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至今為止遇到的一切,小久從來都沒有告訴我。”麗日禦茶子用叉子輕輕地戳着豆乳,“現在才知道一切,我作為朋友來說,應該也是相當失職了吧。”

“沒有這樣的事情。”他擡頭。

“當初得到你結婚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呢……我也一樣,那陣子一直反反複複地想,小久是在和轟同學談戀愛嗎?但卻怎麽也無法從腦子裏搜到相應的記憶。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時應該多問你兩句的,至少……”

“不要當一個完全不知情的朋友嘛。”麗日禦茶子對他笑了笑。

“抱歉。”他輕聲說,“本意也是不給轟君惹麻煩,因此對誰都沒有透露。”

“那現在是……”麗日看着他,露出擔憂的神色。

他沉默良久。

“說實話,我也是昨天才發現,我根本不了解轟君。”他嘆了一口氣,“好像一切都……稀裏糊塗地就結束了。”

“沒關系,既然都結束了——現在是雙休日,小久可以在這邊好好休息一下,這個旅館是我姑媽開的,想待多久都可以。”麗日禦茶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散散心也好,也許看看風景,腦袋就會變得清楚一些呢。”

“謝謝你。”他點頭,窗外是翠綠的山野美景,而他卻無心欣賞。心中仿佛被一塊巨石壓着,無法脫身,也喘不過氣來。

正好撞上雙休日也許是唯一慶幸的事情,綠谷出久感慨自己有了一個緩沖期,來梳理他與轟焦凍之間的關系。轟焦凍并沒有聯系他,也許是為了給彼此空間,也可能是覺得沒有再聯系的必要了。綠谷出久向公司請了假,在入職沒多久就請假,明明之前覺得是很嚴重的事情,但在現在仿佛也變得無關緊要。

出乎意料的,上次批準了他的假期,且并沒有再詢問什麽,挂下電話的時候,綠谷出久嘆了一口氣。

新聞已經不再報道他們離婚之類的花邊新聞,不知是否是安德瓦出手壓了下去,大概率則是因為不再有什麽必要,八卦總有新的,死磕一處沒有意義。他打電話給了公寓的管家,詢問是否還有記者蹲守,公寓管家說那之後的兩天還有零零散散的人,到了第三天就不再有人了。

于是他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思考和轟焦凍有關的事情,麗日禦茶子還要工作,走之前詢問過他一個問題。

為什麽面對這件事情,小久會有如此波動的情緒呢?麗日問他。

因為對象是轟君吧。他苦笑。我感覺事情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樣。

你想象的……

我以為我們是平等的,我們各取所需,這讓我沒有負擔地和轟君相處。但如今我發現,原來只是他一昧地在幫助我。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兩年來你們并不是平等的,是嗎。

對……他低頭。我一直是受益的那一方。

小久。麗日望着他。我認為這不是你能得出的結論,就像我和你之間,我們從來不會去考慮是否平等。你應該試着去問問轟君的想法,看看他是怎麽認為的,也許只是你一個人在糾結這個問題,在他眼中,也許從來都不是這樣想的。

問轟君嗎……

他摩挲着手機屏幕。

天色太好,鳥鳴從窗外傳進來。窗外依舊是翠綠的山野美景,而他卻仍然置身矛盾之中。

綠谷出久有些出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些舊事。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他的母親做了最後的大手術,手術複雜,出了一些狀況,比預定的時間延長了許久,所幸手術非常成功。他并沒有告訴轟焦凍這些,不如說他很少和轟焦凍說母親的病況,他只是在手術前發了條短信,告訴轟焦凍今天可能不回來了。

醫院很忙嗎?轟焦凍回複了短信。

是。他編輯過去。我出門前在冰箱裏留了烏冬面,你回家可以拿出來吃。

把後續事情全部處理完已經是淩晨三點。手術前,綠谷出久也晝夜颠倒地陪護了兩天,此刻做完一切,心中有股石頭落地之感。護工看不下去他的黑眼圈和憔悴神色,勸說他回家,許諾有自己換班,絕對不會出事。

至少先回家好好睡一覺吧。護工說。你看上去太累了。

于是當他拎着保溫桶,腳步漂移地從住院大樓中出來時,他看到了醫院停車場裏靠在車邊的轟焦凍。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那又确确實實是轟焦凍。轟焦凍回頭,接過他手裏的保溫桶,示意他上車。

阿姨怎麽樣?轟焦凍問。

挺好的。他猝不及防。

你為什麽來了。他有些結巴。我……

你應該告訴我阿姨今天有手術的,我理應過來。轟焦凍打開了車內的燈,暖黃色,在座椅上灑了一片。

沒關系的,這個不麻煩你。他說。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轟焦凍是通過什麽方式知道今天的手術,更不知道他在這個燈光昏暗、空氣濕冷的停車場等了多久。他看見轟焦凍還穿着西裝,也就是根本沒有回家,直接趕來了這裏。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子穩當地向家的方向穿行,道路兩旁的路燈透過車窗照進來,照在轟焦凍的側臉,勾勒出好看的下颌線條。綠谷出久抱着已經冰冷的保溫桶,心中的情緒不知道怎麽表達,半晌以後,才幹巴巴地說了一個謝謝。

