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
莫漢笙一想到自己當初被個半大小子耍弄, 心裏就不太舒坦。
又覺得這小子小小年紀就知道算計人,心下不喜,當下面色不變, 揚聲哦了一聲, 食指點了點桌面, 身邊的人自發替他上茶。
他掀開茶蓋,懶洋洋的問了句, “你有什麽事?”
江舒見他态度,就知道不好。
她想了想,連忙道歉, “莫大哥, 有句俗話是‘仗義每多屠狗輩’,我雖和你認識時間不長,也覺得你講義氣、重感情, 當初我和你推心置腹, 訴的苦也不全是謊話。
是!我在身份上的确向你撒了謊,你要惱我也是應該。
這要是換作是我, 我也生氣啊。
可當時我若實話實說, 告訴你我就是江舒, 恐怕就沒好果子吃了。”
她語氣誠懇,“莫大哥,小弟正是覺得你是個可交的朋友, 才腆着臉過來找你, 我心中還認你做大哥,不知大哥心裏, 還認不認我做弟弟呢?”
莫漢笙嘴角一翹,合上茶蓋, “不愧是讀書人,巧言善辯!”只是表情已不如剛才那麽緊繃,“我也不和你彎彎繞繞,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找我作甚?”
說罷,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坐吧。”
危機解除,江舒輕快落座,笑眯眯的說,“我知大哥混跡江湖這麽久,應該有很多門路,我有一件事,想請大哥幫忙。”
莫漢笙一時大奇,“不會是讓我做些髒事吧?”比如殺人越貨。
她哈哈一笑,趕忙擺手,“怎麽會,我哪有什麽髒事。”
她來找莫漢笙,是想借助其社會影響力。
盡管她做了一些努力,但華國的文盲數量還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報紙寫得再好,也有高門檻,仿如陽春白雪,下裏巴人看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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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出現了廣播,但因為其高昂的價格,擁有的人還是少數。
在這個情況下,她要是想傳達信息,就得往市井的路子找,比如——茶館。
茶館的收費低廉,人人都可以進去聽一會,在她看來,倒是理想的場所。
她想花一筆錢,每天固定時分,讓茶館的說書人講一講她報紙上的新聞,譬如最近東北淪陷,譬如扶桑軍隊如何險惡。
只要在家鄉有了一定成效,再推廣到全國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了。
她當然可以一個個去說服茶館和說書人,但顯然,找到混跡市井的莫漢笙處理會更有效率。
莫漢笙聽了她的想法,疑惑道,“我實在想不通,你做這些做什麽?”
江舒望了望窗外,“莫大哥,我之前聽聞扶桑宣布和我國開戰,心驚膽戰的一路南下,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她輕笑了聲,“一片太平,太平的好像我們不在戰時。就連現在,你看外面的人,哪個記得?”
她站起來,一臉肅容,“我的朋友一時意氣去投軍了,我只要想到同他一樣的軍人還在前線上揮灑鮮血,而平民無知無覺的享受這太平景像,不做些什麽,實在坐立難安。”
莫漢笙聽她說完,微微一愣,随即失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和你朋友都有這般心胸,我比不上,現在我叫你一聲大哥也值當了。”
江舒嘻嘻一笑,“這我可不敢啊。”
還有一個目的,她并沒有說。
平民往往是混沌、安于現狀的,她想時刻敲響警鐘,将當世大儒學者的言論用更為通俗的方法傳播,也算是另類的傳道解惑,用以逐步開放民智,以期進入下一步計劃。
和莫漢笙談完具體事宜,她正要離開,便瞧見之前“賄賂”過的小混混正探頭探腦。
她眼珠一轉,她雖不缺錢,可也不是冤大頭啊。她特意向莫漢笙作了個揖告別,“大哥,過幾日找你吃酒!”
莫漢笙親密的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好啊!”
那混混見狀微微一抖,江舒故意走到那混混跟前,裝作不經意發現的樣子,“呦,這不是剛才的小哥嘛!之前還要多虧你引見,不然我怎麽能見到大哥呢?”
“大,大哥?”那混混平日裏見不着莫漢笙幾面,之前心黑的收了那麽多錢,顯然瞧不上她,如今見自己老大和她關系親密,額前頓時滲了一滴汗,頓時覺得收到的錢也燙手起來。
他惶恐起來,“我,我不知道老大和你這麽熟,你大人有大量……”
他頗不舍的摸出還沒捂熱的錢,咬咬牙,又拿了些自己的湊在一起,拉過江舒的手,硬是塞進去,“這個,就當我‘孝敬’你的。”
說完,他還眼巴巴的看着她,惟恐她不收。
江舒強抑笑意,面上還保持着高冷姿态,“行吧,你果然上道,看在這此錢的份上,到時候我在大哥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這下混混才安下心,高興的像是下半輩子真的有了靠山一樣,“是是,還得有勞你。”
江舒見混混離開,掂了掂手中的錢,聽到附近有些學子正在喊“東北淪陷,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給那些難民捐點錢吧!”
