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尉遲遲從陽臺收完衣服進來,就看見湘湘靜靜地坐在床邊,不停擺弄手上的鬧鐘。
這個鬧鐘有什麽特別的嗎,前幾天讓她幫忙找出來之後,就經常面無表情地抱在手裏。今天一下午也是這樣,一個姿勢保持了兩個多小時,不累嗎?
“湘湘,我早上買了點土豆,你喜歡炖湯還是紅燒。”尉遲遲一邊整理剛收進來的衣服,一邊随意扯了個話題問道。
“都可以。”湘湘笑着答道。她不挑,不麻煩就行。
“嗯,好。”尉遲遲輕應了聲,心裏卻暗暗嘆了口氣,這怎麽聊得下去……
一下午都是這樣,問她的時候會馬上回答,不問就一個人安靜坐着,一句話也不說。性格挺明朗,卻拒絕過多交流,真是奇怪的人。
湘湘腦子放空了一下午,全靠直覺對答。在思考一個問題久久無果後,她終于忍不住開口:“遲遲姐,能問個問題嗎?”
等了一下午,終于等到她主動開口,尉遲遲有點激動:“當然可以!”
“你的姓,是哪個郁?”
“我姓尉遲……你一下午就在想這個?”尉遲遲驚訝地說道,“直接問不就好了。”
湘湘笑着搖了搖頭,直接問就沒意思了,難得有個事情打發時間。以前總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卻只覺得它過得好慢,好慢好慢。
摸了摸手上的鬧鐘,湘湘轉頭偏向尉遲遲的位置,說道:“尉遲姐,你待會能不能幫我去買幾副電池,鬧鐘要沒電了。”
“嗯?”尉遲遲疑惑,疊衣服的空隙擡頭看了眼她手裏的鬧鐘。秒針還在規律地走着,沒有看出有停下的跡象。
“它變慢了。”湘湘微笑着說。
尉遲遲又仔細看了眼鐘面上顯示的時間,拿出手機對了對:“嗯,一會就去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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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遲整理好衣服就出去買電池了。湘湘跟着她下樓,在客廳裏邊聽電視,邊等她回來。
娛樂節目裏不時傳來各種爆笑聲,主持人插科打诨,嘉賓刷蠢賣萌。雖然看不見,卻還是不自覺被感染,嘴角慢慢漾起一抹笑。
這一幕剛好被走到客廳門口的人看見。坐在那裏的孩子,這一刻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清晨悄然綻放的百合,一臉單純無害。這些年見她,大多數時候都是面無表情,或者幹脆端出公式化的笑臉。這幅簡簡單單的樣子,他是第一次見。
示意後面的人先別開口,嚴革放輕腳步走了進去。不過再輕的腳步也還是帶着聲響,湘湘眼睛不好,耳朵很靈。
“外婆?”
走在後面的老太太輕輕“欸”了聲,複雜地看了眼前面的人,提醒道:“湘湘,嚴先生來了。”
湘湘彎起的嘴角瞬間耷拉了下來,就不能讓她多安生兩天嗎……
“湘湘。”嚴革走到湘湘右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下,輕聲喚道。
“嚴先生。”不情不願地回應,頭不由自主地偏向聲音另一側,身體也跟着悄悄往沙發另一側挪去。果然還是沒辦法靠的太近,在一個屋子裏待着都覺得呼吸困難。
老太太給嚴革倒了杯茶,心裏嘆了口氣出去了。相對屋裏的兩個人,她這個老太婆其實只能算外人。
湘湘明顯回避的行為,輕而易舉刺痛了身邊久經沙場的老政客。嚴革的眼神中流露出濃濃的苦澀,自己種下的因,也不怪會有這種結果。這是他唯一的孩子,卻也是他最大的忌諱,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彌補她。
她的母親因為年輕時的恩怨,負氣嫁給了他的對手,扶持她後來的丈夫跟他明裏暗裏鬥了那麽多年。
其實只要她肯把湘湘的事情抖出來,他這些年在公衆面前努力經營的光風霁月的形象便會瞬間瓦解,也不需要他們千方百計去找他的破綻和把柄了。
那個女人瞞了那麽多年,刻意忽略了這最致命的一步棋,卻還是選擇在最後的時刻說了出來,這中間的原因他都明白。
人在病重的時候總是容易記起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她也不例外。她記起了那個被她刻意遺忘了的女兒,記起了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所以也希望他這個血緣上的父親,能在她閉眼之後多關照一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這也是他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說什麽關照不關照的,只要他有,他給的了,那他會把最好的都給她,嚴革當時想。
然而生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礙于各種原因,他不能跟湘湘過多接觸,結果現在她成了這個樣子。
是他沒有照顧好……
想到這裏,嚴革的眼眶有些濕潤。
暗自調整情緒寒暄了幾句,嚴革放緩了聲音問道:“怎麽突然想要回來?這邊的醫療條件不比W市,不利于康複。”
“眼睛的情況我自己很清楚,大概也就這樣了。”湘湘平淡地說道,“現在用的藥是老師自己配的,每個月會寄給我。我不用去醫院,所以待不待在W市其實都無所謂。”
