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曲浮生倦風雲(下)
? “休動我風滿樓之人!”
赤骨橫空而來,一下子就将三長老和五長老掃開,千魅站在夏傾染面前,給她使了個眼色,夏傾染立刻抛開這邊跑去姐姐身邊。
“這一戰,我替她。”
“早聽聞風滿樓中貪狼星司武,今日有幸一見。還望不吝賜教。”
“哼。”千魅直接跳過了那些繁瑣的規矩,赤骨道道淩厲,僅一盞茶功夫就将兩位長老打傷。
“妖女!吃我一刀!”
二長老持刀從她身後徑直劈來,千魅冷笑一聲,作為風滿樓內武功僅在黎殷殷之下的她,又怎麽會懼此等?手中赤骨毫無花哨,反刺直接穿透了二長老的胸膛。鮮血順着赤骨上的紋路淌下,別樣的詭谲。
“老二!”“二哥!”
“都放下武器,否則,就是他這般下場!”
黎殷殷依舊沉默無言,冷眼掃過在場的幾個人。雖說都迫于她的氣勢,可失去手足的心情更為強烈。
“奶奶的!我跟你拼了!”
三長老扛着重傷沖向千魅,只被後者一掌就打得不省人事。
“猖狂。”
“默雷庭,亡了……”看着四周的一片死寂,大長老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默雷庭向來在江湖規規矩矩,如今卻因為盟約身份,就此滅亡。
黎殷殷冷眼旁觀着這一切,一句話也沒有說。目光掃過衆人,那大長老怒瞪着她,雙眼幾欲赤紅,大聲嘶吼出一句話:“你為什麽要下這種屠城之毒!那些無辜的孩子們呢!他們本來就夠不幸的了,你于心何忍啊!啊!”
“風滿樓傳令被截。”黎殷殷淡淡地說,“這屠令非我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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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枉你還是江湖威望之人,可竟做出如此卑鄙下流之事來!當真為人所不齒!”大長老又如何信她?風滿樓的首領,且一介女子,教他如何信?這是他們向來根深蒂固的想法。
黎殷殷翻身下馬,從夏傾染手中接過屠令,徑直扔在大長老面前。
“這上面的字跡,你可識得?”
“哼!”大長老別過頭去,卻仍舊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屠令。這一瞥不要緊,卻讓他的表情瞬間凝固,雙眼完全露出的,竟是十分的恐怖與震驚。
“這……這……”他手指顫抖着撿起屠令,雙眼死死盯着上面的字跡,“這……怎麽回事……他的字跡……
“究竟是誰?”見無人回答自己,她逼問一句。
“這可是那聽劍閣主……”
黎殷殷聞言,依舊那番沉着模樣。
“難道,真是這白穆寒要置我默雷庭于死地嗎……”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猛然擡頭,“不對,那天色荼蘼可切切實實是出自你們黎家!難道你們風滿樓與聽劍閣相勾結……”
“你說什麽!”黎殷殷緩步兩步走到大長老面前俯視着他,殺意乍起,“你再敢給我說一遍!”
千魅皺起眉來,黎殷殷的怒氣忽然反上,似乎是因為剛剛大長老說的話?
“五年前,江湖大亂。”她轉過身去,冷冷的抛出一句話。
聽到後四個字,所有人都為之動容。就連歷經千萬殺伐的千魅,臉色都慘白起來。那場就連黎殷殷都不願意去回想的噩夢。而黎殷殷的一雙眸中,也分明有些東西變了質。就像平靜的一層薄冰裂開了一道縫隙,漸漸露出來裏面的模樣。
那次血染半壁江山的江湖浩劫,那次觸目驚心的刀光劍影血肉飛濺……那陰影始終籠罩在所有經歷過的人心中,怕是永遠都難以散去。而誰又能想得到,正是那一次江湖大亂,将所有的人都放入了一張網中?
“……黎家的所有珍貴草藥毀于一旦,天縷花、墨毒菊等連花種都做了灰燼,絲毫不剩。我身邊的,也僅剩下當年拼盡全力而得以保全的十幾朵幹天縷花罷了。而唯一一瓶天色荼蘼連帶其解藥都流落江湖,輾轉幾年早沒了消息。看來倒像是被聽劍閣翻了出來。”
騙了別人,騙了自己。
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
大長老癱坐在地上,雖說也對黎殷殷的話半信半疑,可當年黎家被滅門的事件,也算是浩劫中的大事之一了。這下此事又從當事人口中說出,他又怎能不信呢?不得不信。而且,理性地想,黎殷殷又有何必要欺騙于他?默雷庭已經滅亡,他也是個糟老頭子,一個半截入土的人了,騙他,又有什麽意義呢?
