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沒事。”他搶先說。
咖啡店寂靜得可怕,這個點光顧的人也是少數。他們坐在最角落的一桌,被一盆植株擋着,綠谷出久擡起頭,看着對面的人。
“我沒事。”他重複了一遍。
“是我的責任。”轟焦凍說,“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知道記者們還在不在我公寓樓門口。”綠谷出久嘆了一口氣,“這樣都回不去了。”
轟焦凍的穿着并不很正式,領口皺了也并未燙過,顯然也是匆匆出門,十分鐘前,他的車猛烈剎車,停在了公園門口。站在一棵樹邊發呆的綠谷出久被一把拉過手腕,緊接着就來到了這個咖啡館。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并沒有留給綠谷出久過多的反應時間。侍者在桌邊探頭探腦,似乎要詢問他們是否需要什麽。
轟焦凍揮了揮手,點單都毫無心情:“随便上兩杯咖啡。”
侍者應了一聲走遠。
綠谷出久思緒混亂,他看了看表,離上班僅剩半小時不到。
“都是他做的。”轟焦凍的語氣不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他發布了新聞。我沒有想到記者會查到你的住所,如果不是前兩天我被跟蹤了,那就是他透露的。”
“我想……我想安德瓦先生應該不會做這麽過分的事情。”綠谷出久思索了一下,回答,“畢竟我的住所也不是什麽很難查到的地方……”
“他在給你添麻煩,你卻還幫他說話。”轟焦凍面無表情,“本來這件事……我們結婚也好,離婚也好,都和他沒有關系,他為什麽要來插手?”
綠谷出久沉默。
“你不生氣嗎?”轟焦凍輕聲說,“他對我們的事情幹涉那麽多,那一堆記者還堵着你。”
“我……”
他張了張口。
“我沒有生氣的立場。”想了很久,他終于這麽回答,“很多事情我一直不太了解,所以可能也沒有……沒有資格對安德瓦先生擅自進行評判。”
他并不想對糟糕的他們的父子關系過多置喙,他微微擡頭,看見眼前的轟焦凍露出了明顯失落的神情。
“對不起……”綠谷出久下意識說。
轟焦凍搖了搖頭。
轟焦凍的頭發微微翹起,配上淩亂的領口,更是沒了平時的游刃有餘。綠谷出久猜他多半是得到了消息以後匆忙給他電話,緊接着又趕來幫他逃離記者們。想到這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把目光從轟焦凍臉上挪開。
“謝謝你……”他幹巴巴又拙劣地轉移話題,“特意過來接我。”
轟焦凍半晌後,說了沒事二字。
“你幾點上班?”他看了看表。
“快了。”綠谷出久老老實實回答,“我得趕緊回去換衣服才是。”
轟焦凍看了一眼桌子對面的人身上穿着的,本來要鍛煉的T恤和運動褲:“應該還有人守在那裏吧,猜到你要回去,所以蹲着等,你現在回去換衣服,豈不是正好撞到。”
“那……”綠谷出久也很苦惱,“我總不能穿成這樣……現在服裝店多半都沒開門吧。”
“不能請假嗎?”
“才入職沒幾天……還在試用期。”綠谷出久說起自己的工作,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現在請假也不太好。”
“不過沒關系!”他補充,“實在不行我就請假半天,下午再去也沒問題,出了這樣的事,部門那邊應該可以理解的……”
轟焦凍一言不發,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綠谷出久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轟焦凍把脫下來的外套遞給他。
那是一件深色的休閑西裝,雖然不是正裝,但也足夠應付辦公室工作。
“鞋子應該沒人會注意,你的運動褲是深色,也不太起眼。”他說,“把這個穿上。”
“我……”綠谷出久進退兩難。
“這太不好了,那你怎麽回去?”他震驚地看着轟焦凍脫掉外套後,裏面露出的單薄的襯衣。
“不用管我。”轟焦凍打斷他,一把把外套塞進綠谷出久懷裏。
“手機現金鑰匙都有嗎?”他又問。
“有……”綠谷出久心情複雜。
“離上班還有多久?”
“20分鐘……”
“我知道了。”轟焦凍站起身:
“我送你去。”
轟焦凍的外套有些大了,套在身上,比快銷店買的西服還要不合身。綠谷出久坐在副駕駛座,不停地看表。時間很緊,雖然單位并不是很近,但轟焦凍開車既穩且快,他抄近道,一路風馳電掣,總算在十五分鐘內,把綠谷出久送到了公司樓下。
“謝……謝謝。”綠谷出久下意識要鞠躬,轟焦凍用最快的速度打斷他。
“不是來不及嗎?快上去吧。”他穿着單薄的襯衫,“不要和我客氣。”
綠谷出久點頭。
他正要走,突然被叫住。綠谷出久回頭,看見轟焦凍似乎有話要說。
“轟君?”他問。
“我沒有要結婚。”轟焦凍說。
“……嗯?”他不解其意,不知道轟焦凍為什麽和他解釋這個,但下意識點頭。
轟焦凍沒有再根據這個話題說下去,他指了指手表的表盤,示意他時間要緊,趕緊去上班。
綠谷出久用最快的速度沖進大堂,正是上班坐電梯的高峰時間,一大堆白領簇擁在電梯前。他的運氣不錯,電梯門正好打開。綠谷出久一邊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一面跟着人流擠進電梯。電梯裏有他的同事,他們點頭示意了一下。
他注意到同事在電梯裏時不時用餘光打量他,起初他以為是在看自己不合身的衣服,但很快想到,對方應該是看見了自己被送到了單位門口。轟焦凍下了車,應該是被人認了出來。綠谷出久在心裏默默地嘆氣,估計別人也會思考,為什麽離婚了還在被前夫接送,尤其是這位前夫今早剛剛被爆出要立刻結婚的新聞。
電梯一層一層停滞,最後終于停在了公司所在的樓層。綠谷出久下了電梯,打了卡。看見打卡時間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氣,正好踩點,沒有遲到。
“那個……”同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綠谷先生?”
