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天公作美,高考這兩天都是陰天,少了些暑氣,連帶着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順利走出考場,幸霖沒有急着回去,一個人靠在操場邊的欄杆上發呆。

教學樓那邊被戒嚴了不能去,操場這一塊聚齊了不少考完出來的人,三三兩兩紮堆讨論着什麽。

跟季湘湘約好了今天,不知道她會不會來。還是會來的吧,幸霖隐隐期待着。

日頭西沉,人群慢慢散了,操場上只剩下零零落落幾個人。想見的人還是沒有來,幸霖的手心已經攥得生疼。

天色漸漸暗了,校門也要關了,看來是不會來了。

幸霖心裏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不甘心,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到家門口時看見隔壁屋黑漆漆一片,大門緊鎖。鬼使神差地跑上去敲門,沒有應答。倒是奶奶在家聽見了,出來看到是他,長嘆了口氣,将他喚了回去。

“今天早上有人來她們家,好像是湘湘的媽媽出了什麽事,匆匆忙忙就走了。以後可能也不回來了,她外婆放了把鑰匙在奶奶這,說過幾天會有人過來幫她們收拾東西。”

“奶奶,鑰匙能不能借我用下。”

養了快20年的孫子,他心裏想什麽,老太太不會不知道。湘湘也是她從小看大的,多好的孩子啊。老太太心裏默默嘆息了一聲,轉身回房間拿鑰匙去了。

開門上樓,熟門熟路走到左側的房間,摸到牆壁的開關開了燈。環視一圈,東西都還整齊地擺放着,仿佛主人随時會回來一樣。

窗前的書桌上零散擺着幾本書,書包拉鏈開着被随意扔在一側的地上。

走得這麽急,書都來不及收嗎?幸霖走近想幫湘湘把書收起來,伸手拿起攤開的課本準備阖上,卻在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記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季湘湘去學校經常不帶課本,書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筆記,她明明不喜歡做筆記。桌子另一邊還攤着一本筆記本,上面的字跡很眼熟,眼熟到他幾乎每天都在寫——是他以前的筆記本。

突然像明白了什麽,幸霖将課本上的筆記又仔細看了一遍,終于确信了,季湘湘把他筆記本上的內容原封不動又抄了一遍。

幸霖想不通,筆記本他已經送給了她,為什麽還要再抄一遍。将桌上其他課的課本都翻了一遍,一樣,都是一樣。

前些年的課本也一樣嗎?幸霖往邊上的書架看了一眼,各個年段各個科目的書全都有序地擺放在那裏,一本不落。随意抽了幾本,上面都有很詳細的筆記。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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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書重新放了回去,幸霖回到書桌前坐下,腦中勾勒着季湘湘抄筆記時的場景。還是想不出原因,或許他也需要抄一抄,說不定就能明白她當時的心情了。

拿起一邊的筆,幸霖打開抽屜想找幾張沒用的紙。運氣不錯,随便開了中間的抽屜就找到了一張。紙的邊緣有幾道卷起的褶子,幸霖想把它展平了好寫一點。拿起時正好迎着燈光看到了背面隐約的字跡,一時好奇翻過來看了一眼……

後來,幸霖很多次在想,如果那時他沒有打開那個抽屜,沒有發現那張紙,沒有注意到紙背面的字,那麽他或許會在原定的人生軌道上,被多年不見的父親帶去德國,學語言,上大學,博士畢業後繼續做科研,年紀差不多了就找個合适的人結婚,生子,最後相攜老去。

理想又完美的人生計劃,除了這個計劃裏,再也沒有了季湘湘。

“2006年5月23日,18歲,發現一個20歲和30歲的約定,我很期待。”紙上只有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幸霖看到時就明白了,連帶着筆記的疑問也仿佛一下豁然開朗。

關于那個20歲和30歲的事情,他以為只是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

原來你知道啊……

原來我們是一樣的……那為什麽不說呢,是在等我先說嗎?裝得這麽好,虛僞又自私的女人!

也不說去了哪裏,讓我怎麽找你啊!

好歹,說句再見啊……

暑氣未散的夜晚,在季湘湘的房間裏,幸霖滑坐在桌邊,捂着眼哭出了聲。

……

Z鎮西側景區內,有家小小的咖啡廳,門面不大,但裝修雅致。大概因為位置比較偏僻,光顧的客人并不算很多。這一天下午尤其少,只有幾個散客,零零散散坐了兩三桌。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溫煦淺淺抿了口咖啡,有些感慨地說道。

“我也沒想到。”幸霖端着杯子,輕輕摩挲着杯壁,淺笑着說道。随便找個家政,居然還自帶後援軍。而且這個後援軍,還是他……哥的熟人。

早上才把那個不情願的人送走,在機場回來的路上就接到了這個人的電話,于是就成了現在的情形。一個30歲的傑出商業人士,一個29歲的海外科研精英,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卻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坐在一起喝咖啡。

“尉遲的事情,多謝。”溫煦說道。

“我跟她各取所需,跟你沒什麽關系。”幸霖淡淡道,“不過我很好奇你們倆現在是什麽關系。”

只要這個人不是打季湘湘的注意,他不介意陪他聊一會。答應了自家哥哥留在這裏,所以他最近會很閑,閑到發黴。

“我們……”溫煦語塞。

幸霖瞥了眼溫煦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調侃道:“結婚了?”

溫煦握着杯子的手一僵,不過很快又恢複了正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淡淡嗯了一聲。

“我記得尉遲遲未婚。”幸霖臉上的笑變得有些詭異,“你們不是婚外情吧?”

