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永不離棄
? 月色華華,如水溫和,懶懶落盡一地,透過窗紗,洋洋灑灑入了屋,剎那溫柔。
因為試圖遠離過,所以如今相擁都需要用盡力氣,季小北哭得不能自我緊緊抱着沈遇棠,不肯從他懷裏出來一分一毫,沈遇棠聽她說畢,輕輕撫着她的顫抖的背,指尖亦是不可抑制的顫抖。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深仇大恨,如果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相識的公子姑娘,如果早一日将心底的話告知,是不是就不用相擁得這麽苦。
可偏偏世間上那麽多如果,卻一個都不能如他們所想,現實那樣碜人,明明努力靠近卻還是痛楚入骨,但幸好,走得再痛,終于,也走完了。
“尹家獨餘一個我,林家獨剩一個你,季小北,我們互不虧欠了。”沈遇棠将她從自己懷裏拉出來,目光如一地月光,萦繞着揮之不去的溫柔,他望着季小北,直直望進她淚水朦胧的眼底。
“從此以後,忘記過去的一切,只有沈遇棠,只有季小北,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的聲音那麽淡,淡得好似沒有一絲情緒,季小北卻還是在其中聽出了海誓山盟,仿若天地轉移滄海桑田亦不會改變。
季小北又哭又笑的胡亂點頭,淚水淌濕了整張面容,抓着沈遇棠的袖口,想了想又撲進他的懷裏,将所有的淚水都蹭在他的白衣上,才終于帶着濃重哭腔開口,語氣篤定,“你不要騙我,一定要忘了。”
忘卻仇恨,忘卻她亦是他應該恨的存在。
如果忘了能不痛,如果忘了能靠近,那麽,忘卻所有又何嘗不可呢?
季小北只知道,她想要留在沈遇棠身邊,哪怕只有一時半刻,她都不想再離開。
夜靜谧,偶爾窗外三兩聲蟬鳴,有微涼的夏風席卷塵埃,拂過滿地的月光,瞬間消弭。
窗外安寧,屋裏柔情,相擁的身影透過綠紗映照出來,纏綿悱恻,燭光搖曳又隐去,陷入一片黑暗,一夜好眠。
十月,初秋,天氣開始轉涼,偏暖的陽光照得季小北快微眯起了眼睛,望着比剛栽已經高出許多的梨樹,季小北滿意的笑笑,澆了水,就着樹邊坐下來,有泥土的芳香撲鼻。
沈遇棠已經解了她的禁足,但還是不喜歡她亂逛,季小北本來是喜歡出門的人,但現在她在府裏的身份有些微妙,加之想讓沈遇棠安心,于是将活潑好動的性子沉靜下來,每日只過來沈遇棠的院子裏看看長勢旺盛的梨樹,然後,等待出門一天的他歸來。
沈遇棠似乎越來越忙了,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可以每日抽半天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再忙的時候,也會有一個時辰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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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九月中旬後,沈遇棠就漸漸忙碌起來,基本是只有等到了晚上才能和季小北相處。
季小北知道他向來不是一個閑人,況且還要應對嚴至陽的明槍暗箭,實在沒有時間再騰出來照顧她,也就什麽都沒有問,只默默的陪在他身旁。
發呆的時候,天已經漸漸暗下來,季小北望着天邊卷卷的紅霞,美得炫目,讓她不由得移不開眼睛,就靜靜的坐在樹下看着,竟生出了一種時光荏苒的易逝感,略微惆悵。
沈遇棠一進入院子,見的就是坐在樹下發呆的季小北,身旁有絮絮而落的葉,夕陽灑在她的面容,靜谧而安寧。
“季小北。”
清麗的聲音,淡淡的喚她的名,他素來連名帶姓,可季小北卻覺得世間上唯有他一人能将她的姓名說得如此好聽。
她擡頭見他逆着光,面無表情,眸裏缺似乎膩着深深的漣漪,一眼足以醉人。
季小北起身撞進他的懷裏,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笑着說,“你今天回來早了。”
沈遇棠把她微涼的手裹進自己溫熱的掌心,不回她的話,牽着她進屋,季小北覺得今日的沈遇棠有些不同,似乎落寞了些,也似乎寂寥了些,總歸,不像往日總是一臉風輕雲淡。
“公子,發生什麽事了嗎?”季小北和沈遇棠落座,見他還是抿着櫻紅色的唇,斟酌一番終究開口。
是嚴至陽又為難他了嗎,還是遇到不能處理的事情?
她雖不能為他解憂,可是傾聽這樣的角色她還是做得來的。
沈遇棠拉着她的手緊了緊,又松了松,最後又緊得幾乎讓季小北吃痛,他終于開口,語音似山谷潺潺流過的泉,幽遠而綿長,“我帶你去見我的父母,好不好?”
沈遇棠問過季小北許多句好不好,季小北的回答到最終都會是一個好字,可現在,季小北卻猶豫了,那個好字卡在喉嚨裏,遲遲吐不出來,指尖微微顫抖,望着沈遇棠不說話。
他們說過要忘卻,可真真正正忘卻的時候記憶深處還是會有磨滅不去的一段過去,似一道坎,衡越在二人面前,如銀河一般無盡。
季小北何嘗不想去見沈遇棠的父母,有哪一個女子不想得到自己心上人父母的認可?