“是我,早上好。”他盡力露出和善的笑容。
“我知道這樣說會有些失禮,但還是忍不住想詢問。”同事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開口,“今早那位……是安德瓦的……?”
“是。”否定也無益,畢竟自己心裏早就清楚,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且關注這件事,太多人好奇,也太多人想看笑話,他不說,自然會有人抓着不放。
“但我們已經離婚了哦。”他調整着自己的語氣,使它聽起來自然且輕松,“是和平分手的,今早有一些事情需要一起處理,所以搭了個便車而已。”
“啊……怪不得是那個轟君送你過來呢……非常抱歉詢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同事露出惋惜的表情,“離婚倒是……有點可惜。”
他和同事并排走進辦公室,進門的一瞬間他注意到很多人在看他,有人的電腦界面上甚至開着安德瓦今早公布的新聞。各色目光聚集在臉上,綠谷出久一一對他們露出笑容,自然地回看回去。眼神交流後,所有人紛紛低下頭,開始做自己的工作。
“啊,沒事。”他平靜地說,“不是什麽敏感的問題。”
“這裏。”
轟焦凍在第一時間看見了他,在綠谷出久路過停車場的時候,按了聲喇叭。
綠谷出久聽到聲音,吃了一驚。他正拎着在公司樓下便利店購買的簡易晚飯——飯團和酸奶,準備慢慢回去,卻沒想到還能再遇到轟焦凍。轟焦凍在那輛他熟悉的車邊站着,對他揮了揮手,綠谷出久走過去。
他有些納悶,不明白為什麽本應不再見面的轟焦凍又會出現,思考了一下,也只能想出一個理由來。“啊……”他脫下身上的外套,“你是來取衣服的吧?放心,我很小心,沒有弄髒。”
轟焦凍沒有接他的衣服。
“我是來接你的。”他頓了頓,說。
“接我?”綠谷出久愣了,“這都晚上了,那些記者還沒走嗎?”
“不是記者的事情。”轟焦凍繞到後座,從座位上拿了兩個袋子遞給他。
綠谷出久一頭霧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轟焦凍把袋子輕輕推到他懷裏,牛皮紙袋上印着名牌的Logo,綠谷出久把酸奶和飯團放下,硬着頭皮打開看了一眼。
是一套剪裁和做工都很好的正裝,墨綠色,與他的發色很相配。
“這……”綠谷出久有些尴尬,不知道轟焦凍是什麽意思。形婚兩年,他一眼就看出這件正裝必定是他的尺寸,就像兩年以來,轟焦凍一直為他置備的那些一樣,精致又完美。想來想去都是要送他的意思,綠谷出久進退兩難,最後只能僵硬地伸手,把牛皮紙袋遞過去,“我自己有正裝……”
“不,我是希望你陪我參加一個活動。”轟焦凍注視着他,“最後一次。”
綠谷出久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可是我們已經離婚了。”半晌後,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提到這個,神情有些窘迫,“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況且安德瓦先生今早還公布了那樣的新……”
“你不用管他。”轟焦凍打斷他,“我和你一起去參加活動,就是要告訴他,即便離婚了,我也不可能随便聽他安排。”
綠谷出久凝視着牛皮紙袋裏,被剪掉商标的正裝,半天沒說話。
“你還願意幫我嗎,綠谷。”轟焦凍輕聲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
其實不該再蹚他們父子倆的渾水的,綠谷出久的心裏再清楚不過,反抗,激怒,對着幹,這樣做只會讓安德瓦更生氣而已。自己與轟焦凍的婚姻本就是一個謊言,還是一個被安德瓦早就戳穿的謊言,安德瓦給過他不要再插手的機會,也許諾過不會再為難他和他母親。今早的再婚新聞,無非是宣告了離婚事實,威懾轟焦凍,以及徹底在公衆面前斷了他們倆的後路而已,對虛假結婚的自己來說,其實并沒有太多實質性的傷害。此時該怎麽做?正确的、合适的方法,會是什麽?
如果是別人,他忍不住想,比如對這些複雜關系更加老道熟練的名流之類,應該會在此時否定這個主意,改而對轟焦凍說出一些勸解的話吧?勸他和父親緩和關系,以柔克剛,慢慢找尋兩方都能平衡的解決辦法之類。但他不是名流,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此刻面對轟焦凍,他發現自己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詞語來。轟焦凍對他太好了,他難過地想,會在微涼的早上,毫不猶豫脫下外套給他的人,他又能遇到幾個呢。
“好。”他說,“但這衣服我不能收。”
“……”轟焦凍沉默良久,“算借你的,可以嗎?”
他點頭,他看着轟焦凍拉開車門,還順手接過了自己手上的袋子,把酸奶和飯團放到後座。
看來今天是吃不了飯團了。他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