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啓程離別
? 到了大門,季小北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張羅行李的徐旭,他臉上的表情算不上開心,但也算不上難過,只是季小北一見他,就覺得他與以往都不一樣了。
往常他見了季小北都會笑吟吟的喚她一聲,今日一見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将目光移開了,連一個淺淺的笑容都沒有給她。
季小北在心底嘆一口氣,徐旭是一直跟在沈遇棠身邊的,現在卻要他護送自己去潮州,即使他再怎麽寬待自己,心裏也定是不好受的。
她不是沒有和沈遇棠提起不用徐旭護送,可往往她剛剛一開口,沈遇棠就一口回絕了她的話,讓她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季小北望了一眼身旁的沈遇棠,走到馬車邊,小心翼翼如護珍寶将手裏的箱子安置好,回頭就見徐旭看着她,目光竟然有一絲的不忍。
不忍,他不忍什麽,以為自己離開了沈遇棠會傷心?
季小北回以一笑,外加喚了聲,“旭叔。”
徐旭這才有些恢複素日的模樣,沖她笑笑,臉上的褶子起了須臾之間又不見。
沈遇棠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目光淡淡的淡淡的猶如最溫和的水,一眼便讓人感受到其中的柔和。
季小北有些受不了這樣的目光,想到要離開他身邊一陣子,心裏一酸,瞬間就哽咽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公子。”
沈遇棠輕輕嘆一口氣,伸出手用指尖拭去季小北即将要落下的淚,口氣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的,“不是說好不哭嗎,季小北你不能食言。”
季小北強壓下心裏的酸楚,猛的吸吸鼻子,不讓眼裏翻滾的淚水落下來,想要說點什麽,卻真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想說,沒有她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三餐按時吃飯,晚上不要太晚睡覺,忙公務的時候不要太勞累,和嚴至陽過招時要顧及自己,就是真的離不開也不要和嚴至陽硬碰硬,還有,她會在潮州一直一直等他回來。
可是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就被鋪天蓋地的離別情緒給淹沒了,只能婆娑着一雙眸靜靜看着沈遇棠。
“怎麽,沒有想和我說的話?”沈遇棠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微微揉了揉,直至二人的手都暖和起來,溫度相融,他才用修長的指抵在季小北的掌心,麻麻的酥酥的,一筆一劃極緩極緩的寫了起來,仿佛要将這字刻到了季小北的身上。
季小北看着他淡然的面容,眼眶紅得幾乎就要立刻哭出來,她不必看他緩緩而過的手指,感受到他寫的是北棠,季小北的北,沈遇棠的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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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有。”他繼續說下去,依舊是沒有什麽情緒的聲音,卻足足隐藏了太多的心思在其中,似清風拂過季小北的心。
“我囑咐了旭叔照顧你,一路上要乖乖聽旭叔的話,知道嗎?”
季小北害怕一開口就忍不住哭出來,只能點點頭以示自己的回應,沈遇棠繼續在她掌心描繪着北棠二字的筆畫,繼續說下去。
“你睡相真是不好,容易踢被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多蓋幾床棉被,知道嗎?”
沈遇棠每囑咐一句,季小北的手心就又多了一遍描繪好的北棠,她緊緊抿着唇,再輕輕點頭。
“砸雪球後讓素一給你準備好熱水暖手,不要凍着了,你的手總是冷冰冰的,這樣不好,知道嗎?”
季小北終于無聲哭泣起來,淚水模糊了沈遇棠的臉,她沒有點頭,沈遇棠卻一定要她一個回應,哪怕是無聲的,又再問了一句,“知道嗎?”
季小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搭搭的回答,“我知道。”
沈遇棠這才繼續說下去,他要說的太多太多了,好似現在不說以後都沒有了機會一般。
“還有。”他的聲音突然空靈起來,好似從遠方傳來一般,季小北感受到他微涼的指尖再輕輕描過自己的手心,一個北字,卻又緩緩收回手指,沒有再寫下去。
沈遇棠将她的手裹入他的掌裏,被他指尖所過的地方還存留他的溫度,季小北安安靜靜聽他話的下文,他的聲音和素日一樣,清脆而通透。
“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相信,季小北依舊可以過得很好,知道嗎?”
他問了那麽多句知道嗎,季小北都可以回答,唯獨這一句不能給他一句答案。
沈遇棠不在她身邊了,會怎麽樣,季小北想,她不可能過得好的,她的餘生早就決定烙上一個沈遇棠,如果沒有沈遇棠,季小北也就不會是季小北了。
見她不回答,沈遇棠修長的眉微微皺起,這麽多句話,他最想聽到的一句知道,是這一句,可季小北卻不能回答,究竟,他該是開心還是傷心呢?