“大人,默雷庭庭主令在此。”夏傾染單膝跪地,雙手恭恭敬敬地奉上庭主令。
黎殷殷接過,辨認了真僞後,便将其又交與了夏傾染。這讓夏傾染不由得一驚,立刻颔首等待傳令。
“從此這默雷庭原先的領域,由你姊妹二人管轄。現在沒你們事了,帶夏凝染下去療傷吧。”
“謝大人。”
夏傾染退到姐姐身邊,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她,扶她到了內室。
“默雷庭啊……這幾十年的默雷庭啊,亡了……亡了……”大長老喃喃,語氣卻十分平靜,死一般的平靜。這一場變故來得太快。一如當年的萬毒宮一樣,事情進行的太快,也就不痛不癢。
聽劍閣。
“閣主,默雷庭已經被風滿樓……”侍衛上前報告情況。
“哦?是麽?看來,比我想象的還是慢了那麽一步。”他若有所思,“你先下去吧。”
“是。”侍衛應聲而退。
“黎殷殷……這默雷庭,你倒是幫我除了最大的一個隐患。只是,你還是這樣優柔寡斷。若不是我助你,你又要何時才能拿下默雷庭呢?”手指劃過地圖,“接下來,該好好待你了。那麽你下一步,會走向哪呢……”
伸手,撫上地圖上一處極為險峻的地方。
“人都說你果斷決絕。這般看來,也不過如此……”唇邊逸出一絲笑意,卻不勝他的冷冽。
風滿樓,舊默雷庭,內室。
“姐姐,我們終于可以安定一段時間了。”夏傾染十分細致地給姐姐上藥,生怕一個不小心動作重了觸疼傷口。夏凝染點了點頭,答:“是啊。等到風滿樓成就大業,我們就回到江南,再也不參與江湖紛争了。”依舊是那不變的誓言,夏凝染握着妹妹的手,目光裏滿是寵溺之情。那江南煙雨的朦胧美景,那家鄉的水泊舟船,好似又回到了眼前。
“姐姐,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夏傾染漾起溫暖的笑。家啊,她們好久沒回家了呢。這次回去,便永遠地留在那裏好了,再也、再也不走到江湖中來了。江湖多險惡,她們又怎麽不想脫離呢?江湖,有人深深陷入,有人夢寐逃離。
翌日,所有毒屍早已清理妥當,都埋在西邊的一座山上,栽了一棵梓樹。遠遠望去,竟透着一股不可言說的孤苦凄涼。一清早,五長老去看大長老時,他已仙逝。
二位長老帶着兄弟的屍體離去。他們要回到老家去。而他們的兄弟,怕是死也不願再與江湖有半點瓜葛。這江湖中所遭遇的一切,已經夠了。那一場年少輕狂江湖夢,是該永久地醒來了。人啊,年輕的時候誰不向往到外面闖一闖?可是闖了一場,卻空留了後悔回來。
黎殷殷站在默雷庭最高閣上,一陣勁風吹過,她的發揚起,遮住了視線,她卻依舊不為所動。離江湖歸一的日子,還很遠呢。其實她只是想颠覆了這個天下罷了,她只是想報滅門之仇罷了。但其實其實對她而言,黎家是否被滅門,也不是那麽重要。因為那個地方畢竟不是她的“家”。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如果安穩,便會有人對風滿樓不利。來源于四面八方的窺伺,盡管沒有多大威脅,到底會把人悶個半死。
所以,觊觎她風滿樓的人,自然要一個個除掉,才能保證風滿樓的“安穩”。可是就這樣,全部鏟除威脅,只有一個辦法。可是以後怎麽辦?她若是不在了,風滿樓怎麽辦?如此,她更想将整個江湖都印上風滿樓的名稱。
只有如此,才是個法子吧。
一邊有聽劍閣與其盟約,一邊是九玄宮等老牌勢力安然不動……這條路,還很漫長。
聽劍閣不足為懼。誠然。只是那個白穆寒……未免太過可怕了些,連她都不願意正面面對。天色荼蘼都如此輕易地動用了出來,自然也難保他不會有更加詭谲的手段。聽劍閣……算是該好好正視你了。風滿樓最大的敵人,我怎麽能允許白穆寒你這樣的人存在?她撐在欄杆上的手微微顫抖,心情中泛起波瀾,卻久久不能平複。
就那樣憑欄遠望,她竟這樣過了半天時間。這五年了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常人無法觸及的事情,無論有些事情被世人敬仰,又有多少事情令世人唾罵,可畢竟她還是立足于這險惡江湖了。
回想起這五年來走過的歷程,多少傳說在她手中終結,又有多少傳說為她締造。四年前只身闖萬毒宮,一人挑了整個門派,從此在江湖之中名聲大噪,也因挑了邪派而結交了許多俠義之士。從那之後,風滿樓一直在南征北戰的日子中度過。而這幾年來,與她風滿樓決裂的不少,可與其因利益合作結盟的更甚多。
紫湮……忽然想起這個名號,她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自從風滿樓強大起來,再也不需要她親自征戰之後,紫湮,她便再也沒用過,現在想來,大概也有兩年多了吧。紫湮,俨然成為了風滿樓的一個标志,一個傳說。
紫湮槍,浮痕劍,當今天下“霸天專尊紫湮槍,無情不過浮痕劍”的傳言,自然不是無中生有。
浮痕劍,白穆寒……
“白穆寒……”她呢喃這個名字,久久無言。
這個名字,将是她一生都無法逃開的命劫。無論她的身份變成什麽,無論這個天下變成什麽,都是如此。
她指尖無意觸碰到腰間暖玉,下意識地避開,看清上面篆刻,竟恰恰是一個“寒”字……
“也不過如此了……”
誓言不過雲煙,到底經不住流年。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會怎樣?”
