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不去了
? 二月八日了,季小北是聽外頭的獄卒提及才知道原來她和沈遇棠已經一起在這裏待了将近十日,時間快得她心悸,她不會忘記沈遇棠的毒,更不會忘記沈遇棠在三月的時候會被斬首。
越是想忘越是記得清晰,半夜的時候哭着醒過來,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季小北望着黑暗中沈遇棠禁閉的眼,一個翻身下床,趴在角落吐了個昏天黑地。
可要将胃都吐出來一般卻只是幹嘔,讓她的身子一陣一陣痙攣,約摸半刻之後才無力的倚在牆上,再望過去沈遇棠的地方,他已經睜開了無神的眼睛,往她這裏的方向看,薄薄發唇緊緊的抿着,沒有一絲血色。
季小北心裏一顫,扶着牆走過去,重新躺回沈遇棠的身邊,将自己埋進他的懷裏,感受他冰涼的體溫,強壓不适感,“公子,再睡一會吧。”
“季小北,我睡不着。”沈遇棠淡淡的說,摸索到季小北臉,将自己的額頭抵在她微微出了薄汗的額頭上,他們都呼吸都因此夾雜在了一起,“你陪我說說話。”
季小北望進他的眼裏,空洞洞的什麽都沒有,也閉上了眼睛陷入黑暗之中,“好啊,公子想說什麽?”
“他一定沒有你聽話。”沈遇棠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等他的掌心覆在季小北還是平坦的小腹上,季小北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就安安靜靜的聽他繼續說下去,“勁會折騰人。”
季小北被他有些孩子氣的聲音逗得不由得輕笑,在他的額頭上蹭了蹭,說,“那就和公子一樣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沈遇棠不贊同的啧了一聲,尋着季小北的唇輕輕啄了一下,蒼白的唇微微勾起,“我什麽時候折騰過你?”
季小北被他突如其來蜻蜓點水的一吻亂了心神,許久都吐不出一個字來,沈遇棠輕輕喚她的名,“季小北。”
“嗯。”季小北回應。
“你怨我嗎?”沈遇棠的口氣輕飄飄的,好似從遠方飄來。
季小北吸了一口氣,帶着鼻音嗯了一聲,哽咽,“本來是怨的,怨公子一直都在騙我,但公子知錯能改,不再推開我了,所以我不怨公子。那麽公子呢,怨不怨我?”
怨不怨她不顧他的意思一心一意的回來,甚至去求了嚴至陽?
沈遇棠幾不可聞的嘆一口氣,将季小北揉進自己的懷裏,音色如水,“我什麽都算好了,卻唯獨算差了你會有了我的骨肉。季小北,你回來,其實,我很開心。”
最後的時光她能在他身邊,其實,他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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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北又哭又笑的,她原本以為沈遇棠不會原諒她,現在能得沈遇棠一句這樣的話,她心裏的結終于是打開,于是拼了命往沈遇棠懷裏鑽進去,将臉埋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的說一句,“公子,能在你身邊,我也很開心。”
沈遇棠輕輕撫着季小北依舊顫抖的背,将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聲音淡如水,“季小北,你是不是不明白,為什麽我要選擇這樣的方式?”
縱然沈遇棠的寒毒不解,可他可以找一處地方安靜的度過餘生,為什麽要選擇這樣的方式赴死?
季小北從沈遇棠的懷裏擡起頭,黑暗中,沈遇棠閉着眼,面色很柔和,她終于忍不住問出心裏最疑惑的問題,“為什麽陛下一定要置公子于死地?”
縱然嚴至陽害怕沈遇棠功高蓋主,但是沈遇棠實則沒有做出什麽出脫的事情,甚至權力也日漸交還嚴至陽,為什麽嚴至陽還是不肯放過沈遇棠呢?
沈遇棠睜開眸,一潭死水般,沒有一絲漣漪,音色缥缈,似一下子回到了過去,“若我不死,他永遠都不會安心。季小北,他毒死自己父親的時候,在場的,只有我一人。”
季小北猛的睜大了雙眼,瞳孔劇烈的收縮,一下子連呼吸都停止了,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嚴至陽,毒死了自己的父親,毒死了先皇?
