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癡嗔一阕亂紅塵(二)
? 據說那個白玉棋的孩子接連夭折……活該,真是報應!他殺了那麽多人,也應該報應回來了!這一次他們拼命保下了一個叫白瞿風的孩子,據說,還折損了一個長老。
白瞿風自小便體弱多病,這次瀕臨夭折,再怎麽用珍貴藥草、再怎麽輸送內力都無濟于事了……唯一的辦法……便是找到血緣相通的人來祭浮寒劍,讓浮寒劍的寒氣稍微柔和,再用寒氣——畢竟那寒氣對別人是極度危險之物,但對于承着白家血脈的人來說,卻是無上的至寶——來給他修補血脈、強身健體。
于是,終于想起他了?還打上了他女兒的主意!
而且還是他那個所謂的弟弟白玉畫自然是不肯貢獻出自己的兒女的,于是就将矛頭轉向了他,說什麽當年帶着個奴婢私奔,如今也肯定有個孩子了雲雲,所以現在他的女兒就成了這個目标?
可笑……當真可笑!
摔撞幾次,身後的人越來越近,還有幾丈距離了,甚至都可以看到他們手中兵器的寒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明明已經沒有力氣再逃跑的他,看到懷中女兒那純澈的眼眸,忽然就疾奔起來,幸好多年的隐居生活讓他對這一帶的地形早已爛熟于心。于是憑借着對這片地形的熟悉,白玉書将身後那些人遠遠甩開。
身旁是一座峭壁,草木掩映下有一個半人高的隐蔽洞穴,他迅速蹲下去,将女兒抱在臂彎裏,進入洞穴之中。這個洞穴還是他一年前偶然發現的,若不細心找找,根本不可能看得到。
待到一輪明月挂上枝頭,他看到那些人回到他的住處方向已經有了幾個時辰,才爬出來,剛剛走幾步,忽然身後一聲斷喝。
“白玉書!你終于肯出來了啊!”
不好!
他抱起谷雨,扛下飛來的毒箭,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
九玄宮……九玄宮……能讓谷雨活下來的,就只有九玄宮了!眼下是讓谷雨活下來,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九玄宮的目的,盡管他還并未知曉,但是總比把谷雨交給白家要好得多……說不定……說不定九玄宮說的是真的呢……他們真的能夠讓谷雨活下來!
九玄宮……你如果真的能讓谷雨活下來,白某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爹……”
“谷雨乖……快了,馬上你就安全了……”
“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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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何嘗不知呢?剛才被射中左肩,如今左手臂已經全部麻木,流出的血都是黑紫色,疼痛得緊。但是他如何分心去顧得那麽多?他眼前暈眩幾欲倒地,為了提升速度,他放下女兒,拔出劍,斬斷了自己的左臂,順便借着疼痛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他右手撈起女兒繼續逃亡。
還有四裏多的距離就到九玄宮了……
一定可以的……一定能将谷雨安全送到九玄宮的……
“抓住他!來人,放箭!還有千萬別傷了那個小賤種!”
白玉書把白谷雨按在懷裏,白谷雨也出乎意料地懂事,不哭也不鬧,就靜靜地趴在父親懷裏。
跑到一座峭壁上,這代表着離九玄宮不遠了。失血過多使白玉書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差點失了抱住女兒的力氣。
可他是一個父親!
作為一個父親,一個深愛着妻女的丈夫與父親,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哪怕自己身死,也得讓谷雨活下去!
這是他作為一個父親的執念。
“谷雨……你以後可能要自己一個人了……好好活下去……知道嗎?”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他叮囑道。
還有一裏,他實在沒了力氣,一脫手,白谷雨摔落在地,他俯身去扶,自己卻倒了下去,眼前一片黑,只有意識還算清醒。
“爹!爹!”
“鹫……鹫!你出來!我同意讓谷雨……入九玄宮!”他不确定鹫是否能聽得到。
九玄宮使者鹫從那頭走來,似是憑空出現一般,停在了他面前。
“白先生,您想好了是麽?”鹫面具下的眼閃着興奮的光芒。在他眼裏,只有這個天賦異禀可以好好塑造的女孩,而沒有渾身染血幾近死亡的白玉書。
這個女孩,一定能成為九玄宮的傳奇的!她将讓九玄宮,成為整個天下的榮光!
“是的……把谷雨帶走……快!”白玉書撐着地起身,幾次摔倒之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把她帶走……好好照顧她!”
“自然。”鹫牽起女孩轉身離去,白谷雨一直回頭望着父親,眼淚不斷留下。
女孩的哭聲逐漸喑啞,而鹫牽着女孩的身影也逐漸扭曲、模糊、淡去,最終消失不見,沒有一絲蹤影。
“斷了一條胳膊跑得還那麽快!”來人一腳将白玉書踹倒,“那個小賤種呢!”
“谷雨已經走了……去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這裏哪裏最安全?!”那個踹翻白玉書的家臣問另一個家臣。
“只有南疆第一門派九玄宮。只不過這個人,他怎麽可能結識九玄宮之人?”另一個家臣回答。
“也是!”他踹了踹白玉書,“說!那個小賤種在哪?”
“呵。”
信念支持着白玉書幾次站起又幾次被踹倒又幾次站起,他溫潤的面龐因為染血而顯得猙獰,而略失了神采的雙眸卻如炬,一眼掃過去,将那些人在一瞬間鎮住。
“把他帶回去!我就不信,用了讀魂之毒,他還能犟到不說!”
