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下次別翻牆了,走門吧。”沒等人開口,湘湘先說道。這裏的門,當然不是指陽臺上的門,而是樓下房子正大門。不管是幸樂還是幸霖,這兩兄弟好像都有種放着正門不走要把翻牆進行到底的決心。

幸霖一滞,之前那次不算,他在回來的路上,設想過很多重逢時的場景。季湘湘或許會裝傻問一句你是誰,也可能客客氣氣地道一聲好久不見,再或者平平常常地說一句你回來啦,沒想過會是一句這麽不着邊際的話。

她不按常理出牌,他也就順勢回一句“我腿長,跨過來的。”

“見過幸爺爺和幸奶奶了嗎?”

“進門的時候他們和外婆在院裏喝茶,都打過招呼了。”

“哦。”平淡的語氣,好似閑話家常,“幸樂呢?”

“沒見到,應該出去了。”

“哦,那……”

“沒有其他的嗎?”幸霖笑着打斷她,問道。

“什麽其他?”湘湘疑惑,反問道。

“其他話題。”

感覺對方的語氣有點陰涔涔的,湘湘愣了一下沒接話。

幸霖走近了些,拉了把椅子在湘湘對面坐下,決定開門見山:“沒有的話,可以輪到我說了吧。”

“你等等!”湘湘往椅背上靠了靠,離幸霖遠了些。

“怎麽,又想到什麽新話題了?”幸霖戲谑到。

“你身上味道太重,別靠近我。”湘湘皺着眉說道,一股硝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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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霖擡起袖子聞了聞,說了句“等我一會”,又利落地翻牆走了。

機艙的味道加上城鄉大巴上的汽油味,是挺夠嗆。到家的時候,本來也是打算先洗完澡再來見她的,外套脫了一半,聽到了那首曲子……

這一等差不多就是二十分鐘,有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不急不緩。

終于不翻陽臺了嗎……

開門,關門,坐下,動作一氣呵成。想了想,幸霖探着上半身往季湘湘這邊靠近了一點,認真問道:”好了,還有味道嗎?”

他可是裏裏外外前前後後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洗了三遍。

沐浴過後周身散發着水汽,混合在空氣裏,伴着沐浴露淡淡的清香,讓四周的氣息舒服了很多。不知道他們家用什麽牌子的沐浴露,還挺好聞的。湘湘沒有說話,似乎還沉浸在對沐浴露牌子的猜測中。

這随時随地都能走神的性子……幸霖無奈地嘆了口氣。

“季湘湘,曲子有了詞才是歌。”

“什麽?”

“要不要聽我唱首歌?”

說完也沒等對方回答,幸霖自顧自拿起邊上現成的樂器,雖然有些不趁手,倒也不影響他發揮。當然,手感肯定比不上他之前那把,那把陪了他十多年,在去年達到了它的極限,那之後,幸霖再也沒有碰過吉他。

那一年爺爺生病,父親問他要不要跟他去德國,幸霖看了眼隔壁禁閉的大門,想了想點了頭。收拾行李的時候看到牆角的吉他,雖然知道帶着會很礙事,他還是帶上了。

到了那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見過一群完全陌生的人,過完全陌生的生活,他常常會感覺空虛茫然,看不到前進的方向。這個地方,沒有那個讓他想要為之奮鬥的人。

偶爾夜深人靜,他會放空思緒,拿着那把有些舊了的吉他,手指自發彈起那首平平淡淡的曲子。之後,紛繁雜亂的內心奇跡般被安撫。熟悉曲調環繞成一個圈,隔絕了周圍的聲音,他藏在自己的領域裏,貪婪地感受着安定和歸屬,還有……思念。

輕輕慢慢的調子複又響起,同樣的調,不同的人來演奏,為什麽在感覺上會差了這麽多呢。湘湘彈的時候沒有多大感覺,可是換到幸霖手裏……在起調的那幾個瞬間裏,湘湘就已經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許她從來沒學會過這首曲子,她只是會彈而已。

平淡的曲調在流連幾個節拍後,低沉的嗓音随之娓娓而來:“他原是一張白紙,你在上面落下了點,從此他變成了你一個人的面……”

“別唱了!”湘湘冷着臉,沉聲說道,“難聽!”

其實難不難聽湘湘自己都彈了這麽多年,早就免疫了,但是她不能讓幸霖接着唱下去了。一時的心血來潮,留了這麽大一個漏洞,還好巧不巧被他撞上了,這個時機對她來說太不利了。

季湘湘你為什麽會彈這首歌?如果他這麽問了,她該怎麽回答……雖然是很簡單的問題,但是她沒辦法答,或者說根本答不上來。這麽多年了,幸霖變成了什麽樣她根本不知道,将近十年的空白,她把握不了,也賭不起……

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接下來的事情,所以只能盡可能地不讓他開口提及,強裝鎮定地打斷他。

沒有反駁,幸霖無所謂地笑了笑,依言停了下來,将吉他放到一邊的牆角,然後輕聲說道:“湘湘,這首歌叫點線面,是我高二那年寫的。下次有人問起,別再說你不知道了。”

幸霖平平靜靜地說,湘湘平平靜靜地聽,但是幸霖後來說了什麽她根本沒聽進去。她只聽到了兩個字——湘湘。

在湘湘的記憶裏,幸霖喊她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季湘湘,季湘湘,季湘湘。這是他第一次喊她湘湘,喊的那麽自然,就好像他一直都是這麽喊的一樣。

湘湘有種感覺,在她和幸霖之間,有什麽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她又說不上來是什麽,不在她這一側,而是在幸霖那一邊。

“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完話。”對面的人在他剛開口沒多久又走了神,幸霖有些氣悶,幹脆把自己的椅子再拉進些。

本來就只有半米不到的距離,現在又縮短了,逼近的男性氣息讓湘湘心裏警鈴大作,神色緊張地問道:“你幹什麽?”

