一個箱子而已,他也是正常的大學男生,沒有搬不動的道理,但在介紹公寓的人正看着他,他頓時想起他的身份,他對轟焦凍笑了笑,說那謝謝你了。
他們像一對熱戀的情侶,在介紹人的目光下,和和美美地協力把箱子搬進卧室。主卧裝修得很漂亮,有着視野遼闊的飄窗和寬敞的大床,牆上挂着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畫。在他愣愣地欣賞這個陌生空間的時候轟焦凍拉過他,他貼近他,他們的距離變得很近,他把他暧昧地按到飄窗邊,轟焦凍的唇瓣幾乎擦着他的耳朵。
綠谷出久有些窘迫,尤其是介紹人還在一旁,但對方對他們露出意會的笑容,随即轉身出去了。他不敢動,甚至大氣也不敢出,轟焦凍靠着他。
他是我爸的人。轟焦凍貼着他,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他恍然大悟。
“這些……”綠谷出久站在衣帽間,對着櫃子裏的衣服露出躊躇的表情。
他把屬于自己的衣服收走了,衣帽間裏屬于他的櫃子裏滿滿的都是衣服,他在裏面挑挑揀揀半天,才挑出兩年前他帶來的那些。這兩年他自己買衣服的次數屈指可數,衣櫃裏各色的西裝、得體的襯衫全都出自轟焦凍之手,轟焦凍從昂貴的手工衣鋪和奢侈品店一件件帶回符合綠谷出久身材的衣着,就像閃光的錫箔糖果紙,把他從一個普通的畢業生,一點點包裝成符合身份的已婚男人。
兩年間綠谷出久沒有太多關于衣服的概念,他只隐隐覺得衣帽間裏名義上屬于他的衣服好像越來越多,而他根本分不清楚這條條紋的真絲領帶,和另一條千鳥格的又有什麽實際上的區別。他勸阻過轟焦凍幾次,但沒有效果,轟焦凍似乎根本不介意在這一點上的開銷。也許轟焦凍他們那一圈的人,确實會在乎伴侶的穿着是不是連細節都完美,綠谷出久這樣安慰自己,他只是一個契約伴侶,遵守對方的規則就好。
他的衣櫥越來越滿,他也慢慢學會了區分領帶和領帶之間的區別,早上整理袖口的時候也變得越來越順暢。今天來搬家的時候,綠谷出久才意識到原來兩年間自己在名義上擁有過這麽多昂貴的定制品。在工工整整排列着的衣物背後,他大學畢業時印着學校logo的T恤,他在夜市買的廉價運動鞋,還有理工男格子襯衫什麽的全都被藏在了最底下的抽屜,而這些才是真正屬于他的——代表着真正的綠谷出久,他把他們一一找出來,放進自己的行李箱。
“其他的不帶走嗎。”有人說。
綠谷出久轉頭,看見轟焦凍站在他背後,正注視着他。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半晌後說了個嗯字。
“太貴了,而且都是你買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是買給你的。”轟焦凍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否則也不會是我的尺寸。”他有些慌亂,“主要我以後也沒什麽能用得上的場合,我想,這些也挺貴的,你可以轉手處理掉……”
轟焦凍沒有回答。
說不懷念其實也不可能。
畢竟是住了兩年的地方,公寓有兩個卧室,因為他們之間的複雜關系,往往平時分開睡,而當有客人來訪時,僞造成兩人一起住在主卧的假象。轟焦凍睡在主卧,綠谷出久一般是住在次卧的,那是一個裝修幹淨的房間,床頭的花瓶裏插着簡單大方的永生花,花瓶旁是他上禮拜還沒看完的書。把書收起來的那一刻綠谷出久有些恍惚,兩年的時光歷歷在目。
他确定安德瓦曾經懷疑過他們,在他搬進來第一天所見的介紹人是這一棟公寓樓的管家,而那個總是假笑的管家,确實是安德瓦插在他們住所附近的眼線。懷疑他們再正常不過,綠谷出久很能理解,誰都無法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突然和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大學同學結婚,只要稍微費點心思,就能查到自己被轟焦凍動關系轉了病房的母親。
他相信安德瓦心裏早就有猜想,要不然也不會在他們身邊插人。管家心思缜密,而他們也确實留了心眼。在他們搬入公寓一個月左右,某天早上管家敲他們家的門,說整棟樓的供水系統出了問題,要緊急進來檢查。那是确實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早晨,早上六點,開門前的倉促應付不可能瞞過精明的管家,但在之前妥善的防備之下,他們還是混了過去,管家開門時看見的是頭發亂翹、只穿着內褲、睡眼惺忪的轟焦凍,而當他走向主卧的卧室時,能看見光裸着上半身的綠谷出久蜷縮在被子裏,兩個枕頭都是凹陷的,轟焦凍過去安撫他讓他繼續睡,有着蓬松頭發的男孩在被子裏拱了拱,把腦袋靠在戀人的手臂上。
那一刻綠谷出久的心跳得飛快,其中一個理由是十秒前他剛剛疊完次卧的被子,用賽跑的速度沖到主卧轟焦凍的床上,另一個理由是他實在不是什麽演技高超的人,太過緊張讓他攀着轟焦凍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心跳劇烈,親昵的行為下是害怕被戳穿的恐慌。
而那一刻,被子下轟焦凍握了握他的手。
像是鼓勵,也像是安慰。
“這些你丢了吧。” 綠谷出久有些苦惱地說,“要是你覺得麻煩的話,一會我裝個垃圾袋,走的時候拿出去丢了?”
