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顏微涼舊夢浮(下)
? 她靠在窗邊,阖着眼眸。
她從來都不适合管理什麽。湮花幻境是,黎家是,風滿樓也是。就連她自己也是。她果然只是适合一個人行走,無牽無挂,也無愛無恨。
自聽劍閣下戰書已經将近一年時間。不到一年時間,她竟也憔悴了這樣多。
果然,自己無論如何都敵不過那樣精明的他。不過也是,他可是清醒的很。而自己呢?總是沉浸在一個又一個回憶之中。
風滿樓的勢力範圍,已經縮小了将近三分之二。
江湖皆傳,風滿樓,敗局已定。
有人歡喜有人唏噓。果真風水輪流轉。輝煌與沒落,恍然一夢。
此時,栖夏園。
夏凝染指間捏着柳刃,對面的女子蒙着面紗,手中執一把劍。
夏凝染先動了。速度一向是她引以為傲的一面。一眨眼的功夫,她閃在女子身邊,柳刃刺向女子腰間,女子劍未出鞘,只一轉擋下柳刃,一回挑向夏凝染頸前,重重擊向夏凝染心口。夏凝染爆退,柳刃倏地飛出。末端一條銀鏈纏在她的五指上。
“柳刃……?”似是才認出這武器,女子微微訝然,随後笑,“小丫頭,好久不見吶。都已經,長這麽大了呢。”
夏凝染瞳孔一縮。這般語氣……
“啧。你父親造下的孽,再報複給他的女兒才夠。”女子聲音溫柔,一字一言間卻是萬分狠厲的。
“姐姐!”一旁靜觀其變的夏傾染一抖手中的軟劍揮向女子,女子手中劍出鞘,竟然轉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和軟劍纏在一起。女子只一拽便将夏傾染摔在一旁。
這把劍,居然可剛可柔。
在劍彎折的那一刻,日光下映得劍身瑰麗異常,如鳳凰回身般,華美驚豔,卻讓夏凝染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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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這時看到歸凰劍全貌,夏凝染記起來了。
這個女子!當初夏家被滅的時候,是她在殺手們後面看着這一切!
那把瑰麗美豔的歸凰劍,映在她眼裏,永遠也忘不了!
“不錯。”
恨意被激發。夏凝染柳刃一揮割向女子咽喉。女子向後一偏,柳刃挑下了由于慣性而揚起的面紗。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女子眼角勾勒出殘忍的微笑。
“姑……姑姑?!”夏傾染震在那裏。夏凝染的心也被狠狠撞了一下,只覺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女子撥開額前一縷碎發,笑意未減。
這,這不可能!怎麽會……這真的是那個會把她和姐姐放在膝頭溫柔地講故事,那個會給她們哼唱溫軟小調的姑姑麽?!
“姑姑?”似是聽到了好笑的事,“我再也不是那個夏瑾陌了。從你們父親出賣了他的妹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是夏家的人了!”
“我與夏家,不共戴天!”
當年夏氏夫婦将她賣給九玄宮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料到,她一定會回來!她那樣的人,怎麽會容忍自己任人擺布呢!
女子動歸凰劍,刺向夏凝染。
“傾染!”怎知劍鋒一偏,竟轉向一旁呆滞的夏傾染!
心口開出了血色的花。
“好一個姊妹情深!”歸凰抽離少女身體,灑出溫熱鮮血,“可笑!你們夏家,怎麽會有親情?!”
“傾染!”
夏凝染不顧手被柳刃鎖鏈刮傷,撲到妹妹身旁緊緊抱住她。
“姐姐……我真沒用……”夏傾染虛弱地笑。
“傾染!姐姐在這裏,你不能死……傾染,活下來!你要跟姐姐一起活下去知道嗎!姐姐答應過你,等到一切事情過後,就退出江湖的!傾染!”鮮血從少女體內汩汩流出,染透了夏凝染的衣衫。感受着懷中至親漸漸冷下去的體溫,夏凝染心中什麽都沒有。
自然也沒有恨,因為她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傾染……”
“姐姐……”夏傾染想擡起手為姐姐拭去滿臉淚水,怎奈手指剛動,便再沒了力氣。
“活下去……”因為她最後的力氣,都在這句話裏。
便再沒了醒來的力氣。
夏凝染抱着妹妹,靜靜地坐着。不管歸凰劍主瑾陌讓聽劍閣之人占領此地,也不管手中柳刃被瑾陌硬生生拽走,斷了她的指,柳刃被毀。
那根白玉發簪濺了血跡,殷紅的血滴順着白玉淌下。就那樣靜靜固在少女發間,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曳。