“你會離開我?”
“我是說,如果的話。”
“我不想聽如果。”微頓,“要是你真的離開我,我……就去找你。”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找。”
“如果……”
“不要再說如果……這條路我只要一直走下去。只有确定的事情,而沒有無用的如果。”
“……好。我會陪你走下去。”
那一年,她已決定封閉她自己的心。唯有無情到極致,方為人上人。
這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母親時,她的母親對她的唯一訓導。
無情麽……這麽多年來,也對,槍刃破開一個又一個身軀,鮮血飛灑在眼前,她似乎也已經麻木了。不殺掉別人,就只能眼睜睜地等死……誰都曾如水一樣透徹,百煉之後又成了何等模樣?
那還是第一次殺伐的時候,渾身浴血的她看着幾具死相猙獰的屍體,以及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道,一種嘔吐感襲來,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窒息。那以後,她認為自己可能再也不會殺人了。可是黎钰——那個從小帶大她的人,卻背叛了她。
“憑什麽只因為我是庶出,便只能當你的仆人!”
“我的母親備受你父親喜愛,結果還不是因為你那狠毒的母親是正妻,便名正言順地繼承了黎家的基業!”
“殺了你,再殺了你那母親,黎家就是我的!”
黎家……可笑。人各有命,是她的,就該是她的。不是她的,她一輩子也別想得到!黎殷殷想。如何?她本來也不是與世無争的性子,沒有情感,權力自然一生為伴。
在匕首刺向自己的一剎那,人的本性促使她奪下利刃,狠狠刺入了那人心髒。望着那人充滿不甘與怨恨的眼神,她扯下了黎钰頸上的一塊玉石。
“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她望着瀕死的黎钰笑,“你那母親不過是一個藝妓,因長相似父親一位故人才進了我黎家,以你的身份又怎得與我相比?”她可一直将她當作姐姐啊……毫無防備的相信那個人,卻遭到了那個人的背叛……尤其是那個人還成天盤算着如何殺掉她!這就是所謂人性冷暖,世事無常麽……
或許真的只有無情,才能夠縱橫江湖來去自如吧?
後來,她只身建立湮花幻境,在方圓百裏內已經闖出了名氣。可是用黎家家主的話來說,這還是不夠資格坐上她的位置。
再後來的後來,她為那對在江湖大亂剛起風波之時被她救下從而留在湮花幻境的年輕戀人斟了合卺。第二個月,那個白衣的少年按照軌跡闖入她的生活。兩個經歷相似且都驕傲沉默的人,就此有了交集。
江湖大亂終于亂到了頂峰,黎家滅門,他卻在此時遠走。她懂他的意思,也清楚他所說皆是真實。只是她太需要有一個人能夠陪伴着她。
如今人離事過,那便不如放下一切。苦苦執着,對自己也未免殘忍。
“原來你那時候就有這打算了麽?既然如此,也便沒什麽好顧慮的了。”
既然你早就打算背叛——其實也不算背叛吧,畢竟我們從未期許過什麽,從未許諾過什麽——那我又何必苦苦執着?真是天大的笑話,她居然也會為此神傷。桀骜如她,也會如此……既然都已然不相識,又有何值得再去挂念?不如就忘掉——既然自己沒有勇氣、沒有能力把握住,還不如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