咖啡剛入喉,溫煦險些嗆到:“不是。我們只是朋友。”

這種我們只是朋友的借口,幸霖完全不信。不過他也沒有刨根究底的打算,他來見溫煦只是因為溫煦和他哥認識,想套點信息。關于他和尉遲遲的事情,他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

“朋友就朋友吧。”幸霖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換了個話題說道,“對了,你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碼?”

溫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問題扔了回去。“你猜。”

“那個家政公司是你開的?”幸霖懷疑道。手機號是回來的時候随便買的,他也只在家政公司留過聯系方式。

溫煦笑了笑沒說話。

幸霖有些吃驚,挑眉問道:“不會就為了尉遲遲吧?”

溫煦一直端着的笑終于有點松動,想說點什麽,還是無力默認了。

“幫忙就幫忙,繞這麽多彎子,你不累?”幸霖諷刺道。還真瘋狂,跟他哥一樣……喜歡122的男人都這麽……瘋嗎?

溫煦放下杯子,雙手交握稍稍往後靠坐在沙發上,有些苦澀地自嘲道:“她不要我幫忙,更不想見我。”

“自卑嗎?”從那個地方出來,還是能理解的。

“不是。”溫煦嘆了口氣,右手輕輕轉動着左手的戒指,緩緩說道,“我結婚了。”

幸霖冷笑着嘲諷道:“不是普通朋友嗎?”

溫煦有些尴尬:“我們以前……,我對她有虧欠。”

“所以來彌補了?早幹嘛去了。”幸霖不屑。結了婚還來糾纏前女友的,這種人在國內應該叫什麽。

“你沒資格說我吧。”溫煦睨了幸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至少我不會逃避問題。”

“至少我沒結婚。”幸霖理直氣壯地反駁道。

溫煦收起微調的嘴角,露出些許落寞,低頭注視着面前的咖啡杯,淡淡說道:“遲遲進去以後,我去考過獄警。”

“結果呢?”

“沒考上。”就算是丢臉的事,說出口也還是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剛醞釀出來的苦情氛圍,一瞬即破。

“你約我出來搞笑的?”幸霖目瞪口呆。

“抱歉。”溫煦輕咳了一聲,耳根微紅,強裝鎮定将目光移向河面。太久沒有像這樣,脫下西裝換上常服,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見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然後一起坐着喝喝茶敘敘舊。思緒一放松,話題就扯遠了。“主要是很久沒見,突然想要敘敘舊。”

“敘舊?”很抱歉,他沒發現他有說過什麽“舊”,滿篇的尉遲遲。

“順道……再告訴你一些你可能感興趣的事。”

“什麽事?”說到感興趣的事,幸霖的态度總算端正了些。

“季湘湘這幾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原來是季湘湘的事,他可以說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在W市的時候遇到過她,當時家裏的生意碰到點問題,無意間碰到了就跟她随口提了一句,沒想到最後是她幫了我。”

“她幫你?季湘湘什麽時候這麽熱心了?”一向都是被幫忙的人居然也會主動幫人,幸霖好像一下子聞到了奇跡的味道。

“你忘了?”溫煦奇怪地看了一眼幸霖,說道,“她以前欠過我人情。”

高一那年,有次放學回去剛好撞見有人掉到河裏,他順勢搭了把手。那個被他從水裏拉上來的人就是季湘湘,她當時一臉的驚魂未定,卻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鄭重地說會記得欠他一個人情,當時溫煦也沒太放在心上,沒想到她一直記得,不過再大的人情現在也兩清了。那件事幸霖是知道的,也是在那之後,同班的他們才熟了起來。已經不記得了嗎?

幸霖裝正經故意上揚的嘴角有些牽強地挂着,這個事情他沒什麽聽過的印象,一下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她跟W市的某些大人物有關系。如果你對她的心思還是和以前一樣,最好還是多了解一下。”

“你是說讓我最好離她遠一點?”幸霖問。

溫煦扶額,他有這麽說嗎?

“我是說,季湘湘這幾年的處境應該很辛苦,幫我忙的那段時間,她的狀态看起來一直不太好。很多事我不方便問,所以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她這裏,”溫煦兩指并攏,輕搭在自己太陽穴附近,頓了頓說道,“多注意一下吧。”

溫煦沒有說明,幸霖提着一口氣,緊張地問道:“你說她腦子有病?!”

“咳咳咳咳!”

這個時候就不該喝東西,溫煦放下剛拿起的杯子,極力控制住差點噴口而出的咖啡,努力咽了下去。

是他表達方式的問題嗎……溫煦想了想,不得不承認自己方才的暗示舉動的确帶了誤導性,喘了口氣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她可能有輕微的精神問題,不過她自己控制的很好,一般人很難察覺到。”

“是這樣啊。”幸霖松了口氣,問道,“既然一般人很難察覺,那你怎麽發現的?”

那是因為我身邊剛好也有一個……

想到家裏那個人,又想起跟他形同陌路的尉遲,溫煦收了笑,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反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異常認真地說道:“告訴幸霖,趁還來得及,別和我一樣。”

“什麽意思?”幸霖的笑僵在了嘴角。

“你們雖然長得像,我也跟他很多年沒見了,但我們怎麽說也還算是比較熟的人,蛛絲馬跡多了總還是看得出來,更別說是季湘湘這個熟過頭的人。”

咖啡涼了,話也說的差不多了,溫煦擡手招呼不遠處的店員,該結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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