“我處理吧。”轟焦凍說。
他點頭,覺得有些內疚。
兩年,一個人能在一個固定的空間裏留下無數的生活痕跡,牙刷,杯子,毛巾等等。行李箱被書籍、衣物、以及他随身珍藏的亂七八糟的英雄手辦占滿,沒有餘地留給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他和轟焦凍的杯子與牙刷還并排放在洗漱臺上,毛巾挂在老位置,情侶配色耀武揚威。對着它們苦惱地發呆時,他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算得上是日常的那些日子,嘆了口氣。
轟焦凍确實是個性格很好的人,在驚人的家世之下,平易近人到讓人覺得吃驚。曾經他以為對方至少會有一定的少爺脾氣,甚至已經做好了做他兩年保姆的準備,但實際卻恰恰相反。
轟焦凍脾氣好,不懶散,兩人都在家的時候甚至還會協力做做家事。轟焦凍曬衣服的時候不慎脫了手,那件襯衫嘩啦啦被風吹着,吹出陽臺,飄到綠化帶的樹杈上。兩人用晾衣杆勾了半天都沒能勾到,轟焦凍表情苦惱,綠谷出久丢了晾衣杆,忍不住笑出聲,春風裏襯衫系在枝頭,就像樹杈上開出的一朵白花。
“那,我先走了。”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門口。
轟焦凍并沒有變,雖然眉目更成熟,但他的目光就像兩年前那樣。他站在玄關處看着他,異色的漂亮瞳孔像月色下平靜的海。
轟焦凍紳士地替他打開門,轉動門把的手指修長好看。轟焦凍幫他把行李箱拖出去。綠谷出久站在電梯口,這一刻他有實感這也許是他與轟焦凍的最後一面,離婚證還有新鮮的油墨味,往後他們倆的生活會像兩條無幹系的平行線,各自延伸,再不相交。
“謝謝你這兩年的照顧。”他對轟焦凍鞠了一躬。
“也謝謝你。”轟焦凍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覺得有些難受,腦子裏亂亂的,連電視劇裏“離婚了我們還能做朋友嗎”之類的臺詞都争相冒了出來,他立覺再待下去,悲傷的情緒只會越來越濃,這樣不好。
明明是和平分手,況且又不是真的情侶,只是各自受益的契約者而已,現在兩人各自達到要求,自然應該開開心心地分開,不該帶不知從何來的、酸楚的情緒才是。綠谷出久一邊心裏責備自己,一邊迅速調整了一下悲傷的思緒,他擡頭看着轟焦凍的眼睛,扯出一個笑容來。他将視線轉向電梯,顯示屏顯示它恰好正在上行,即将到這一層。
綠谷出久按了下行鍵。
電梯突然停在這一層。金屬門打開。
一個人走出來。
“爸。”轟焦凍猝不及防。
綠谷出久在這一瞬間覺得腦門發痛。他拖着行李箱,緊張又惶恐地轉身,意識裏一片空白。兩年了,由于安德瓦與轟焦凍父子之間的冷戰,除了結婚前的那一面,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可怕的巨鱷。更何況如今他們處于尴尬的離婚狀态,怎麽都不會想到會在此刻撞上。在綠谷出久呆滞愣神的那一刻,轟焦凍下意識一把拉過他,把他拉到自己背後。
“什麽事?”他面對父親的神情冷若冰霜。
安德瓦看着他把人護在背後的樣子。
“感情這麽好,怎麽離婚了?”安德瓦淡淡地質問,言語卻充滿洞察與危險。
“跟我走。”他來意明顯,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冰冷地掃過,越過轟焦凍,掃到綠谷出久臉上:
“你也來。”
tbc
大概是雙向暗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