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經年風沙落不知(上)
? 黎家的嫡系長子或者長女,在十歲那年,都必須離開黎家,在外面自生自滅,其間不得歸家,否則必将家法處置,而後只需棄屍荒野就夠了,再由下一位進行如此的歷練。而且若是十五歲之前闖不出名聲,也一樣如此。嫡系盡,方輪到庶。若只餘一人,無論其嫡庶出身,也只能舍棄試煉。
試煉之人待到十五長成,方得歸黎家繼承家業。
這也是為什麽,面前這個女子要殺她的原因。
她的眼神裏還帶着不甘與怨恨。對不住呵,你想要家業,我也想要。我別無他物,只有黎家這一個了。如果你想搶走屬于我的東西,就算同歸于盡,我也會搶回來。
黎钰刺向她的那一下,不帶絲毫的留戀——果斷,利落,不帶一分一毫的拖泥帶水。若是現在遇到此事,她說不定會給她一個很好的評價——世間所謂的血濃于水,姐妹情深,在權益面前也只不過是累贅。
黎钰不仁,她也便不義。就算她把黎钰當作姐姐,這個早就看透世事的黎钰也不會對她有絲毫手軟。在權力的誘惑下,得不到的人,又會怎麽做呢?可想而知。
是啊,只有權力,才不會背叛。才會與一個人一生為伴。
隐隐有些後怕。當初毫無防備地睡着黎钰懷中時,她心裏想的,又是什麽?早就藏在袖裏的劍可怕,可是那把藏在人心裏的利劍,似乎是更加恐怖的吧。
一把火燒了黎钰的屍身,在這個再無他人的湮花幻境裏,也只有這樣處理。
看着火焰将那個女子燃成灰燼,她此時此刻只有沉默着。什麽都不去想。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從尋找。
不過也是,什麽理由?殺黎钰的理由?姐妹自相殘殺的理由?亦或是,生存的理由?
本來就沒有理由,又如何去尋找。
在這個亂世間,生存即是王道。又何必去在乎其他。其實,是沒有機會、也沒有空閑去在乎其他吧。
兩年後,她遇到了兩個人。一位紅衣的少女,妩媚妖嬈;一個黑衣少年,文弱儒雅。
她救下了被人追殺的他們,也見證了他們情感的交彙。癡戀那個少年的少女,終是得到了他的愛意,他許下了一世承諾。
一年後,她為他們舉行了一個婚禮。說是婚禮,卻也只有兩杯合卺。兩杯她親手釀的桃花酒,雖不清洌,也依舊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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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此而已,也足夠。
開壇的酒,哪怕是她親手釀的,也不願意去沾一滴。太甜了,甜的東西,總會讓人忘記危險的。但有的時候,麻痹自己,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就這樣雖短暫卻平淡的幸福,對他們這些亡命之徒來說,已經是來之不易了。還又有什麽其他的奢望呢?
這樣類似于主仆與友人的微妙關系,卻是讓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這種溫暖,似乎也從來沒有過。第一次感到溫暖,讓她有些無所适從。她什麽都不會面對的。因為誰都會習慣的,長期在孤獨與提防中度過,對的,誰都會習慣的。而長期的習慣,就再也改不過來了。
不過這種溫暖,怎麽可能沒有過呢。每位母親,畢竟都是愛孩子的啊。哪怕只有那麽一瞬的真愛,也一定會有。
初生之時母親的懷抱。除了母親本身,又有誰記得呢?
既然給不了溫暖,便只能給力量了。
有些身份,一開始就是無法做成某些事的。
給得了什麽,給不了什麽。這些,不過都是命中注定。
又過了半年多的時間,湮花幻境,再次踏入了生人。她執槍坐在一棵樹上看着這些人。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追殺人都追進湮花幻境裏來了麽?還是看她不過豆蔻,不足為懼?總之,打破了她這裏的寧靜,就要付出些代價,不是麽?現在不給些懲罰,以後黎家的威信,恐怕也是沒那麽震懾人了吧。
這是一個少年。
“把浮寒劍交出來,可以讓你死的痛快點!”一個看似頭領的人說。
“休想……”他說話的時候,血滴從唇角滲出,他擡起手抹掉血跡,握緊了手中緊包着的劍,“就算拿到了浮寒,你們也帶不回去。”剛剛浮寒劍所接觸到的地面,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哼。少跟這小子廢話,直接殺了他,拿浮寒劍回去交差!”