她幹脆的把錢都扔到了捐款箱,寫下了“無名氏”。
叫了輛人力車,她直接去找餘玄同。
事實上,在她返家的第二天,因自如要投軍的事,她立刻就去見了玄同。
先是陪着說了些閑話,好半天才問道,“幹爹,你也做過軍人,如果想要投軍,你覺得去哪裏會更好?”
就算投軍也大有講究,若上面的将領是個有真本事的,跟在後面也能學到不少。
玄同了然的望了眼她,“這次是你哪個朋友?”
她一下窘了,“呃,是陶自如。”
玄同站了起來,打了通電話,“你那裏缺人嗎?”
對方顯然是肯定的答複,他接着說道,“我這有個人剛從國外回來,年輕人很聰明,就是脾氣傲了點。”
他捂住話筒,擡眸望了眼江舒,“讓陶自如去湘譚軍怎麽樣?”
“湘譚軍?”江舒眉宇一挑,“我到時候和他說說。”
玄同便對着話筒道,“行,過段時間我就讓他去你那報道。”
一旁聽着的江舒見他按斷電話,簡直傻了,“幹爹,自如還沒答應去湘譚軍呢,你怎麽就誇下海口了呢?”
玄同的表情不動不山,“我的确不了解你那朋友是不是一定會去,但我了解你。”
他見識過江舒是怎麽無形中改變那兩個朋友的想法,只要她願意,“有你出馬,十拿九穩。”
江舒見他這麽肯定,頗感壓力,只好打聽了一番湘譚軍的信息,才敢去找自如談。
她有點忐忑的言及自己打聽過,這麽多軍隊裏唯湘譚軍軍紀嚴明,自如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說,“那我就去湘譚!”
“啊?”她傻眼,艱難得咽了下口水,“你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你會害我麽!”
見他一臉信任,她立刻搖頭,換來他燦爛一笑,“那不就得了!”
江舒不甚自在,“你這麽信我?”
“這世上要是連你都不信,我還信誰去!”
江舒有一陣沉默,有一瞬間,為了不辜負這純粹的信任,她很有一種沖動,想說你不該信我,我就是騙了你啊,可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還不是時候。
前世她匆忙嫁人,後半生便困于後宅,和這兩個朋友都斷了聯系。
在那個亂世裏,自己都尚顧不暇,哪裏能知道他們是生是死?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能沖出後宅,正是因為她不是“女人”。
“女人”在男人的眼中是什麽呢?
他們用各種條條框框養成了現在的“女人”,卻又會慣性的指責她們的膚淺愚蠢。
“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女人”無才就是德,身為“女人”,若是得不到男人的喜愛,她的人生就是失敗的。
她不能肯定,親密如希孟、自如,萬一她說出真相,是選擇和從前一樣當她是朋友,還是會把她當做一個“女人”看待。
她不敢亮出自己最後的底牌。
她不敢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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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同此時正在看霍明征傳來的電報,聽到門廳一陣喧嘩,就知道江舒來了。
果不其然,一頁紙還沒看完,江舒就扣響了書房的門。
“進來。”
她滿臉笑意的旋開門把,“幹爹,我這有件事,還需要你‘官方’肯定。”
玄同将電報對折,“你又想了什麽主意?”
她叽叽喳喳說了和莫漢笙商量的事,玄同颔首,她眨了眨眼,“幹爹,要是我們這推行的好,推廣到全國怎麽樣?”
玄同唇角微掀,“那可得看你的本事。”
她對此很有信心,“那我們走着瞧呗!”
在莫漢笙的推動下,江舒的想法很快化為了現實。
為了推廣,她包下了家鄉所有茶館的特定時間段,在那段期間,你可以免費進入任何一家茶館,而每家茶館的說書人,都在講述她報紙上的新聞事件。
最開始有免費的說書聽,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興致勃勃的擠進去,有時候連坐的位置也沒有,民衆還扛着自家板凳去。
他們最初懵懵懂懂,聽着東北難民的慘狀,扶桑軍備的強悍;聽着大儒們唇槍舌劍,針尖對麥芒的言論。
他們從未有過自己的思想,卻在一天天的影響下,大腦被塞入了從未思考過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也一次次被推倒重建,直到成為他們自己的思想。
作者有話要說:
粗糙版自制新聞聯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