從此夏氏姊妹失去蹤跡。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也許是死了呢。
風滿樓。
聽劍閣到了。
忽然一陣馬蹄聲愈來愈近,最後停在一輛馬車前。
“聽劍閣的朋友,介不介意現身一見?”疏桐因參與風滿樓一戰而回。她有一種預感,馬車裏的人,她一直在找。
”疏桐大人,這……不太方便。”閣主可是特意交代的,不能讓東方洛露面。尤其是,在這個女人面前露面。
“你是個什麽東西?”疏桐呵斥車夫,車夫賠禮,道:“疏桐大人可真讓小人為難啊!這是閣主交代的啊!疏桐大人可不能違抗……”
“讓開。”疏桐一把推開車夫,伸手就要拉開馬車上的羅幕。
“在下貌陋,怕是入不了疏桐大人的眼。”車內傳來低沉的女聲。疏桐毫無表情變化,只是說:“可是在下并不怕見姑娘。”
“疏桐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疏桐不耐她廢話,剛要掀開羅幕,身旁忽然爆出一陣淩厲的掌風,将她逼出半丈距離。
“疏桐,不得無禮。你退下。”
疏桐只得從命,與其他三大高手一并站在一旁。
“這一天還是來了。”樓內,黎殷殷站起身,細致地擦了擦紫湮。
沒有喜悲。
她這一生經戰,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送千魅與蕭聿墨秘密離開,莫吟本伴着她,卻被她固執地送走。
所有的事,她一人承擔便是。
所以當那個男人來到風滿樓前,樓內萬般凄清。門前只有她一人。
“白穆寒。”她喚,每個音節都凝着亘古不化的冰雪。如果可以,她真想永遠将這個名字從記憶中抹去,就當作一切只是一場夢,一場随時可以醒來的夢。
放下吧。便就此放下。沒有人是永恒的。
看到黎殷殷的一剎,疏桐眼中動了些什麽。
誰都不記得,可她還記得過往。那些不堪入目的過往,那些傷痕累累的過往。
那個風華正茂的女子,曾經是只身承擔,如今依舊孑然。她……便是這樣的命了。
紫湮動。
疏桐想也沒想,便迎了上去。
因為馬車裏那個人。她相信那一定是她。哪怕她不記得,但是她更怕她記起來了,看到這個女子若成白骨若成孤凄,會恨她。
其實她更想賭一次,那馬車裏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疏桐!”馬車裏的女子欲沖出,便被人擋了回去。
黑衣的女子擋住了那刺向白穆寒的一槍。如果一切無法改變,便用她的命來改!其實她沒有這麽無私。只不過是因為在事态發展之下,又是紅顏知己分道揚镳的命運。她也不想像當初一樣,明明知己,最終相殺。
槍收血濺,她失去平衡倒了下去。
“疏桐!”東方洛只得在心中呼喚,她被人定住,然後,馬車簾在眼前落下,隔絕了一切。
沒了聲音。
剛剛,是幻覺麽?
血蔓延了身下的泥土,白穆寒只作了一個手勢,讓人把她帶下去。
浮痕終于出鞘,疏桐經過他身邊,居然感覺到自己渾身血液都要凝固成永恒冰封。
這便是與紫湮槍并列的浮痕劍麽……果然那一天,他還是隐藏了實力。
早該猜到的。浮痕劍,哪有那麽普通呢……
“你終于出劍了。”
“上一次我傷你門人,你風滿樓血洗我聽劍閣司刑門。如今你傷了我座下司命劍主,便用風滿樓來抵吧。”
“我風滿樓,就是滅亡,也不會并入你的門下。”
聽到這一句,疏桐有些恍惚。
果然,誰都沒有變。
但是,要是說誰都變了,似乎……也沒有錯。
原來這便是下一步麽?所有的一切早已糾纏不清,她的一個舉動又能改變什麽呢?朦胧苦澀卻到最深處,但是卻是有着無法打破的隔閡!
命,亦是如此。
她曾司蒼生輪回,又怎不知?
“白穆寒,一切就此了結。”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曾以為。
“你以一人之力對聽劍閣,有多少勝算?”
“你攻打風滿樓,又有多少勝算?”她反問道。
“若我說,十成呢?”
“白閣主倒自信得很。”
她一步步走來,紫湮槍上,凝着一凜寒光。入眼,都是心驚。
世人只當她近年不四處征戰是因為座下高手足夠,無需她親自出手。她便在世人口中留得個神秘強大而又自負高傲的印象。怎知,她已被寒氣累年侵蝕,愈加虛弱,哪怕有暖玉護體,也只是保得她不受寒氣噬體之苦而已。所以,只能苦苦維持強大的外殼,哪怕透支一切。
她已經付出一切去守風滿樓,如今,只剩下這一命而已。
這一戰,她敗。似是注定的結果。
風滿樓被攻破。如今江湖之上,那個屬于風滿樓的輝煌似是一去不返。如今江湖格局,是“北有聽劍閣,南據九玄宮”。
說書人一說起那場江湖對峙,結語都是半嘆息半淡然的。
“風滿樓首領黎殷殷被俘,從此被鎖入無天日的地牢。”很多人以為,那便是她的結局。
這一關,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