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州城的大年夜要比燕城熱鬧的多,煙花絢麗奪目,爆竹聲陣陣響起,魏府裏面也是熱鬧的很。

魏時難得一整天都沒有翻書本,先是跟着堂兄裏外忙活,之後又跟着大伯他們祭祖,除夕還要守歲。

老太太年紀大了,作息一向有規律,熬不了夜,哪怕除夕這樣的大日子也是一樣,早早的便去睡了。

堂兄則是因為身子骨不好,生來便體弱,須得好好保養,向來也是不守歲的。

所以往年長房這邊陪着魏大伯守歲的,除了自個兒的夫人之外,後來又多了個兒媳婦,只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魏大伯都深覺說不到一塊兒去。

他平日裏跟人聊天兒除了官場上的事兒,就是書本上的事兒,這兩樣哪一個都不适合跟自家夫人聊,跟兒媳婦那就更不合适了,原就是應該避嫌的關系,有的聊都不能聊太久,更何況壓根兒就沒得聊。

所以這幾年,基本上每年的除夕夜魏大伯都是幹熬着,一盞又一盞的茶水喝進肚子裏去,嘴皮子也就在喝水的時候才能動一動,相當之無聊。

好在今年情況不一樣了,有大侄子陪着,為人處事可以教一教,書本上的知識可以串一串,考試時的禁忌可以講一講,便是官場上面的忌諱也可以提前說一說。

總之能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別說是一整個夜晚,就是給他放一個月的假,那也是說不完的。

魏大伯母看着自家老爺喝了比以往更多的茶,嘴皮子就沒閑着過,不光她跟兒媳婦是傾聽者的角色,就是大侄子也沒說幾句話。

基本上都是自家老爺在說,大侄子不是點頭,就是沉思,偶爾的時候才會提出幾句疑問來。

看得出來,今兒這個除夕夜,老爺是真的高興,她倒是希望這個侄子能多在這邊待一待,不光是老爺高興,自家兒子也多了個伴兒。

因着魏時二月份就要考試了,所以除了大年初一那一天,魏大伯帶着見了族人之外,其他時候都是自個在院子裏讀書,過了初六,才正式啓程去老家。

之前從燕縣帶過來的護衛和下人,一部分是魏蓉的陪嫁,跟着進了孫府,還有一部分就回燕縣去了,剩下的寥寥無幾。

如今帶到老家方山縣去了這些下人,都是大伯親自安排的,其中有兩個還是曾将陪着堂兄參加過縣試的,在這些事情上都有經驗。

就連方山縣那邊的事兒,大伯都已經給安排好了。

要知道科舉是整個國家的大事兒,容不得濫竽充數,所以在最早報考的時候,身份上的審核還是相當嚴格的,所有的考生必須回原籍參加考試,很大一方面也是基于這個原因。

而且在報考的時候還要提供互結和具結,前者需要五考生互相保單,一人作弊,五人連坐,所以對互結者的選擇是相當慎重的,萬一碰上個作弊的,自己的題目答的再好那也沒用了。

後者則是請本縣的禀生做保,保證考生不冒名頂替籍貫,提供的身份信息全部正确,不是替身,不是假名,身家清白,自身也沒有案底在身。

這些如果不是大伯出面幫忙的話,全都是要魏時自己去當地請人,所耗費的時間暫且不提,關鍵就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或是與人互結的時候找錯了對象,被人連累作廢成績。

這些不是不可能,方山縣雖說是魏時的原籍,可他壓根就沒去過那裏,跟魏家的族人更是從未見過面。

他爹那邊別說是找個人出面幫忙了,就是書信都沒交代一份,完全讓他這個兒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生自滅’,這份‘信任’也是夠了。

魏時本來都已經做好了出銀子、擔風險的打算,到了柳州城,才峰回路轉,有大伯幫忙,自然是可靠,也能節省下來更多的時間複習功課。

恩恩怨怨,魏時全都在心裏的小本本上記着呢,他不是聖人,更不做白眼狼。

住的是大伯的院子,做飯的廚子也是從大伯那裏帶過來的,報名的事情更是從頭到尾都已經安排好了,魏時要做的不過是出面見幾個人,在一同去縣署禮房報名。

縣試總共考五場,每場一天,每天都需要起個大早。

魏時住的地方離考舍很近,走路過去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饒是如此,也是大半夜裏就得起床。

