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秀才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對學生一直都很嚴格,布置的功課是必須要完成的,完不成直接用戒尺打手心,魏時四歲入學,六年裏,哪怕自制力遠超同齡人,也是挨過打的。

何秀才注重因材施教,所以在布置功課方面,并不是一刀切,而是分出層次和等級來,至于劃分的依據,也不完全是根據成績,依着魏時分析,多還是根據學生的潛力。

天賦這種東西是确實存在的,在讀書上也尤為明顯,聰慧的人,可能讀上幾遍,就可以把一篇文章記下來,愚笨的人,可能讀上幾十遍,仍然不能夠把一篇文章記全。

當然大部分人是處在這兩者之間的,何秀才也多是根據學生的潛力來布置功課。

魏時的功課向來都是屬于比較多的那一類,甚至何秀才私底下還會單獨給他布置功課,和同窗比起來,他的優勢還在于有一個中舉的父親在。

作為燕縣的父母官,他父親雖然兩次參加會試都沒能考中,只能止步于舉人,但是對于小小的燕縣來說,能夠考得舉人功名就已經夠稀罕的了,沒瞧在私塾裏做先生的都只是秀才功名嗎。

魏時有些拿摸不準的東西,或者是不太能夠看懂的地方,甚至是跟先生理解相悖的地方,都會找機會去問父親。

不得不說,父親能夠考中舉人,內裏還是有真材實料的,只不過于民事上,實在是憊懶了些,連他一個小人家都知道,燕縣的父母官不愛管事兒。

何秀才逐一考校學生,壓根兒就不需要拿書本,一只手拿着戒尺,一只手撚着胡須,背誦過程中有一丁點的錯,就立馬能夠聽出來,當即指出,然後……戒尺就派上用場了。

很多學生剛到何秀才這兒來上學的時候,壓根就适應不了,被中途打斷,手心兒挨了一棍之後,很多能背下來的東西,後邊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不過,短則三五天,長則幾個月,慢慢的總能适應過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鍛煉了膽氣。

魏時上輩子大考小考經歷了那麽多,高考那種大場面都經歷過了,如今不過是小意思,絲毫不受影響,當然這跟他基礎打的好也有關系,畢竟四歲入學之前,他就已經把三字經背下來了。

一番考校之後,向來嚴肅的何秀才難得露出個笑模樣來,“不錯,好好保持。”

若不是魏時的身份突然變得這麽尴尬,他本來都想着讓這個學生明年下一場去試一試呢,童生功名應當是十拿九穩的,就是不知道能排到什麽名次。

但是現在,他雖然不懂官宦人家的彎彎繞,可也是聽說過的,為了嫡子打壓庶子的例子比比皆是,知縣一家未必不會如此,太早冒頭了,對這個學生未必就是件好事。

魏時可不知道自家先生已經為他考慮的這麽長遠了,自己的水平在哪個位置上,他心裏頭也是有數的。

明年,最遲後年,他一定回原籍參加考試。

別說什麽藏拙的事情,他不過就是比旁人多了将近二十年的記憶而已,這讓他比大多數同齡人更有自制力,但是也僅此而已。

資質在一個水平線上的,自制力強的人,學到的東西可能會更多,但是資質比他高出一截的呢,快馬加鞭都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人家,再把時間和精力耗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那就更追不上人家了。

說到底,要想藏拙,真的是要有一方面遠勝于常人,但是現在的魏時還沒有這個資格。

至于母親會不會為了嫡子打壓他,他只能抵抗,不能預防,否則的話,就要心甘情願平庸,活在嫡弟之下。

嫡弟若是日後能成為一品大員,他自然沒什麽不樂意的,畢竟這個上限夠高,可若是嫡弟日後成為一介農夫,難道還要他去做乞丐嗎。

把自己的上限放在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奶娃娃身上,魏時不只是意難平,而是壓根就接受不了。

“中午要不要去我家酒樓吃,我請客。”黃學林憋了半天,才哼哼哧哧的道。

小夥伴攤上的這事兒,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安慰的好,又怕提起來,惹得魏時傷心,所以……還是去吃好吃的吧,吃到美食,心情就好多了。

魏時去他家酒樓吃飯,他爹一定讓大廚準備最好的飯菜,他也順便跟着沾光了。

“不必了,剛過完年,好東西吃太多了,對雞魚肉的沒什麽胃口,還是在學堂裏頭吃點清淡的。”魏時拒絕道。

這份心意他領了,但是出去吃飯就算了吧,比起走那麽遠的路出去吃頓好的,還不如把節省下來的時間用來練字。

魏時的字之前是下苦功夫練過的,府上筆墨紙硯不缺,他想用多少都可以,而且一開始拿筆寫字的時候,并不是先生教的,而是父親握着他的手開始的,六年以來,每天他都至少要練兩個時辰的字。

就連嫡弟出生的那一天,他也在姨娘擔憂的目光下,完成了每日必須完成的任務。

現在魏時還想再給自己加加碼,時不我待,府內府外所有的變化,都給了他一種緊迫感。

如果說以前是穩穩當當的往前走,那他現在更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或者說是打在身上的鞭子一直沒停,讓他不斷的加快速度,飛奔起來。

