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疼不哭

? 夜了嗎,季小北不知道,在天牢裏,根本不分晝夜,永遠都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帶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将人的心智某滅一絲不剩。

而沈遇棠,就在這永遠暗無天日的,充斥着撲鼻血腥的,彌漫着凄厲叫喊的,沒有半分人性的地方,度過了整整十日,獨自一人。

如果她能早一點來到他身邊,是不是他也會汲取到一點點的溫暖,不至于在這陰冷潮濕的地方一人承受着寒毒的發作,他人的欺侮?

可是沒有如果,她的苦,她的思念,她的怨沈遇棠不讓她相陪,在見到沈遇棠那一刻盡數消失,只要能待在他身邊,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

有多久了,沈遇棠一直躺在她的懷裏,偶然抑制不住被疼痛折磨着發出喉嚨裏的嘶啞聲,偶然身子冰冷如雪劇烈的發抖,再偶爾,季小北會聽見他呢喃自己的聲音,季小北,季小北,沙啞的,無力的,愧疚的,讓季小北的淚在一瞬間決堤,染濕他已經污濁的白衣。

獄卒送了飯菜過來,可沈遇棠已經不能進食,季小北只能一遍一遍用手指沾了水滋潤他幹涸的唇,一遍一遍将水渡入他的口裏,再然後,繼續死死的用盡全力抱緊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公子,我有了我們的孩子,兩個多月,旭叔說他平平安安的待在我的肚子裏。”

季小北輕聲湊近沈遇棠的耳邊說話,帶着初為人母的柔和,說着說着嘴角也泛出了淡淡的笑容。

“公子你知道嗎,剛開始得知我有了你的孩子的時候,我有多開心,想着我也終于為公子做了一件大事,只是,只是。”

季小北還是挂笑,眼裏卻一片晶瑩,眼睛一動,就有豆大的淚打落。

“所以,公子,你要快點醒過來,還要看着我們的孩子出生,還要給他取名字,還要看着他長大,還要。”

季小北突然大哭起來,卻固執的說下去,斷斷續續,不知道是在憧憬還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她真的不願意停下來,一旦安靜了,她害怕聽見沈遇棠微乎極微的呼吸聲,仿若下一刻就會離她而去,所以她只好不停的說不停的說,哪怕口齒不清,哪怕她也不知道自己說的究竟是什麽了。

“公子,你答應過我的,不會放我一個人,你不能食言。”

“你醒醒好不好,我一個人很害怕。”

“公子,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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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棠,公子,沈遇棠....”

季小北哭喊得嗓子都啞了,嘴裏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就是不願意停下來,她知道,沈遇棠一定都聽見她說的,她知道的。

“季小北,我原來不知道你話這麽多。”

恍惚之中,一聲沙啞得不負當日泠泠如玉的聲音夾雜在季小北的哭喊裏,季小北瞬間就無聲哭泣起來,睜大了眼睛看着似乎還是失去意識的沈遇棠,呼吸在也輕了起來。

許久許久,久到季小北以為那一句輕飄飄的話只是自己的幻覺,沈遇棠才終于緩緩的睜開眼睛,極慢極慢,迷離的眼才是盡數張開。

一雙眸,不負當日的清明,季小北不會忘記了沈遇棠的目光,似月色一般柔和直直照進人心裏去,而今,他的眼裏卻猶如一潭死水,沒有一絲絲的波動,看的方向是季小北,眼裏也是季小北的倒影,可季小北知道,他的眼睛是看不見了。

沈遇棠的眼睛看不見了,怎麽會,他們不過短短半月未見而已,原來,那些日子他迷蒙着眼站在窗前,根本不是在思量事情,而是他的眼睛已經出現了問題,可季小北卻不知道。

沈遇棠隐藏得多好,讓她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

“你不應該回來的。”沈遇棠幹涸蒼白的唇一張一合,吐氣是無力而帶了一絲的以往對她的夾雜的無策的責怪。

一句話,讓原本已經止住哭聲的季小北又放聲大哭起來,哭盡自己的思念,無助,害怕,她邊哭邊摟着沈遇棠,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語不成調。

“公子你根本就沒有打算去潮州找我不是嗎?若我不回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對嗎?”

明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季小北還是想要親耳從沈遇棠口中說出來才會死心,無所不能的沈遇棠怎麽會有事呢,她的公子怎麽可能解不了毒呢?

“是。”

輕飄飄的一個字,就注定了所有,不是夢,是現實,季小北抹了一把淚,還是止不住,“公子你食言了。”

“是。”

沈遇棠還是這樣回答,連語氣都不帶一絲的波動,季小北卻在他話落發了瘋一樣的吼,“不是,不是。”聲音再漸漸小下去,依偎在他身上,“公子,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食言。”

沈遇棠沒有回話,季小北一見他沒有焦距的空洞的眸好似望着自己,卻只剩一個季小北的倒影在他的眼瞳,失去了所以的光彩,她的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哽咽,“公子,你不能不要我,我們一家三口還要一直在一起的。所以沈遇棠,不要推開我,好不好?”

沈遇棠,不要推開季小北,好不好?