“現在能認真聽我說話了嗎?”幸霖低下頭,靠着湘湘耳側,小聲問道。

能聽個P!湘湘禁不住在心裏爆了粗口,沒事靠這麽近幹嘛!身體往椅子邊上挪了挪,離那個不安定因素遠了一丁點:湘湘氣急敗壞地說道:“離我遠一點!”

因為情緒波動,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了兩抹紅暈,淡淡的不明顯,然而幸霖卻看呆了。多久沒見過她這麽鮮活的模樣了,很久了吧,很久了……

湘湘和他之間,一直是他在主導,逗她幫她保護她,不管是什麽,大多數時候她給他的回應都是平平淡淡的,偶爾流露出一點點的情緒波動,都能讓他興奮不已。

眼角微濕,血管裏的血液奔湧,心髒一陣跳躍。幸霖忽然俯過身将人摟到了懷裏,雙手緊緊地控牢來不及掙紮的人,下巴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了口氣穩定內心起伏不定的情緒。

而他懷裏的人此刻也沒好到哪兒去,被抱住的剎那心跳驟停,腦內像打翻了瓶瓶罐罐的醬料,一時間五味陳雜,身體也跟着不自禁地輕顫。

她問自己,厭惡嗎?不會。那欣喜呢,好像有點。更多的倒像是恐懼,對未知的恐懼。

她曾經偷偷期盼過,也在私底下默默幻想過。那一年盛夏,鼓起勇氣想要邁出那一步,卻在擡腳時被迫終止,她也曾暗暗傷心過。離開Z鎮的時候,她和自己說,就當是青春的一場夢。在夢裏,她可以肆意妄為,但是夢醒了,現實還在那裏。

或許只有她知道,從六歲那年被送到這裏開始,她的內心就如同她現在的眼睛一樣,看不清光亮,四處長滿荒草,風淩厲地刮過臉頰,她就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一處高聳的懸崖邊上,麻木地看着眼前烏雲密布的天空,不抱希望卻又渴望被救贖。

而幸霖,是她在那裏看見的唯一一道光,穿過厚厚的雲層,就那樣慢慢照進了心裏。以至于這麽多年,她都不敢忘了他。

然而天南地北這麽些年過去了,她和他早就隔了一個歐亞大陸,沒有了交集。湘湘沒有奢望幸霖記得那個約定,畢竟那只是一場雙方都以為彼此不知道的約定,但她仍然選擇在他30歲這年回到了這個地方,不是為了年少的那場約定,只是為了成全她青春的一場夢。

在那場夢裏,她有一顆最純粹的心,活得很真實。

每個人的福運都是有限的,她一向不被福神眷顧,還能再見到他,還能像現在這樣相處,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她很感恩,也格外珍惜,所以多餘的事她不敢去想,也不願他提起。

然而現在,幸霖讓她的夢,變得不再像是一場夢。他在抱着她,雖然他什麽都沒有說,但他的想法透過這個懷抱的溫度,早就傳遞到了她這裏,暖暖的……

多希望這場夢不要醒來,因為真的好溫暖……

如果時間能停在這裏,那該多好……

這麽想着,湘湘奇跡般地鎮定了下來,輕聲說道:“幸霖,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很久很久,以後或許會更久。”

回味了兩遍,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幸霖心下頓時亂成一片,極力控制着情緒,低低回了句“我知道。”

“他很煩,很愛管閑事。”湘湘緩慢陳述着。

“我知道。”他只愛管你的閑事。

“我應該很讨厭他的,但是好像沒有讨厭成功。”

“我知道。”謝謝你沒有讨厭他。

“那次我們約好了見面,我沒有去。後來我打電話回來想跟他道歉,但是他都沒有接,應該是生氣了吧。”

“沒有,他沒有生氣,他不會生你氣。”幸霖默默将人又抱緊了些,輕松安撫道,“他爺爺生病了,那段時間他們都在醫院,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

幸霖就算再遲鈍,也發現了湘湘現在的情緒不太對,就跟那天晚上的感覺一樣,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裏。

“我想跟他說我不是故意不去見他的,但是那些人說那個女人快不行了,一直催我們走,我沒有來得及說。”

那個女人,是她母親吧,原來是這樣。幸霖輕輕拍着湘湘的背,像安撫小孩子一樣小心安撫着她的情緒。

“後來他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

“抱歉。”在需要我的時候,沒有陪着你。

“我在等他回來。”眼眸中漸漸霧氣彌漫。

“我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你真的知道嗎?”不覺間,眼眶早已不堪重負,霧氣凝聚成水流,靜靜從兩側滑落。

“我知道。”異常肯定的語氣,帶着淡淡的歉意。

“我很想他。”聲音很輕很輕,幾近呢喃。兩頰似有液體滑落,滲入其下單薄的衣服。

幸霖在右側肩頭感覺到了明顯的濕意。懷裏的人輕顫着将頭移下,埋到他胸口。壓抑的哭聲随即響起,斷斷續續,一晌後又無聲無息。

背上的手掌上移,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幸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又忍住了。算了,等她平靜一點再說。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現在很高興,以季湘湘的性格,他們之間的封鎖線他會跨得很辛苦,所以在回來之前,他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沒想到各種戰術策略計劃都沒用上,她自己主動跨過來了。

這還是那個永遠活在虛僞龜殼裏的季湘湘嗎……

又過了一會,懷裏的人情緒總算是平靜了下來。天時地利人和,适合再接再厲攻城略地直下京師。這麽好的時機,幸霖當然不會放過:“湘湘,我……”

“尉遲!”

然而,突然闖進的聲音成功扼住了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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