“這就不怪我們了。上!”
哧——銀紫色光刃閃過,首當其沖的便是剛剛提議“殺人越貨”的男子,鮮血從胸口噴灑而出,槍尖上的紋路上沿流下血紅。她回眸轉身,走到了少年身前。
“閣下可知,這裏是湮花幻境?”
“知。”
“閣下可知,這裏是誰的領地?”
“知。”
“那為何還擅闖?”
“拿人錢財,替人銷災。咱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哼。”唇邊浮現一絲冷意,那人心口瞬間被一條赤色長鞭洞穿。而他周圍的一些人,全部僵直倒下,眉心隐隐一絲黑氣。
“少主。他怎麽辦?”紅衣女子望向重傷昏厥的少年,“要把他帶回去麽?”
“好吧。”
如果他也能成為她的兵器之一,也未嘗不可。
兩個命運相似的人,就此相逢。
兩個毫不相關的人,人生交織。
湮花小築內。
重傷的少年漸漸蘇醒,下意識摸向身旁,觸到一陣冰冷後,他松了一口氣。還好,浮寒劍還在。但是未知一直都存在,他警惕地看着走進來的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你醒了?”
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藥,“把藥喝了吧。”
“你們……”
“這裏是湮花幻境,我是黎殷殷。”
冷傲帶着輕狂的女聲傳來,跟着她走進來的千魅和蕭聿墨一起退到一邊。
“不知這個回答,閣下可還滿意?”
“多謝黎姑娘相救。在下……白穆寒。”他勉強坐起身子,“打擾姑娘,白某于心不安。”
“以你現在的情況,別說帶着浮寒行走,就連出不出得去這湮花幻境,恐怕都是個問題。”千魅攤開手,腰上的赤骨似有赤紅流光閃過。桃花眼本是妩媚,此時卻有些冰冷。蕭聿墨站在千魅身後,望向白穆寒的目光也是有些複雜,“……”他本想問目的,後轉念想到湮花幻境內部——尤其是湮花小築周圍,凡是走錯一步都有可能陷入幻境之內,以他現在這樣,确實不可能出得去。
如今手中世傳的浮寒劍必保無疑,而且還有必須要解開浮寒封印。如果不變得足夠強的話……根本保不住浮寒劍,甚至還有可能因此為他人作了嫁衣。
浮寒劍的封印……眼下卻必須解開。否則一個月之內解不開的話,需要再等七年之久……來不及的,絕對來不及的。解不開那個封印,使用不了浮寒,又如何複興白氏一族?
“那就……叨擾黎姑娘了。”
一個多月的休養過去,他的傷勢也差不多恢複了。望向一直放在枕邊的浮寒,他的心頭一沉。
誰能解開封印呢……
自己的內力已經不行了。若是以前還可以,可是現在……他攥緊拳狠狠捶了一下牆壁。現在這樣弱的他……
等下,那個少女……她很強。說不定可以讓她幫忙……
不,人家已經救過自己一次,又怎麽能去……可是,自己來到這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解封浮寒劍麽?
又或許難道真的要舍棄尊嚴,去求她麽?
……也罷。
這畢竟關系到家族的命運。自己那些所謂的尊嚴,犧牲一下,不也沒什麽麽?在自己的責任面前,還有什麽更重要呢?更何況,浮寒劍不解封……一切都将寸步難行。
湮花小築,主樓。
“有事麽。”
主樓的門居然沒有關,而且是大敞開的。他站在門口,有些驚詫。正在躊躇要不要進去,屋內便響起了她的聲音,“進來吧。”
“打擾黎姑娘了。”
她正坐在榻上擦拭着一把紫色的槍,見他進來便将槍中間的金屬扣扳開,分成兩截安放在一個錦盒中鎖好放在枕邊,“有什麽事麽?”
“黎姑娘,白某想請姑娘替我解開這浮寒劍的封印。”
“哦?”她擡眸正視他,眼神中有嘲弄的笑意,“我為什麽要幫你?”
