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滿樓覆人心負(上)

? 三年來第一次見到陽光,她下意識擡手遮住那刺目。

想起這三年來,若真的是階下囚還好。偏偏她受到的是軟禁。就那一方閣樓,怎麽轉都轉不出去。

腰間暖玉不知何時消失,取代它作用的便是這裏了。一出這閣樓,加上閣樓本就處于不見陽光的山陰處,便真的如同墜入極寒冰川之中,根本動不了分毫。就算意志再堅定的人,都扛不住那種亘古不化的寒冷。

從他那裏受到的傷害,如今到底是被他利用。

三年的失去自由,讓她幾近于崩潰。

聽劍閣在将她俘住之前,藏在暗處的一些死士竟也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在那一刻,她莫名的不願對上他。或許是浮痕的寒氣讓她分外難受。于是手中槍一轉,殺出一條血路來。

一槍足以震八方,倒不愧是她。

聽劍閣傷亡慘重,風滿樓全軍覆沒。

三大高手都從她手中敗下,最後她還是敗了。

聽劍閣後門出來,是一片山林。她戴上一個鬥笠,向密林中走去。

看着溪水倒映出自己的容顏,她只漠然置之,掬一捧水澆到臉上,冰冷的水珠順着臉龐劃下,直讓人心底都冷起來。

水珠流過蒼白的臉,如今果然是不複往日風采呢。這樣狼狽的她。最後走出那個地方,靠的居然還是他。若不是他再贈暖玉,恐怕自己一輩子也走不出去了吧。

真是沒用呢……

她有些自暴自棄的想着,心亂如麻。再捧了冰冷的溪水試圖讓自己冷靜。于是她卻再次不可避免地想了另外一個問題。

貪狼和破軍……他們現在,在哪裏呢?

最好是找個邊陲小鎮定居下來,再不問江湖世事。那,才是她送走他們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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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一下,她走出山林。山林那邊是一處古道,她也便順着古道走,反正現在,她哪裏也去不了。不如就像蓬草一樣,随風飄零。

風滿樓她現在不能回去。

因為在這三年裏,就算被軟禁,她也一直關注着外面發生的事情。黎家,可一直是用毒高手。她再怎麽離經叛道,對于用毒之術,也自然是了得。

否則,又怎麽用黎家神花——至毒天縷花治好當年重傷垂危的千魅?

對于那些天天來照顧——或者說是監視她的侍女,只要用一點小小的藥,下毒以解藥要挾,或用毒香迷惑,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白穆寒一直護着風滿樓舊地。她一日不歸,他便會一直護下去。

其實她也不敢如此篤定。但她現在既然一無所有,便這樣賭下一次吧!也不顧會失去什麽了。

不遠處,一座鎮子的輪廓若隐若現。

這座鎮,叫安夢鎮。安夢……不知在這裏,她是否有夢可安?

這種寧靜的遠離江湖的小鎮,她還是第一次來呢。周圍有小商小販在叫賣,那種聲音,竟然讓她倍感安好。

如果永遠這樣該多好。無關江湖,無關守護。

自她進入安夢鎮起,一雙眼睛就在高處看着她。

“這位姑娘,請問哪裏有客棧?”她攔下一個女子問道。

“哦,就在前面。有一家叫玲珑居的。那裏既是客棧還是酒樓、醫館、茶樓、歌舞坊,也是這安夢鎮唯一的客棧所在。”

“好,謝謝。”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女子端詳着她問,“這玲珑居可不一般吶。據說還做着一些江湖買賣。姑娘你可要小心點。”

“知道了,多謝。”

一聽“江湖買賣”,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終是,哪裏都逃不掉嗎?還是小心為妙。

她拉低鬥笠,快步走向前方。

玲珑居。

牌匾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透着古樸蒼涼的氣息。她遲疑了一下,邁了進去。

踏入這裏的那一刻,她已經開始了下一段路程。也就是在這段路程中,她割舍了那段放不下的感情。

“這位姑娘,您是打尖啊還是住店?”

“住店。”

“我們這裏的房間分天字、地字、人字。天字最高,地字其後,人字自是最次。姑娘你……”

“人字便妥。”問了價格,她将銀兩放在桌上,“小二,向你打聽個事。”

“姑娘請說。”

“你可知最近聽劍閣如何?”

“聽劍閣?自從三年前攻破風滿樓之後,勢力愈加穩固。與南方的最大勢力九玄宮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這個白閣主倒是經常流連于……”

桌面上多出幾塊碎銀,小二笑逐顏開,壓低聲音道:“倒是經常流連于生香樓。”

她暗吃一驚。這個小二用的,居然是“無聲勝有聲”的傳音方式,只有她一人得以聽到。為了防止情報外洩,莫非這玲珑居的小二都練成了一手絕技?