考試外面有衙役維持秩序,考生排成兩條長隊,約有幾百人,再加上陪考的人群,還是相當浩大的。

魏時自個兒提着考籃,排的位置不前不後,差不多在中間,裏面除了筆墨紙硯和考試證件之外,還有食物,畢竟要在裏面待一天呢,哪怕是吃了飯過來的,在考試裏邊兒也得吃一頓。

天兒這麽冷,魏時可不敢帶饅頭、包子一類的東西,半天的功夫在考舍裏邊就得凍得梆梆硬了。

魏時帶的是含水量極少的糕點和肉幹,全部都是這幾日新做出來的,味道不錯,也很能夠果腹,關鍵是不會被凍成硬疙瘩,冬日裏吃冰疙瘩,這可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本來考舍裏邊就冷,四處漏風,也沒有什麽取暖設施,考生們大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會凍成什麽樣子可想而知,這樣的情況下,把凍成硬疙瘩的饅頭吃進肚子裏去,嘴和胃都受罪。

在進入考舍之前,由門口的兩個衙役負責檢查,跟後世的标準一樣,無非就是兩個內容,一是核實身份,不允許替考,二則是不允許作弊,檢查全身看有沒有帶小抄的。

跟後世比起來,現在的檢查方法就頗為……簡單粗暴了。

核實身份,一是看考生自帶的文書,也就是所謂的考試證件,後世稱之為準考證,二就是衙役手裏頭的簡易畫像,是真的相當惬意。

本身古代畫畫追求的就是神似而不是形似,哪怕是用來校驗身份的畫像,也沒有辦法特別的寫實,不過具體的相貌特征還是有的,臉上有沒有皺紋,有沒有痣,在哪個地方,大致的五官,還是能夠看出不來的。

至于身高幾許,年齡幾何,那就全是文字描述了。

核實完身份之後,就要檢查帶沒帶小抄了,要麽說古代沒有人權呢,士農工商,讀書人是最金貴的了,而所有要參加科舉的讀書人,都要經歷這麽一遭——脫衣檢查。

春寒料峭,把全身的衣服都脫掉,凍的人全身發抖,衙役倒是不慌不忙,一個人負責檢查衣物,看有沒有夾帶的小抄,另一個人則是負責檢查考生全身,頭發裏有沒有紙條,鼻腔和耳朵裏有沒有塞東西,嘴巴裏有沒有藏東西。

哪怕活了兩輩子,魏時這會兒臉紅成了大西紅柿,一是凍的,二是羞的。

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四天要被這樣檢查,縣試這五場考試過後,還有院試,還有府試……

魏時真的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如今這才是萬裏長征第一步,以後的路還遠着呢。

等考生全都進入考舍之後,天這才大亮,但是考試裏的人可沒覺得有比之前暖和,全都冷的不行,搓手的搓手,跺腳的跺腳,往日讀書人的形象現在全都沒了,不過誰也不嫌棄誰就是了。

方山縣的知縣便是主考官,一入考舍,便能見着,在落座之前,考生還需要向主考官作揖致敬。

魏時的運氣不錯,沒有分到臭號附近,他可沒有在廁所旁邊多待的經驗,更何況中午還要在考試吃一頓飯的呢,這要分在了臭號附近,肯定影響食欲,也影響心情。

一間間考舍是用木板間隔開的,每一間的面積都很小,裏面只有一套桌椅,關鍵是還全都是灰塵,可能從去年的二月份到現在,一整年的時間都沒有人擦洗。

魏時是用事先準備好的抹布把桌椅板凳擦幹淨,這事兒不管是大伯,還是堂兄,都跟他囑咐過好幾遍,下人那邊不用他說,就已經備着了。

收拾幹淨之後,魏時這才把要用到的東西從考籃裏拿出來,一一擺在桌子上,趁着還沒發考卷,魏時一邊搓手跺腳,一邊暗戳戳打量了一番對面的幾個考生。

跟他的考舍正對着的那個考生,瞧上去年紀已經不小了,至少也得有三十歲,很是清瘦,下巴都是尖的。

也不知道對方這是第幾次參加縣試,瞧着還是很鎮定的,穩穩當當的坐在椅子上,既沒有像他一樣搓手跺腳,也沒有哈氣捂耳朵。

靠左的這邊,考生應該沒比他大幾歲,看上去高高大大的,也不像其他人一樣那麽怕冷,應該體格不錯。

靠右的這邊,跟他一樣,都快凍成一條狗了,壓根就沒坐在座位上,直接在考試裏邊跳高,兩只手縮進袖子裏,脖子也是能縮多短就縮多短。

得,衆生百态,在這考舍裏頭,也不外如是。

不等魏時繼續發散思維,考舍裏的衙役就已經開始分發試卷了。

魏時趕緊坐正,收回思緒,再怎麽覺得自己十拿九穩,也得是正常發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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