“如果姑娘能解開,凡是姑娘所托而又是白某力所能及之事,白某一定辦到。”他到底給自己留了一步。他是不會做虧本生意的,再怎樣,在他心中,他所肩負的家族責任始終大于一切。他從來都會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只是,人都會變的。
“此話當真?”不錯,讓他成為她的兵器之一的計劃似乎開始進入正軌了。
只不過,又有誰知道,這個代價,究竟值不值得。若是不值得,又有誰會後悔呢?
“白某從不食言。”
“那便好。”她從他手中拿起浮寒劍,轉身走出主樓,繞過回廊走入了一間石室。他跟在她身後,卻也不得不在石室門前停住了腳步。
石室的門關閉,她的背影一點點地隐入。他心裏有一絲不安,随後便被打消了。
既然請求人家了,又何必去懷疑呢?
某一天深夜,石室內忽然傳出一聲極為壓抑的痛苦聲音,周圍溫度驟降,卻又瞬間回歸原狀。
七日後,她從石室中走出,将手中的劍抛與一直在石室外候着的他。
“浮寒劍,我已給你解封了。”
他出劍,只見劍上有一道淡到極致的血痕,竟也給這冰冷出塵的劍平添了幾分人間味。
“這是……”
“用了我的心尖血為引。黎家的內力于陰陽穩定在一個平衡中,恰好可以與浮寒封印抗衡。”黎殷殷轉過頭,唇邊是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怎麽,難道你認為,是我的血弄髒了你的劍?”
“白某只是一時好奇,并無沖撞姑娘的意思。多謝黎姑娘。”
渾身尖刺的她轉身離開,可她此後又會是怎樣的命運?
次月十五,夜。
主樓內,她蜷在榻邊,身軀壓抑地顫抖,一翻身從榻上落下,手指緊緊扣着榻沿的金屬,指尖在其上留下了淺淺的坑痕。沒有別的,她只感到全身如同冰封以至于驟然從無意識中驚醒過來,連她周圍的空氣都冰冷刺骨。她用內力強制壓制體內的寒氣,怎奈寒氣太過強悍,她的內力竟然也只能勉強頂住,而且還有即将枯竭的趨勢。有點像……那時解開浮寒封印的寒氣。
“黎姑娘,你……可還好?”随着感知到的寒氣所跟過來的他握緊了手中的暖玉,躊躇着是否要用此物。
“這是怎麽回事?”她盯着他的目光也如周遭的溫度一樣冷。
“浮寒劍上的封印,至寒。姑娘用了心尖血,虛弱至極之時,被寒氣侵體,導致寒氣淤積于血脈之中,每個月十五陰氣最重,便使得體內寒氣上湧……”
“何解?”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無解。”
她閉上雙眼,繼續用內力與寒氣抗衡,不知過了多久,天地間陽氣漸盛,她也可以舒緩過來了。待到有了些氣力,她道:“也罷……我只願你以後不會做出讓我失望的事情來。”比如說,要殺她。
“黎姑娘大可放心,白某并非忘恩負義之人。”
“那便好。”
他退出主樓,手中緊緊握着那塊暖玉。雖說是傳家之寶,但對于他,也沒那麽重要。
畢竟她幫了他,一債抵一債,那就這樣吧,自己也答應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了,不是麽?
翌日清晨。
“黎姑娘?”主樓的門緊鎖着,他敲了敲門,又喚了幾聲,依舊沒人回應。
“黎姑娘不在麽……”他轉身打算離開,忽然在主樓後小山的山頂是看到了一抹紫影,他頓了一下,向那邊走去。
“你找我?”她察覺到了走過來的他,聲音有些許的虛弱。
“黎姑娘為了解封浮寒而導致寒氣侵體,白某于心不安。這塊暖玉是世間珍品,恰好克制姑娘體內的寒氣。”他将暖玉放在她面前的石案上,轉身便走。
“你……”她站起來,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挽留什麽,下一刻便發現自己的失禮,還好他背對着她,看不到,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多謝。”
“這是白某應該做的。”
她拿起那塊暖玉,上面只刻着一個“寒”字。溫暖從她的指尖流淌入經脈之中,壓制下了體內的寒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