“好。”店小二領着她到了一間房間前,将鑰匙交給她便離開了。

那雙眼睛,依舊觀察着她。

在房間內安頓下,黎殷殷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這三年來,那樣孤高的她被軟禁,她心中便再沒一絲安穩。此時在這樣一個未知危險的地方如此沉睡,她也不懼怕會死亡。

因為什麽都失去了,什麽都放下了。

不遠處,一個人無聲倒下。身後一個女子持一把劍,冷笑一聲。

“聽劍閣的人?呵。”

“原來你也有放不下的人呢。”

那雙一直在暗處中的雙眼看了看地上的屍身,複而又向黎殷殷所在的房間望去。

聽劍閣。

“閣主,那黎姑娘并未回風滿樓。”十日後,屬下這樣禀告。

“她沒回去啊……那風滿樓,依舊照常吧。”

“是。”屬下狐疑地退下。他可忘不了黎殷殷的眼神,如冷槍一樣直刺人心底,讓人幾乎有跪伏而下的念想。那樣的眼神,看過一次,便再也不敢直視第二次。如此危險的人,閣主究竟又為何淡然許她離開?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

其實,人道她建立風滿樓,是為了傲視江湖。

又有幾人知道,她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有個依靠。那樣她才有力氣去做什麽事,才能夠忘記其他。

鎖上房門,黎殷殷倒在榻上,将臉一并埋入被子中,就那樣一直睡着,一直未醒。也不知睡了多久,總之再次醒來時已是晌午時分。也許是幾天,也許只是一會兒。

真好呢……這樣自在。

真想如閑雲野鶴般度過一生,卻一出生便身處江湖。

真是有趣呢……有些人向往進入江湖,而有些人拼命地想逃離。若想體會江湖的快意恩仇,就要讓自己無牽無挂。

難道不是麽?

其實,江湖永遠不只是一種。或殘忍,或柔情,或拘謹,或灑脫,只看,身處江湖中的人怎麽活。

江湖向來誘人。但江湖之中又有誰能真正解讀呢?深陷江湖的人,可永遠都看不全面。

有的人看到了仗劍天涯的浪子豪情,但深入江湖才發現,江湖便代表了險阻,代表了冷酷,也代表了無情。但是江湖也确實是柔情的,如果幸運的話。

可惜江湖間,幸運的人,又有幾個?更何況有些事情,不只是江湖能夠了解。

但是,只要活下去。

也只有活下去,才能追求一切。

九玄宮。

雪無坐在榻邊調息,卻幾經停止,腦海裏不住地閃過那個男子的音容笑貌來,讓她根本無法定下心神。

三年前,他殺入陰陽師分壇,拼死将她從那兩個神秘人手中救出來時,她覺得自己心底某處似乎動了一下。

一天,宮主秘密召她,那個女人只問了她一句:“你愛慕璟公子,對麽?”她便啞口無言,不知所措。

“雪無,為我做事吧!籌碼便是——”那紗帳內的女子語氣平淡無瀾,她屏住呼吸等待她的下文。

“我許你,嫁給他。”

那一刻,她如遭雷擊。自己似是接受了?

公孫璟估計也是知曉了吧?不然……怎麽會有意無意地避開她?

可是他看她的時候,卻是很溫柔的。但更像嘲諷!因為,那眼神根本也不是給她的……

是透過她想起另一個人,是透過她寄托那種令人窒息的溫柔!憑什麽……要讓她承受這種痛苦……

她終于明白那天宮主說的話了。

“你選擇了留在他身邊,真的有很大的勇氣。”

不過……能陪在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難道還不夠嗎!

“雪無,你一定想知道,為何璟公子那樣看你?”

“因為啊,你跟你的姐姐,長得一模一樣。”

“你的姐姐,曾是璟公子的情人呢。”女子的話語在她耳邊回蕩,溫熱的吐息撩過她耳畔,讓她遍體生寒。

那一瞬,她萌生了恨意。

其實她一直在恨。恨姐姐離開了她,将她一人抛在這世間。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恨。

似乎她生來,就是為了恨而存在。

“雪兒,沒有人生來就要恨。”姐姐曾說。

為什麽,她要這麽說?!

手指深深嵌入發際,她低低地哭了起來。嗚咽聲漸漸消散在夜色之中,染了冰冷,無人知曉,自是,無人相問。

陰陽師分壇。

瑤奴守在一座玄鐵大門前。玄鐵大門發出一生轟鳴,緩緩開啓,她閉上眼睛,絕望地等待結果。

從來沒有人在進入這裏之後還能保持本性。

大門打開,露出一雙紅眸。

三年前——“長老,是屬下無能。與淩焱大人無關。”公孫璟救走雪無後,淩焱自願領罰。瑤奴跪下,護在淩焱身前。

“閉嘴!卑微的奴隸,你還沒資格說話!”女長老手中的皮鞭重重落在瑤奴身上,将她甩出幾丈遠,瑤奴掙紮着起身,便被幾個護衛按住。

“淩焱,你随我進陰陽門。”女長老冷道。聽到這句話,瑤奴的心也冷了下去。

那個澄澈的少年,終于是要就此消亡了麽?當初,她就不該讓他卷進來!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一擊,讓她難受得很,卻又無從說起。

瑤奴睜開眼,少年從她身邊走過,眼神冰冷,目不斜視。他頓住腳步,只瞥了她一眼。

“瑤奴,走吧。我們要将那只卑賤的妖抓回來。”

不會了……他再也不會憐惜地喚她“阿瑤”了,再也不會說妖也有活着的權利了……她強咽下眼淚,苦笑。

“是,淩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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