“行吧,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黃學林恹恹的道,肯定是因為知縣那個剛出生的小兒子,小夥伴才會連出去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他家裏是開酒樓的,他爹雖然納了姨娘,但是家中并沒有庶子,而且他還是他們老黃家的獨苗,對于嫡庶之争這些事兒之前沒怎麽關注過,但是小夥伴碰到的這事兒,實在是尴尬。

要是之前沒被當做嫡子教養還好,可是在正兒八經的嫡子出生之前,整個燕縣的人,都以為魏時就是魏知縣的嫡長子,而且還是獨子,恐怕魏時自己也被蒙在鼓裏了。

但是魏知縣真正的嫡子出生以後,立馬就放出話來,魏時不是正室夫人所出的嫡長子,而是姨娘所出的庶長子,剛剛出生的這個,才是名正言順的嫡子。

這就很尴尬了,要不是馬上學堂就開課了,黃學林都想着去知縣家裏走一趟。

說實在的,學堂裏的飯菜雖說是相對清淡了一點,但絕對不簡陋,有雞蛋、有豆腐、還有蘿蔔和冬筍,除了味道寡淡一些之外,沒別的毛病,大多數學生都會選擇中午留在學堂吃飯,而不是大老遠回家一趟。

跟後世學生吃飯的時候一樣,也都是三三兩兩的搭伴,很少會有人落單,也不會全都擠在一塊兒。

魏時和黃學林交情好,基本上都是他倆搭伴,不過這次剛端着飯菜坐下,陸陸續續就圍過來了不少人。

“一塊兒吃吧,我功課上有個問題想要請教魏兄。”

“先生老是嫌我這字練不好,魏兄也給我提點意見呗。”

“過年這麽長時間沒見面,我都想魏兄了。”

“今日學堂的小炒做的不錯。”

……

何秀才教書并不是把所有的學生都放在一個班裏,畢竟大家年齡不同,基礎也不一樣,魏時所待的這個班級,相對而言是基礎最好的一個班級了,同樣人數也不多,總共才只有十三個人而已。

但就是這十三個人,之前用午膳都是三三兩兩的坐着,如今卻是以魏時為中心,整個圍成了一個小圓圈。

聖人言,食不言寝不語,對于這些半大的少年來講,在學堂裏倒是沒必要遵守這個規矩,用膳的時候,聊天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也沒像如今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壓根兒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大家頗有默契,誰也不提魏知縣嫡子出生的事情,有讨論聖人言的,有把過年的樂事兒拿出來說一說的,甚至還有把自己被爹爹打手心的事情拿出來說的,賣慘圖人一樂。

在這樣的氛圍裏,魏時積攢了很久的煩悶,突然就消散了不少。

之前他總把這些同窗當做是小朋友,如今卻是這些小朋友們在使勁兒安慰他。

魏時眼眶發熱,整顆心又酸又澀,好像都要冒泡泡了。

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魏時盡量語氣自然地跟他的同窗們交流,沒什麽大不了的,沒什麽是不能過去的。

顯然,魏時控制情緒的能力是不過關的,最起碼在這一群關心他的同窗們眼裏是不過關的。

眼眶微紅,哪怕聲音已經極力壓制了,也仍舊帶了一點點的哭腔。

同窗多年,誰瞧見過魏時這副模樣,樣貌好、學問好、家世好、性情好,這樣的人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

在這個小小的學堂裏,哪怕沒有什麽神童之名,魏時也照樣‘虜獲’了一大批人的心。

這群半大的少年都還是小蘿蔔頭的時候,就進了學堂。

不乏有哭鼻子的小家夥,尤其是在何秀才相當嚴厲的情況下,更不乏調皮搗蛋、喜歡打架鬥毆的小家夥,還有在家裏頭做慣了小少爺,什麽都不會,吃個飯都會把瓷碗打碎的小家夥。

魏時在學堂一開始給人的印象就是‘小大人’、‘老好人’,哄孩子可比嚴肅的何秀才順溜多了,再加上顏好,哪怕剛上學堂沒幾天,大家人都沒有認全呢,就都已經記住了魏時這個樂于助人的小哥哥/小弟弟。

等小蘿蔔頭們慢慢長大,魏時的天資和自制力讓他的功課在何秀才這兒是最好的。

學生時代,成績應該是大部分學生都看中的,更何況魏時不只是成績好,對大家還不藏私,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去問他。

至于家世,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閃光點,在燕縣哪還有比知縣更大的官兒。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魏時是魏知縣的庶長子而非嫡子,十歲左右的少年們,已經曉得人情世故了,知道這對魏時來說,影響有多大,倘若嫡母不慈的話,未來就更不好說了。

甭管是比魏時年齡大的,還是比魏時年齡小的,這些年來,魏時在他們心裏頭都已經是大哥哥一樣的存在了,出類拔萃、德才兼備,是榜樣,也是一座讓人仰望的高山。

所以大家才都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魏時,只能用這樣笨拙的方式希望魏時可以高興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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