“公子。”季小北許久才聽見自己顫抖都不能成調的聲音,只是喚了這樣一聲,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事實在眼前,季小北卻再難以消化,怪不得一直不受寵的嚴至陽可以登上九五,怪不得嚴至陽一定要沈遇棠身赴黃泉。
狡兔死狗肉烹,嚴至陽已是天底下最高高在上的人,而天底下對他造成威脅的只餘一個沈遇棠。
一個帝王,不可能為自己留下這樣一個巨大的隐患,哪怕是不顧舊情,也會趕盡殺絕。
情義在權力面前,一下子變得這麽可笑,這麽無力。
“我背負萬千罪名,只身下獄,其一,為報答陛下的恩情,讓他這一生可以安心的坐穩皇位。其二,陛下答應了我,只要我一死,永遠不會去尋你。”沈遇棠只是輕輕的說着,季小北卻淚如雨下,他的聲音真是沒有一絲情緒的,“這樣,你就可以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一想起,就可以很安心。”
只是,季小北還是來了,帶着對沈遇棠無盡的思念,帶着對他一生的承諾,不顧一切的來到他身邊。
“季小北,你太執着,也太固執。”沈遇棠伸出微涼的指拭去季小北眼上的淚,無奈之中隐藏了對她無盡的了解,“若我不說,我死後,你必定會尋一個答案,與其讓你冒險與陛下周旋,不如我親口告訴你,解了你心裏的結。”
從頭到尾,都是沈遇棠在說,他好久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音色泠泠,聲音淡淡如水,好像只是在陳述局外人的故事,不染半分情緒。
可是明明局中人是他,最痛的也是他,他卻偏偏要讓這樣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他以為這樣季小北才不會痛,實則他每一個字都足以讓季小北痛如刀割,痛得一個字都難以出口。
自己面臨着生死的時候,沈遇棠未曾怕過,可是現在他卻在害怕,怕得忍不住緊緊将懷裏的季小北鑲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怕,自己不在了季小北會傷心,他怕,自己死後季小北會受委屈,他怕,嚴至陽會為難季小北,他最怕,季小北不能好好活下去。
沈遇棠怕的太多,圍繞的卻都是一個季小北,只是,他卻已經再沒有了能力除去自己的怕,不能再令季小北重展笑顏,甚至,他再也無法看見她的面容。
現實多麽殘忍,殘忍得從來都是淡漠一切都沈遇棠也學會了害怕,害怕失去,害怕離開。
他這一生,痛了太多,苦了太多,到最後,原來最多的,只是一個對季小北的牽挂。
靜得只能聽見季小北壓抑着的抽泣聲,沈遇棠緊緊将她揉在自己懷裏,任由她的淚打濕他的白衣,打進他早已一片瘡痍的心。
許久,牢房外突如其來的叫喊聲随着風慣入了季小北的耳裏,這樣的聲音,太過于熟悉,肅殺而染着揮之不去的血腥,将季小北記憶深處那個血光滿天的夜晚勾上了心弦。
季小北心口一窒,胃裏翻滾的感覺又鋪天蓋地席卷而上,急急忙忙翻身下床,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她聽見沈遇棠在她身後喚她,擔心而虛弱的聲音,“季小北。”
季小北只能倚靠在牆上喘着氣,空氣裏夾雜的血腥味,鐵鏽味,腐朽味讓她的臉一點點慘白下去,可她還是扶着牆一步一步走到沈遇棠身邊,她一到,就讓沈遇棠帶進了懷裏,将她環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我在,別怕。”沈遇棠輕聲安撫着,可季小北卻真的因為他這一句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安定了心神,将身子深深陷入他的懷裏,眼睛一動不動的望着前方。
叫喊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逼近,刀劍相交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在肅殺的夜裏仿若要劃破天際,凜冽而狠絕。