轟焦凍總是會送他回家,只要他有時間。他把車開得穩穩當當,路過城市的大街小巷,無論是婚內還是離婚後,他總是把自己的身份扮演地紳士又得體。

綠谷出久隐瞞了麗日禦茶子一些事情,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或者說,連他自己都無法确認自己目前的感情。綠谷出久自認從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更何況面對的是轟焦凍。雖然兩年間,他們一直在用契約的方式來不鹹不淡地相處,而綠谷出久卻能夠從一點一滴中,清晰地感受到轟焦凍的為人。善良,正直,溫柔,沒有任何獨特身份可能會帶着的嚣張跋扈,相反,轟焦凍是個再好不過的人。他會事事顧及他的感受,會給予他相應的尊重和關懷,無論是他看他的眼神,亦或是他每一次說話的态度。

說不動心不可能,轟焦凍在與他的相處上幾乎做到了盡善盡美。綠谷出久無法否認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漸漸産生的、偏離的情感,這份情感是确實存在的,無論是在兩年間,還是在現在的離婚後,否則他也不會因為分離而感到惋惜。轟焦凍是那麽好的人,誰又能百分百、在那樣的環境下,徹頭徹尾地克制住自己對他的心動?只是在以前,他可以找出一萬個借口,去抹消掉這些并不合适的情緒——這是契約,這是互幫互助,這是我對他的感激之情,等等等等。但事到如今,他們離婚了,他已經不再有任何安慰自己的借口。

為什麽轟焦凍要無條件地幫他呢,他想。綠谷出久曾經也想過某一種可能,但那個想法出現的一瞬間,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了,他太普通了,普通到沒有權力去第二遍思考這個可能。他甚至想自嘲,兩年裏,他從來沒有搞清楚任何一件事情,即便在兩年後的現在,他依舊為每一件事而困惑和迷茫。

“要吃嗎?”他的思緒被打斷。

他回頭,看見麗日的姑媽端來一個小盤子,小盤子裝着綠色的抹茶點心,精致又可愛。綠谷出久連忙說了幾聲謝謝,叉子把點心送進嘴裏,明明是很可口的味道,綠谷出久卻一絲都品嘗不到了。

“你看上去很苦惱,是住的不舒服嗎?”姑媽看向他的神色充滿憂愁。

“沒有的事情。”他連忙解釋,“您的旅館和招待都非常好。”

“那是遇到情感問題了嗎?”姑媽笑眯眯的,“如果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和我說說。”

綠谷出久在這一刻有些恍惚,情感問題嗎?如果非要說的話,他又該怎麽把這段、本該說給麗日的話說出口?字句仿佛帶着魔法,也帶着最後拍板釘釘的效力,似乎原本猶豫不決、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矛盾心情,一旦真的說出口,就會變成斬釘截鐵的現實。他面對麗日姑媽的微笑,張了張嘴。

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抱歉……”綠谷出久站起身,“我去接個電話。”

麗日姑媽對他揮揮手,示意自便。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他有些害怕,生怕打電話過來的是那個他如今最矛盾的名字,但并不是,他的心裏湧現出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的奇怪情緒。打來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看着像一個座機,綠谷出久有些害怕又是記者或是報社之類,他本不想接,但電話不依不饒地繼續響着,似乎有他不接就不罷休的架勢。

綠谷出久猶豫再三,還是按了接聽。

“您好……”

“您好。”對面有種終于松了口氣的感覺,“請問是綠谷先生嗎?”

“是。”他謹慎地回答。

“終于聯系上了,綠谷先生您好,我這邊是平田房産總部的職員,想來向您确認一下,您前兩天在我們公司登記的、準備挂牌出售的公寓,預訂明天是看房日,看完房我們就能簽下代理出售的合同了,請問您明天是否方便?”

“什麽……?”綠谷出久一頭霧水,“我并沒有任何需要挂牌出售的公寓,您一定是打錯電話了。”

“不可能啊。”電話那頭的職員也詫異了,他嘩嘩地翻閱着文件,“哦……我看見了,是這樣的,抱歉,是我們沒有解釋清楚,這幢公寓位于市心,向我們登記挂牌出售的是一位姓轟的先生,當時他填寫的資料裏,将您填寫為他的緊急聯絡人。這兩天臨近看房期,但我們怎麽都聯系不上轟先生,這才來打擾您,想請綠谷先生出面來處理一下房子的問題。”

綠谷出久心裏咯噔一聲,随即愣在那裏。

“聯系不到轟君嗎?”

“是的,兩天了,轟先生都沒有接我們公司的電話,今天甚至關機了。”

“公寓……确定要賣嗎?代理事項前期已經談妥了是嗎?”

“是的,轟先生甚至還交付了定金,只需要看房确認便好。所以突然聯系不上他,我們也很焦急……”

是他們居住了兩年的那套公寓。房産公司職員報出的地址,每一個字他都熟悉,因為這是他兩年以來與轟焦凍一起生活的地方。

“我知道了。”綠谷出久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似乎這樣能緩解他心中海一般翻湧的情緒:

“我明天來找你們處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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