“至少在那邊,叔叔方便照應一些。”嚴革艱難地說道。
“嚴先生。”湘湘打斷了他,“這幾年您已經幫了我很多,作為我母親的朋友,已經足夠了。”
“我……”無言以對。這大半生順風順水,他有風光的地位,令人豔羨的家庭,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一個能出現在公衆眼中的孩子。
“嚴先生,沒什麽事的話還是請您早點回去吧。萬一被人知道您來這裏,恐怕又會有一堆麻煩。”她不喜歡麻煩,尤其是跟嚴革有關的麻煩,所以,“以後也請您不要再冒險過來了,我和外婆在這邊可以過得很好。”
不過嚴革都來了,那她那個繼父,應該也不遠了吧。湘湘感到腦內有根神經在隐隐作痛,這堆麻煩事什麽時候能離她遠一點。
有些事,不是接不接受原不原諒的問題。本就沒有交集的幾個家庭,又何必牽扯到一起。她現在有家,有外婆,有固定收入,除了眼睛看不見,沒什麽不滿足。她也沒什麽大志向,不想去折騰,就這樣安安靜靜做米蟲,偶爾再憧憬一下奇跡,其實也挺好。
唯一的孩子想要和自己劃清界限,肯定是“不行!”。話音剛落,嚴革首先愣了,暗道一聲不好。
果然,突然嚴厲的語氣,以及長期處于上位者自身散發的威壓,湘湘的身體明顯一哆嗦,手指緊緊攥到一起,身體再次自發往左側靠去,全神戒備。如果看得見,她現在肯定掉頭跑路了。
“湘湘,叔叔不是,”大風大浪中走過的人一下手足無措,一臉焦急想要挽救,“叔叔只是擔心,你現在眼睛不方便,你外婆年紀也大了,你們都需要人照顧。”
“我會照顧她們!”
幸霖站在客廳門口,扶着門框緩氣。只是出去喝杯咖啡都有人見縫插針,老太太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在回來的路上,急急忙忙就跑過來了。這要是沒看牢,回頭他怎麽跟他哥交代!
走到湘湘一側的沙發邊上,幸霖側頭看向坐在那一邊的男人,淡淡打了聲招呼。
嚴革早在人進來時就已經收斂神情,察覺到幸霖的視線,微微點頭回應。
“以後我會照顧她們。”
幸霖又強調了一遍,目光堅定。這話其實應該等他哥來說,這種英雄救美的橋段,多适合感情升溫啊!但是重點是現在他哥不在啊!不過一家人一致對外,這種時候不分你我了。
“湘湘,你怎麽想。”突然冒出的年輕人,底細還沒查清楚,他不放心,“叔叔還是希望你能回W市去,這樣叔叔也放心些。”
革命戰友及時趕來增援,湘湘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了些。她沒有答話,往幸霖邊上靠了靠,無聲表明拒絕。
嚴革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不過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多說,輕聲勸了幾句,湘湘始終搖頭堅持。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手表,嚴革嘆了口氣起身告辭。看來湘湘這邊還是需要慢慢來,不過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年輕人,得先查清楚……
腳步聲漸遠,終于再也聽不見。湘湘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挺直的脊背頹然彎曲,身體不受控制地滑落陷進沙發裏。看季湘湘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幸霖邁步繞到她的右側坐下,問道:“真不打算跟他回去?”
季湘湘輕輕點了點頭。
“那個人是什麽人啊?”幸霖斟酌了下,小聲問道,“是你家人嗎?”
“哪裏來那麽多家人。”季湘湘苦笑。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把生了她的事情說出來,她也不用牽扯到他們那輩人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裏面。她會一直住在這裏,外婆也還是她的外婆而不是姑婆。她的生活雖然無趣,但是可以一直簡單下去。
所以為什麽要說出來呢……明明在那之前,她們唯一的聯系就只有每個月彙到卡裏的生活費而已。
見她這麽頹廢,幸霖沒有再問下去,話鋒一轉,閑扯了點別的事,邊上的低氣壓漸漸緩和了些。
感覺力氣又回來了,湘湘深吸了一口氣,爬坐起來,低着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你不用謝我,我只是在幫我哥而已。”幸霖老實交代道。那個溫煦或許說的是對的,以季湘湘和他哥的交情,就算眼睛看不見,應該也早就發現了。
“不裝了嗎?”湘湘難得真心地笑了。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居然真的知道!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一刻幸霖真心覺得所有人中或許只有他一個傻瓜。他哥回去前也提醒過他,他當時還信誓旦旦地說季湘湘絕對沒發現,在他回來前他還能幫他再試探試探。
湘湘笑了笑沒有回答。
從我第一次跟你說謝謝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