沈遇棠的唇剛剛欲要開啓,季小北已經用混着哭腔的聲音先他一步說話,“公子,春天你找去潮州找我的時候,記得摘下府裏的一枝梨花,我看到梨花,就知道你要回來了。”
只可惜,不能親眼和沈遇棠一起看梨樹朵朵綻放花朵的模樣了,那梨樹,是沈遇棠送給她的,開放的時候,一定是潔白的花瓣簇簇層層,一樹皆是醉人的花朵,只是想想,也美不勝收。
沈遇棠握着她的手緊了緊,許久許久,他只望着季小北期待得微揚笑意的臉,耳邊只餘風獵獵作響的聲音,可他張了唇,無聲,再開口,聲音卻似卡在喉裏一般,“好。”
原來,一個好字有時候也可以沉重得抽去他所有的力氣。
沈遇棠不是多話的人,今日說的卻真是讓季小北覺得不尋常,但聽見他一個好字,心裏的郁積的重重疑問才終于消散去一些。
一個好字就足夠季小北無條件的相信,只因說這字的人是沈遇棠。
是沈遇棠,她便信。
徐旭已經将指揮着将行李盡數安置好,略是滄桑的面容一回頭就是見沈遇棠和季小北在飄飄大雪之中握着手安靜的對望着,目光純粹得似着滿天的雪。
徐旭忍不住轉移了一下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是走到他們身邊,微微欠身,“公子,準備妥當,可以啓程了。”
季小北指尖一抖,心裏只有一個聲音,要離開了,要離開沈遇棠了,于是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差一點就湧出來,好在,忍住了。
沈遇棠不回應徐旭的話,季小北見他的目光一下子缥缈起來,似在看她又似在看遠方。
終于,沈遇棠緊緊一握她的手又松開,輕柔的動作,可季小北的手一脫離沈遇棠的掌心,一下子就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垂在了身側,再不能動分毫。
“旭叔,小北就勞煩您了。”
沈遇棠望着徐旭,又不像望着徐旭,依舊缥缈的目光,稱呼用的是您,像平常玩呗稱呼長輩一樣,不顯一點點的扭捏。
徐旭只一怔,滿是褶子的臉竟然是染了幾分離別的感傷,深深望了季小北一眼,做出承諾,“公子放心,屬下一定護小北安安全全到潮州。”
沈遇棠笑,似破冰的春風一般,冬天依舊卻暖和得讓人錯覺春天已經到來,令人如癡如醉。
徐旭做了保證,沈遇棠又回頭望季小北,音色泠泠,“該上馬車了。”
馬車已經到來身側,季小北卻不動,寒風凜冽,将她原本就泛紅的眼眶又吹得紅了幾分。
沈遇棠幾不可聞的嘆一聲,吩咐下人取來披風,純白的披風,再沒有其他的顏色,不染一絲世俗的模樣,季小北認出來,這披風是沈遇棠的。
天底下,季小北只見過一個沈遇棠将這純白如月光織出的顏色穿出了脫離塵俗的味道,再無二人。
季小北不動,沈遇棠将披風緩緩批在她身上,修長白皙的指繞過她的肩,将白繩細細系好,又輕輕扯了扯,确保不會落出來,才露出一個淡淡染了滿意的笑容,摸摸季小北被北風刮得冰涼的臉,用哄孩子的口氣說,“你剛剛才答應我要聽話的。”
季小北還是不動,眼眶通紅,要哭不哭的樣子,身子瑟瑟發抖。
“季小北,聽話。”沈遇棠目光柔和似粼粼水波,語氣也是淺淺的溫和。
季小北眨了下眼睛,眼淚就無聲的砸了下來,伸出手拉住沈遇棠的袖口,真是像個孩子一般邊抽泣邊斷斷續續的說話,“可是我舍不得你。”
做好再多離別的準備,到真正分別的那一刻,卻又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她真真切切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她不要離開沈遇棠,哪怕只有短短時日。
沈遇棠沒有應她的話,只是目光越發深沉得似不見底的湖水,末了,拔開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将她打橫抱起,一越二人就皆上了馬車。
季小北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身處馬車的軟榻裏,而沈遇棠已經利索的翻身下馬車,背影決絕的甚至不回頭看她一眼。
季小北這次哭出了聲,迫不及待的趴在馬車的窗口掀開簾子,沈遇棠就站在簾子下,神情淡淡的望着她,目光竟然一下子淡得季小北覺得其中一絲情緒也無。
“啓程吧。”話是對着徐旭說的,可目光又放在季小北哭得花了的臉上,這話一出,季小北哭得就更是兇了。
車夫得了沈遇棠的命令,一揚鞭,空氣發出凜冽的一聲,馬兒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馬車就搖搖晃晃行動了起來。
季小北趴在窗口想要去觸及沈遇棠,馬車卻不給她機會已經往前行去,她的手就只能在半空揮舞着。
沈遇棠站在原地不動,馬車走了他卻不将目光放在馬車行去的方向,季小北看不見他的臉,哭聲就越發大,探出了半個身子,對不遠處的沈遇棠喊,“公子,我會聽話,你要早一點來潮州找我。”
沈遇棠不應,甚至身子都未動分毫。
季小北知道他一定在聽的,邊哭邊繼續喊,聲音在風裏飄蕩,“公子,我在潮州等你。”
“公子,我在潮州等你。”
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凄涼,其中夾雜着呼嘯而過的北風,馬蹄踏雪的嗒嗒聲,還有,季小北似孩子嚎啕大哭的哀嚎聲。
公子,我在潮州等你。
沈遇棠極緩極緩的将目光放在遠處馬蹄傳來的方向,目光缥缈而朦胧,天地間只餘一片白茫茫的飛雪,凜冽的風從他臉上打過,飄揚的雪落在他的墨發,他的眉心,他如雪一般的白衣。
淬了冰的風聲雪聲,過路人陌生的對話聲,好久好久,他再也聽不見季小北呼喚他的聲音,目光一點點黯淡下來,櫻紅色的唇輕啓輕合,音色散在各種各樣的聲音裏。
“季小北,不要等我。”一聲輕輕的嘆息,藏盡太多的無奈與酸楚,一瞬被風吹去,“我去不了潮州了。”
永別了,季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