其實,那些所謂強大的毒,又如何比得過人心的力量呢?所有中招的,只不過是因為意志不夠堅定罷了!若真的有什麽值得寧死也不會放棄,那些所謂的天下第一的□□之類,又有何用?
“呵。”
白玉書再次輕蔑一笑,嘴唇翕動向那個家臣說了些什麽,那個家臣眼裏燃起怒火,正要上前給白玉書補上一腳,白玉書卻身子一偏晃到懸崖邊,身子後傾,血染的袍袂翻飛,唇角仍挂着輕蔑與安心。
他墜下萬丈空谷。
“谷雨……你要活下去……爹會在天上永遠注視着你,看着你長大……”他閉上眼,耳邊風聲呼嘯,都化作往事的聲音,同時在他眼前回放曾經的一幕幕,悲傷與喜悅并存,醜惡與美好交織,囊括了他這一生的愛恨情仇,還有那深深的執念。
“夢兒……”他輕喚,那個他深愛的女子似乎就在他眼前,對着他笑,眼神裏滿是深沉愛意。
此生,得以了結。
“爹……”忽然心口一痛,白谷雨居然掙脫了鹫那覆蓋着暗勁的手,向着原來父親所在的地方跑去,鹫一驚,立刻凝起內力,攔住了女孩。
“爹!爹!”白谷雨用力掙紮着,直到雙臂都是鮮血,她跌坐在地,放聲哭泣。
鮮血染上他的內力,那內力瞬間增長,微微波動起來。鹫将這看在眼裏,欣喜萬分——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女孩的靈骨絕佳得很!對天地間的萬物有着強烈的通性!果然是個修習九玄宮特有的醫毒之術和武學的好料子!他上前心疼地抱起女孩,掏出藥膏給女孩抹上,女孩的傷口便迅速結痂。
“這可是鲛人膏……珍貴的很吶。小姑娘,你可真有福。好了,我們走吧。”鹫暗自用內力将女孩鎖住,抱着女孩離開了。
他沒有看錯,這個女孩确實根骨奇佳,連九玄宮宮主看到了都連連稱贊,親手傳她武學和醫毒之術。白谷雨不僅天賦極高,而且還肯下功夫努力修習。她所表現出來的刻苦勤奮,就連鹫也感到十分的詫異與驚喜。
因為她進步飛快,僅僅十二歲就登上了九玄宮聖女之位,九玄宮宮主常說:“在谷雨手中,九玄宮将成為至上的力量!玄女大人保佑,我九玄宮終于能崛起了!”
但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女孩的心中,從小時就種下了仇恨,還有一種過早成熟的野心。
她要憑着九玄宮,獨霸整個南方,讓白家上下所有人,最後都只能有資格淪為她手中的亡魂!
因為,是恨促使她活下去……也只有恨!
就是這樣純淨卻又可怕的力量,最後将所有人都困在了一張網中。
多少年過去了,白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公子白瞿風也開始執事,其行事手段倒是與他的父親白玉棋如出一轍。
想必白玉書在天之靈若是知道,恐怕也會發笑吧?
與此同年,九玄宮的使者鹫也在一個月夜了卻了既漂泊卻也安定的餘生。下葬鹫的那一天,白谷雨親自為他執行葬禮。這也是她自十二歲閉關修行以來的第一次露面。
白谷雨一天一天長大,在她的成長中,她一直與那些毒物藥草為伴,在枯燥的修煉中度過,功力與學識漸漸充盈。
而就在這幾年之中,她的容貌也出落地愈發清麗脫俗,她眼角一點朱砂淚痣,襯得她得一絲仙子落入凡塵的哀怨。九玄宮之人都對這個神秘美麗而又強大的聖女敬畏萬分,甚至都隐隐有着超過九玄宮宮主的意味。人們都以為她的聖女之位恐怕坐不住,可是沒想到宮主對這個聖女,卻是寵愛與信任兩重。
——宮主也常說無礙,多得敬畏一些,倒是好的事情。
到了十五歲那年,也終于到了出宮游歷的年紀。她沒有走遠,而是入了南疆的一座深山中,搭建了一個小竹屋,成天研習毒物藥草。畢竟外面的世界,對她實在無一絲吸引力。
她要不斷充實、提升自己,才能夠實現自己的夙願!
她如今的功力已經勝過了她的師傅——現任九玄宮宮主,現在出宮歷練所要做的,就只有尋找并研究那些長在深山絕谷之中那些沒有人知曉的奇花異草。真的就正如鹫生前曾常常對她所說的那樣,對于藥草毒蟲等聚靈的生物,有着先天優于他人的敏感。
說起鹫,她原對他也是有着一絲怨恨的。可是他死後,她也是看開了。
畢竟他也只是一個癡迷于醫學毒學的癡心人罷了。
他一輩子都在追逐兩件東西——一個是可以塑造成醫毒皆精的強者的天才,一個便是如今的九玄宮宮主,她的師傅。
可惜,他得到了前者,但窮盡一生也沒有得到後者的眷顧。
她想,如果能得到後者眷顧,他就算是放棄一身絕學與尋找天才的執念,也是願意的吧?
可惜啊,她的師傅,更是一生沉湎于信仰與力量,從而錯過了此生最美麗的風景。
所以她再鹫的葬禮上,在祭辭中唱出那句——一生願博君心,怎奈君心流水。
以此來惋惜那個男子最後可憐可悲可嘆的結局。
倒也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