季小北哭得不能自我,身子都因此顫抖起來,五指緊緊抓着沈遇棠的衣袖,将原本就不平整的衣袖抓越發皺巴巴的,還是沒有松手。

聽到一家三口四字,沈遇棠緊抿的唇微微動了動,眼裏好似一瞬間動容卻又再恢複了空洞。

末了,面容漸漸放松下來,手摸索到季小北的手,将她的手帶離自己的衣袖,用自己冰涼的掌心将季小北的手包裹起來,用力的緊了緊。

季小北朦胧着一雙眼,她實在哭得太多,哭得連沈遇棠的面容幾乎都不能看見,模糊之中,她看見沈遇棠蒼白的面上染上一分淡淡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是她熟悉的模樣,淡漠一切,卻又不漠視一切。

季小北擦幹淚,又不斷有淚湧出來,她再繼續擦幹,季小北終于見到沈遇棠微啓那兩瓣泛白的薄唇,終于聽見她想要的那個答案,“季小北,我的餘生,就由你負責了。”

沈遇棠不能推開季小北的,就如同季小北一樣,永遠無法放下沈遇棠。

他的餘生有多長,十天,半個月,還是一個月,亦或者只是明天,季小北不知道,只是終于,她也可以在他身邊了,陪他走完他的餘生,陪他度過他的餘生。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他們都知道,或許下一刻他們就會永別,可他們都在笑,沈遇棠笑容淺淺,季小北笑裏是淚。

原來,無論餘生有多長,只要他們在一起,就是彼此的一世。

季小北知道,嚴至陽同意讓她留在這裏,這裏的人一定不會虧待她,于是次日,季小北就和獄卒要來了洗漱的東西,還讓人去外帶了衣物,一套簡簡單單沒有一點點裝飾的白衣,放在牢房裏由雜草鋪成的床上,不染一塵。

沈遇棠的發有些髒了,季小北就用清水細細洗過,拂去了塵埃,一縷縷擦幹,再一點點用木梳梳過,沈遇棠很是配合,靜靜的卧躺在床上,由着季小北替他梳理。

“公子,你的頭發真好看。”季小北邊整理着邊輕輕笑出來,手下動作未停,末了又添了一句,“比女子的還要好看。”

這話季小北是由衷說的,可沈遇棠一個大男人被她拿去和女子比,到底還是應,“你膽子大了,竟敢拿本公子打趣。”

多久沒有聽見他一句本公子,季小北一聽,眼眶立刻就紅了起來,卻還是不動聲色的應回去,“難不成公子還要罰我麽?”

沈遇棠這次沒有回答,淡淡笑了笑,季小北見頭發已經擦得半幹,于是扶着沈遇棠坐起來,伸手就去解他的衣服,沈遇棠手卻橫過來,抓住她不讓她有下一步動作。

季小北不解的望着他,他沒什麽表情,音色也是沒有一絲波瀾起伏的,“我只是看不見,又不是不能自理,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

季小北強忍心裏的心酸,沈遇棠現在說身體狀況她最為清楚,就是多走幾步路身子都會不舒服,他這樣說,不過是想讓她放心罷了。

沈遇棠的心思季小北明白,就因為明白,所以更不願他勉強自己,于是難得強勢的去扒沈遇棠的衣服,一邊扒一邊佯裝輕松的笑道,“公子上上下下我哪裏沒有看過,就不要遮遮掩掩了。”

這句話原本不應該從季小北的口裏說出來,她話一落,自己也忍不住燒紅了臉,連帶着解衣的動作都不利索了。

沈遇棠被她這句話一嗆,竟也是放手讓她去解自己的衣衫,狀似無奈的搖搖頭,“季小北,你今兒是鐵定心打趣我就是了。”

“公子好好配合,我就不用打趣你了。”季小北将沈遇棠的衣衫脫了,看着他的身體,到底還是害羞,可最後的害羞也讓沈遇棠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變成了心疼。

動作迅速的擰了濕布過來給沈遇棠擦身子,動作不重不輕,擦着擦着眼眶一紅,眼淚就啪嗒一聲打下來。

她以為不會哭的,可是如今卻到了一見到沈遇棠就心疼得眼淚止不住的地步,她根本就見不到沈遇棠再受一分半點的苦,而事實上,沈遇棠卻每時每刻都在受煎熬。

她也以為沈遇棠不會知道她哭,可她的淚一落,沈遇棠微涼的手就伸上來,摸索到她的臉,輕柔的用拇指拂去她臉上未幹的淚痕,“季小北,別哭,我不疼。”

他清清楚楚知道她在想什麽,甚至無論多痛都要用最平淡的語氣告訴她,沈遇棠不疼。

哪裏會不疼呢,哪裏可能不疼呢?

季小北顧不得其他,撲進沈遇棠的懷裏,緊緊懷住沈遇棠的身子,将淚水都打在他身上,嗚咽着,哽咽着,“公子,小北抱着你,就不疼了。”

沈遇棠,季小北抱着你,就不疼了。

季小北感受到沈遇棠亦将她緊緊摟入自己的懷裏,掌心一下一下撫着她哭的一伏一落的背,音色泠泠,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季小北,我抱着你,你就不哭了。”

季小北,沈遇棠抱着你,就不哭了。

在時光的盡頭,他們只剩下彼此,一個懷抱就是最好的溫暖,一句話就足以不疼不哭,互相依偎,在不見盡頭的黑暗裏也可以開出一朵明麗的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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