“小北,公子。”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叫喊之中傳出來,焦急而倉促。
季小北身子一震,眸子猛的睜大,她感受到沈遇棠抱着她的手也緊了緊,溫度好像也驟然直下。
這樣的聲音太過于熟悉,季小北緩過神的時候,放聲大喊起來,“旭叔,旭叔,我們在這裏。”
聲音在牢房裏回蕩,刀劍交打還未落下,又濃厚的血腥味撲鼻,嗆得人欲嘔未嘔。
轉角處一個身影又一個身影漸漸逼近,季小北呼吸都紊亂起來,身子抑制不住的發抖,終于是見一個着黑色夜衣的人往他們這裏來,可季小北心口卻猶如有些一下一下別石塊重力的打擊,幾乎呼吸不過來了。
黑衣人不過七八個,而獄卒侍衛卻源源不斷的往上沖,終于季小北見徐旭沖出了包圍直直往他們這裏來,面上全是血跡,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沈遇棠将季小北松開,眸子望着前方,季小北知道,她什麽都望不到,抓着他的衣袖,“公子,是旭叔,旭叔來救我們了。”
“回去。”沈遇棠的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聲音有氣無力的,又重複了一遍,“讓他回去。”
季小北看向牢房外,徐旭已經又被獄卒侍衛給包圍起來,再他們的步步緊逼,招招致命的攻勢之中,徐旭根本無法再分出心神和他們說上一句話,而黑衣人,轉眼間所剩的,不過三人。
季小北終于明白,徐旭的到來,不是救命,而是喪命。
她連滾帶爬的奔到牢房的門口,撕心裂肺的沖徐旭吼着,眼淚瞬間奔騰而出,“旭叔,你快走,快走。”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再也來不及了,季小北猛烈的拍打着牢門,一遍又一遍的吼着,徐旭一直在奮力抵抗,季小北知道,他聽得見的。
一劍往徐旭身上劈去,徐旭來不及抵擋,正中手臂,剎時間,鮮血如注的用出來,血将黑夜顏色染透,越發妖冶。
“旭叔,我和公子不會有事的,你回去啊,回去。”季小北啞着嗓子好像就要發不出聲音來了,順着牢房一點點的往下倒去,身子的力氣都要被抽光了一般,聲音也漸漸弱下去,“旭叔,我求求你回去,回去。”
其實沈遇棠知道的,她也知道的,這樣的情況下,實力懸殊,就算徐旭聽取她的話,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刀下去,狠絕而毒辣,季小北見鮮血自徐旭的胸口沁出來,瞬間紅了她的眼,好像她流出來的淚都要因此被染紅。
“小北,公子,我.....先走一步了。”
蒼白而無力的聲音,帶着一貫的聲音,季小北見他緩緩望過來,有刀劍一下下往他身上而去,滿天的鮮血,滿天的淚,徐旭好像在笑,笑起來的時候滿臉的褶子,季小北在淚裏模糊,要看不到了。
“旭叔,旭叔。”季小北拼了命的吼起來,抓着牢房的門猛烈的搖晃,指尖因此都刮得沁了血,壓在喉嚨裏卻又破腔而出的聲音,“旭叔。”
那個會對她好的徐旭,會在她和沈遇棠鬧別扭時說好話的徐旭,會像一個最慈愛的父親無限包容她的徐旭,對沈遇棠無限關心無限衷心的徐旭,現在,倒在她的面前,身陷血海,了無聲息,再也不會對她說話,再也不會對她笑。
“旭叔...”低低的一聲呢喃,在亂紛紛逐漸靜下來的牢裏飄入了季小北的耳裏,無力,悔恨,以及席卷一切的痛苦。
季小北模糊着一雙眼極慢極慢的回頭,她害怕看見沈遇棠,她害怕看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不要沈遇棠再痛了。
可是她見到的沈遇棠,倚在牆上,臉色慘白的好似沒有了生氣的死人,目光一片空蕩蕩的什麽的進不去,兩片薄薄的唇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突然之間,一口鮮紅而濃郁的血從他的口中鋪天蓋地夜半灑出來,将他的唇染紅,将他的白衣染紅,将季小北的視線染紅。
“公子.....”
撕心裂肺的一聲喊叫,凄厲而可悲,劃破了盡數凝結起來的血腥,似乎也要沁出血來。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