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BGM-《戒煙》

空氣冰冷,明明坐在高級餐廳,香氛環繞,但綠谷出久覺得自己手指冰涼。他與轟焦凍坐在餐桌的這一頭,另一頭是安德瓦,餐還沒有上,空氣半凝固,僵硬得可怕。

他原本下意識想去看轟焦凍,但以他目前的身份,他似乎失去了這個權力。他微微低着頭,把視線聚焦在餐具的閃光上。侍者靜悄悄地來過一次,又靜悄悄地走了,似乎能感受到這一桌氛圍的陰沉,于是默契地對這桌名人保持了沉默。

“當初一言不發就結婚,現在又一言不發地離婚。”安德瓦成為了第一個開口的人,“你還真是把結婚當兒戲。”

“總比你把結婚當工具好。”轟焦凍打斷他。

綠谷出久恨不得把頭埋得更低,父子之間的火藥味太濃,于情于理都輪不到他說什麽。畢竟在安德瓦眼中,他只是轟焦凍的一個附屬品罷了——沒有華麗的背景,也沒有聯姻的價值,存在的功能即為礙眼。他肉眼可見安德瓦的火氣升騰,對方似乎是壓了壓自己的怒氣,在綠谷出久忐忑的觀察中,他看見安德瓦把視線轉向了他。

他攥緊了自己的袖子。

“兩年前我詢問過我兒子,為什麽選擇你,他挂斷我的電話,給我的回答是對你一見鐘情。”安德瓦冷笑一聲,鷹隼般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現在看來,他的一見鐘情也并不長久。”

“我……”他下意識想維護轟焦凍,幾秒之內緊迫地在腦海裏搜集适用的言辭,想用什麽客觀事實進行反駁,“不是轟君的問題。”

“哦?”安德瓦緊盯着他。

“轟君什麽都沒有做錯,是我們在相處上不太合适,所……”

“可你們公寓的管家告訴我,你們兩年內都相處得很好。”安德瓦冷冷地打斷他,“為什麽要撒謊?”

綠谷出久滞在這一刻。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半個音節。

“這是我們倆之……”轟焦凍突然發聲,但沒說完,就被再次打斷。

“我現在在問他。”安德瓦擡高了聲音,“我沒有問你。”

綠谷出久的餘光瞟到了轟焦凍攥緊的拳頭。

“性格上不太合适?”他繼續發問。

“對……”

“為什麽結婚前沒有發覺?”

“因為我也非常喜歡轟君。”他的後背全是汗,“結婚前沒有考慮那麽多。”

“你的意思是,當初你也是一時沖動的與我兒子結婚,對嗎?”

他反複猜測着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心裏早就明白,安德瓦是在給他下套,但他卻無計可施。綠谷出久扼腕自己的無用,如果這兩年他能和轟焦凍對于這個謊言再多多溝通的話,現在也不至于尴尬到幾乎無言。在安德瓦的視線下,他無法與轟焦凍進行任何交流,連一個暗示都無法得到,于是只能硬着頭皮回答下去。

“是。”他說,“确實是我沖動。”

他看見轟焦凍靠在餐盤上的手指動了動。

菜轉眼上齊,卻沒有任何人動用。

“手續全都辦妥了吧。”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安德瓦轉移了話題。

“是。”他說,“都辦完了。”

“你母親那邊,我會叫人一直留意,有什麽需要我也會幫忙。”安德瓦站起身,“別的問題……我相信你也很清楚我的意思。”

綠谷出久手指發冷。

安德瓦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們的小動作我一早就知道,你母親那邊也是我默許,對一個拙劣的謊言容忍了兩年已經是很大的寬容。既然現在已經和平離婚,手續已經辦妥,以後就不需要再聯系了。

“如果你今天來是想講這些,那請你不要白費力氣了。”轟焦凍站起身,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冰川下緩緩的水流,“結婚是我和綠谷兩人的事,離婚也是我和綠谷兩人的事,從頭到尾都不需要你插手。”

安德瓦盯着他。

“我明白。”綠谷出久突然開口,他擡起一直低垂着的頭,看向轟焦凍。轟焦凍的眼裏都是怒意,正與父親對峙,與兩年前不同,這次的對峙頗有勢均力敵的态勢。聽到他的聲音轟焦凍愣了愣,随即把眼光轉向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輕聲對安德瓦說。

“抱歉。”綠谷出久說。

車緩緩地開,開着開着也快到了他的單身公寓樓下。車窗前白色的陶瓷小兔子還在一搖一擺。

綠谷出久的心情非常低落。從餐廳一路回到自己的公寓,轟焦凍沉默地開着車。綠谷出久原本想自己回來,但在安德瓦拂袖而去之後,他們确實有些話要對彼此說,他們的沉默從高架一路延續至此,先開口的是綠谷出久。

“是我沒有預料到今天的情況。”他說,“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轟焦凍的語氣平靜,“他只是個威脅人的混蛋而已。”

“是我沒想到伯父早就知道這件事。”他讷讷地說,“是我自作聰明……”