但無論從哪一點看,她似乎都沒有顏面與沈遇棠站在他們面前,這樣,他們對沈遇棠會失望的,而她再也不願沈遇棠因為她有一絲絲的不好。
“今日是他們的祭日。”沈遇棠聲音清淡,伸出手覆在他們相握的手上抑制住季小北的微顫,“我只是想讓他們見見我的心上人,他們會很高興。季小北,你答應過我要忘記的。”
季小北鼻尖一酸,望着沈遇棠,不确定的問,“他們真的會高興嗎,可是我。”
可是她是他們仇人的女兒啊,沈遇棠的父母在泉下會同意沈遇棠和她在一起嗎?
沈遇棠微笑,揉揉她的頭,像對一個孩子,語氣帶了哄般的寵溺,“我們季小北是一個好姑娘,他們當然會高興。”
這句話從沈遇棠口中說出來溫和而不帶一絲扭捏,季小北願意相信他所說,哪怕只是一句為了讓她安心的謊言。
“好。”
季小北最終還是點頭了,既然忘卻了又何必再回想,從今往後,只要是沈遇棠,她都會追随,哪怕前途荊棘遍布,哪怕山前再無出路。
黃昏将近,天色漸漸暗下來,只餘天邊一縷破光的餘晖,暈紅似最豔的血,将天地披上一層淡淡的紅色薄紗。
季小北只随着沈遇棠走,他牽着她的手,将她的手緊緊裹在自己的掌心,一步一步,不急不躁,緩步緩行。
行過沈遇棠的院落,擦過未開的梨樹,拂過傍晚微涼的清風,聞過空氣裏枯葉的味道,踏過一地落遍的花瓣,路過小橋假山的水溪,邁過偏冷陰涼的小院。
季小北往後望着沈遇棠,天色朦胧,他的白衣身影似世間唯一引導她的光明,甘之如饴,再終于,腳步有了停留的地點。
面前是一座偏遠的小院,門口幹淨整潔,四周枝蔓卻橫豎不齊,天色完全暗下來,安谧得只能聽見微風拂過都聲音,竟有些蕭條。
“父親母親喜靜,不喜歡別人打攪。”沈遇棠帶着季小北往前走去,推開木門,咯吱一聲,木門迎開,裏頭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亮,“所以我安排他們在這裏,讓人守着,不會有人踏足。”
季小北靜靜的聽,只點點頭,後又想起她點頭沈遇棠也看不見,于是發出一聲單音以做回應。
進了屋,沈遇棠就松開了季小北的受,身處黑暗不見五指之中,季小北有些害怕,好在沈遇棠明白她的感覺,一邊走着去點燈一邊和季小北說着話。
“時隔多年,我找不回父親母親的屍骨,只能為他們立了牌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為尹家正名,泉下有知可以安心。”
季小北聽得出來,沈遇棠特意避開仇恨之事,她什麽都不回,只在黑暗之中由聲音尋他的在處,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他,眼前依舊一片漆黑。
一盞燈亮,微黃的火燭光照得沈遇棠淡淡的面色繞着柔柔的光暈,他回頭望了一眼季小北,輕輕一笑,再繼續點燈,繼續說下去,卻轉了話題。
“你知道,我最喜歡吃什麽嗎?”口氣帶了一點孩子氣的期盼,季小北看見他的眼神在一瞬間柔和如月光,盈盈得要化為水一般,她來不及回答,其實她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沈遇棠就已經自顧自回了自己的話了。
“我最喜歡吃的是糖炒栗子。還小的時候,父親母親帶我上街,我都會買一袋在手裏,他們會幫我去了殼,一口一個,甜甜的,香香的。可是長大後,就極少吃了,吃不出那種味道。”
沈遇棠說的極慢極慢,聲音似陷入了回憶了,溫和得如三月的春風,所過之處一片爛漫山花。
話落,燈已經全部點燃,氤氲着袅袅的燭煙,有輕微的燒焦味萦繞,他回過頭去尋季小北,目光一怔,繼而漣漪層層。
季小北已經走到牌位面前,雙膝跪下,雙手合十,靜靜的,就只是靜靜的看着案臺上的兩個牌位——先父尹司之位——先母沈蓮姝之位。
沈遇棠的身子就站在不遠處,亦不發一言的望着跪得筆直季小北,時光似乎靜止了一般,安谧得讓人想要留住。
沈遇棠站在不動,季小北跪着不動,許久後,她終于回過頭望着沈遇棠,漾開一抹燦爛的笑花,瞬間讓整個有些清冷的屋裏都暖和起來。
“公子,我剛剛和老爺夫人說過了。以後小北會一直陪在公子身邊,陪公子笑,陪公子哭,陪公子樂,陪公子苦。公子去哪裏小北就去哪裏,有公子的地方就是小北的家。”
沈遇棠身子似僵硬了一般,目光微滞的望着季小北,櫻紅色的唇動了又動,卻發不出一個聲了。
很難想象,有朝一日,他沈遇棠也會因為一個人的話而感動得說不出一個字。
季小北又想起了什麽,笑意蕩漾了幾分,若醇香的梨花釀,讓人微醺卻還保留着三分清醒,融化在燭光裏讓人都醉了起來。
“啊還有,若以後公子想吃糖炒栗子,小北也可以為公子去殼,雖然不一定是公子小時候喜歡的味道,但我保證也一樣甜甜的,香香的。”
天地間,突然只餘了那個笑得如花燦爛的姑娘,突然只餘了那清清脆脆的音色,突然只餘了一個平平凡凡的季小北。
沈遇棠緩步向她而去,白衣被燭光染了黃暈,雙膝跪在季小北身旁,跪在父母的牌位面前,轉頭笑望季小北,握住她的手,緊了緊,音色如流水一般落在塵世間,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天地為媒,雙親為證,草木為誓,今夜我沈遇棠聘季小北為妻,此生再無二心,永不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