“綠谷。”他踩了一腳剎車。

“你別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轟焦凍說。

他轉過頭去看他,他的……應該說是前夫。轟焦凍看起來心情不好,他的眉頭緊皺着,也正偏頭看他,他們的視線交彙在一起。

他挪開眼神,車子重新開動,單身公寓樓下的臨時泊車位狹窄,轟焦凍緩慢地倒車。

他不太理解轟焦凍的意思,別把安德瓦說的話放在心上,指的又是那句話呢?安德瓦并不希望他再與轟焦凍聯系了,雖然他也從未指望他們分開後再有什麽幹系,他們是不同的人,應該回到各自生活的正軌才是。綠谷出久承認他有些不舍,他曾經奢望……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想和轟焦凍做普通的朋友,就像正常的大學同學一樣,工作之餘還能出來喝上一杯。但安德瓦把他的希望一并打碎了,安德瓦還提了他的母親,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再做無謂的妄想,沒有那張結婚證,沒有轟焦凍,他就還會是剛剛畢業時那個茫然的、痛苦的、過去的綠谷出久。

轟焦凍幫他把後備箱裏的行李拿出來。箱子很重,落在地上沉重的一聲。他的手搭在拉杆上,把行李箱推過去,綠谷出久接過,他們的手指在拉杆上短暫地交彙。綠谷出久幹澀地說了句謝謝。

“我沒有在意。”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伯父說的有道理。”

他看着轟焦凍,轟焦凍還是心情不佳的樣子,他從對方的眼神裏看見了……低落?轟焦凍的情緒确實顯得低落,他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蓋住有些悵然的神色。綠谷出久在那一刻有一絲難過,雖然他說不清他的難過來自于哪裏的哪一刻。他們該分別了,轟焦凍再一次扮演了一個盡職盡責又紳士的前夫,把他送到了家門口。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說:“你要上去坐坐嗎?”

轟焦凍似乎是愣了一下,半晌後,他點了點頭。

“好。”他說。

單身公寓很亂,剛搬進來沒兩天,滿地都是半開封的紙箱。看見轟焦凍在門口脫鞋的一瞬間綠谷出久就有些後悔,因為他甚至找不出第二雙給客人使用的拖鞋。他艱難地把自己的拖鞋給他,然後穿着襪子挪開亂七八糟的紙箱,給轟焦凍挪出一條狹窄的道路來。

再簡單不過的公寓,總面積可能還不如以前他們的主卧。客廳就像一個微型鳥籠,勉強擺下了一個舊貨店淘來的二手茶幾和幾張凳子。冰箱空空如也,住進來的時間太短,他還沒來得及去超市進行采購,綠谷出久再次後悔自己在準備完全不充足的情況下邀請轟焦凍上樓。他在紙箱裏一通翻找,只能找出幾個廉價的便利店茶包。他轉頭問了問轟焦凍介不介意,轟焦凍搖頭。

“沒事。”他說,“不用麻煩。”

轟焦凍參觀了他的小公寓。說是參觀,不如說是跨過紙箱走了幾步,因為面積太小,走幾步就能看完。勉強收拾過的床上淩亂地擱置着過兩天要穿的衣服——快銷店購買的廉價西裝,皺巴巴的居家T恤,換洗的襪子等等。

“找到新工作了嗎?”轟焦凍站在卧室門口。

“暫且通過面試了。”綠谷出久把泡完的茶放在茶幾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是下禮拜開始入職。”

轟焦凍的視線在床上的西裝上停了一會。

“你該把家裏的衣服拿過來的。”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綠谷出久有些恍惚。

家裏真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明明腦子下意識就明白了他說的是他們兩年間住的地方,但心裏卻因為這個形容而悵然若失。那是轟焦凍的家,他對自己說,不是他的家了,就像衣帽間那些昂貴的西裝也不是他的,那都是轟焦凍的,帶着不合他身份的痕跡,是恍然如在夢中的、不真實的兩年。

“衣服能穿就好啦……”他想把這個話題轉過去,于是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找的也不是很好的工作,穿太貴的衣服反倒會顯得太顯眼呢。”

“綠谷。”轟焦凍看向他,“我們還是朋友吧?”

他怔住。整理茶幾的手凝固在原地。

綠谷出久擡起頭,眨了眨眼睛,他覺得眼球幹澀。

“當然是啊。能成為轟君你的朋友,我很高興。”

對面久久沒有答案。

半晌後,轟焦凍終于回答:“我也很高興。”

轟焦凍坐的時間并不久,他喝完了一杯茶,然後就離開了。他們沒有聊太多的東西,不如說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沉默,像極了真正的離婚伴侶。轟焦凍本不是多話的人,兩年的生活他們倆用默契合演了完美的劇本,成功地給安德瓦添了兩年的堵,而如今回到原點,多餘的、虛假的東西自然不必用言語贅述。玻璃杯觸手還是溫熱,轟焦凍喝完了那杯便利店廉價茶包泡出來的紅茶,然後穿鞋離開。站在門口的時候他喊了一聲綠谷,他以為他有話要說,于是連忙跑到門口。但轟焦凍什麽都沒說,他只是看着他,輕聲說了句再會。

“再會。”他也這樣說。

綠谷出久突然覺得自己的胸腔有些悶,這不合理,也不應該。門已經關上了,眼前全是等待他收拾的半開的紙箱。在這一刻綠谷出久突然想起,因為安德瓦的出現打了岔,自己又忘了把他們同居公寓的鑰匙還給轟焦凍。他立刻開門追出去,卻沒有看見人影。

他站在單身公寓樓下的便利店門前發呆,天黑了,路燈亮起來,手心躺着閃着銀光的鑰匙,昏黃的路燈光在地上拉出他長長的影子。

算了。綠谷出久想。下次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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