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癡嗔一阕亂紅塵(三)
? 只是因為曾經少年時如同玩笑般的一句所謂的“誓言”,他一直戴着那張她送給他的那張面具,至死也未曾摘下。
可是在鹫的葬禮上,她看到她的師傅——那個曾經光豔照人的女子,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好多。從此之後便深居簡出,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她總是在看着遠方,好像那裏有着什麽人。
她也曾聽見,師傅在睡夢中喚出鹫的名字。
人為什麽總是這樣呢?失去了才驚醒,失去了才發現那個人對自己究竟有多重要?
她不懂。
她還以為師傅太傻,傻到不懂得為何單單憑着一紙空文,就能讓鹫那樣才華橫溢的人甘願一生都留在她的身邊。
只是後來,她也懂了。
只是因為,這個江湖,從來都不容得一點點的沉溺呢。沉溺到最後,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原來,君心不是如流水啊……她還親眼看到,師傅聽到那一句的時候,落了淚。
人道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卻又忽略了流水也曾将落花送到那風景旖旎的遠方。而到了如今落花已作塵土,又怎能知道流水的毫不駐足也只是不忍而已?
那一年,她才算是初谙世事。一霎那間懂得了許多。
她似乎,也傷了師傅的心。不知那句君心流水,是否已經成了師傅心中的一個解不開的結?
都是可憐人呢……
十五歲那天,她辭別師傅,隐入深山探求迷霧中人們不曾發掘到的那些奇花異草。
而且行走江湖,也不免要用毒物的。
待到她尋覓并記載了山中大部分藥草後,她才得空休息一陣子。
Advertisement
一日,她剛剛整理罷一些手中她自己編纂的藥草書,卻忽然刮起一陣大風來,肆虐着撞開木屋的房門,吹入木屋中,一路吹過她手邊,将記有“絕毒花”的那一頁吹走。
“呀!”她趕忙起身去追,可是追到半途卻又戛然止步。
不遠處,一個男子正拿着她的那一頁“絕毒花”覽讀,似是沒有發覺到有人前來,也許是看入了神,他一動不動地站了足有一刻鐘時間,才擡起頭來,看見前方站着的女子,頓時訝然。
“這可是出自姑娘之手?”他詢問道。那娟秀的字跡間,對于這種藥草性質的理解,雖不十分透徹,卻也着實讓他折服。
“是的。”她上前伸出手,冷冷地盯着他,“還給我。”
“真是不好意思。拿了姑娘的東西也未曾知會。”男子将那篇“絕毒花”還給了白谷雨,行禮作揖,模樣很是親和,“在下黎肅,不知可否請教姑娘的姓名?”
“你是何人?來此地做甚?”她冷起語氣,毒針悄然入手。如若眼前這個人對這山中至寶有着半分非分的觊觎,她便要讓這個人一命嗚呼,給這山中藥草們作養料。
“黎某來自江北黎家,此次前往南疆研習草藥。見此山靈秀,想必定是有珍貴草藥可以長黎某見識的。”黎肅道,“話說回來,姑娘稱這花為‘絕毒花’,倒是不甚恰當。因為這花,盡管劇毒,幾乎無藥可解,卻也可以‘以毒攻毒’之理解百毒。”
白谷雨擡起頭,一雙杏核美眸中閃爍着疑問、驚異與喜悅交織的光芒,也不顧眼前人是為何而來,只靜靜地聽着他所說的話。
“而且,它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天縷花。”
“天縷花?”白谷雨細細品味着這個名稱,真的很美呢。她低頭看向手中絕毒花——亦是天縷花的圖像,那花瓣間一縷一縷舒展開的絲縷散在空中,如情絲潇灑,也如愁絲纏綿。
“你怎麽會知道?”她可是在一個很偏僻幹涼的地方才找到的。為什麽這個男人,卻知道得那樣清楚?甚至,知道它的名字?
“這天縷花,是我們黎家的至寶。我們黎家,有一大片的花田,都種着天縷花。”
一大片花田?她略感到不可思議,但轉念想到他所在的黎家遠在江北,怕是也有着很适合天縷花生長吧?真想見一見呢——一大片的天縷花,絲縷交織,一定很美。
她也許都沒有發現,自己第一次在意花草,不是因為它們價值很高,而是因為它很美。
“是嗎?真的想見一見呢。”她笑道,收起剛剛的冰冷敵意,“黎公子,我這裏還記着山中的一些藥草,公子要看看麽?”
“如果姑娘不介意,黎某榮幸之至。”他拱手道謝。
“這邊請。”白谷雨收起毒針,放下一半的戒備,将黎肅請到了自己所住的那間小木屋。黎肅在一旁研讀她所編纂的藥草書,而她便在一旁搗藥。屋子裏只有她手中藥杵發出的“篤篤”的聲音。
他看得可真認真呢,就在那裏靜靜坐着,神情溫和而仔細。她偶然擡頭,看見他,都不免有那一瞬間的恍惚。
那一夜山中毫無征兆地下起了大雨,不巧的是山中還沒有其他躲雨的地方。那夜外面的風雨天,怕是武功再高也要退卻。看着焦急而略顯窘迫的黎肅,她鎖眉凝思,決定邀他留在這裏過夜。
而那一晚,他們依舊是一人靜靜地秉燭看着書,一人靜靜地搗藥配藥。一切的一切就是這樣簡單,也只有這樣簡單。
第二天雨停,他便走了。她看着他辭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失空落落的。但是當傍晚,他突然回來一板一眼地糾正她的記錄錯誤時,她心中那一片莫名凝起的的陰翳便又是莫名散開了。
“既然你這麽有心,不如留在這裏,幫我将這些藥草都記錄完備,可好?”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後悔自己怎得如此随意與輕浮。本還想以一句“唐突玩笑”一掩而過”,怎奈他忽然斂起了一貫的溫柔笑意,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好。”
這一留,便是三年。
那三年,山中花開花落,在她眼中皆是不同的風景。
因為有了他,白谷雨感到自己心中似乎不只是滿滿的仇恨了。而是摻了一絲溫暖的情愫。
也因為有了他,她心中的仇恨摻雜了雜質。以後獨霸天下的計劃,自也獨霸南方後便停滞不前。
也因為有了他,她的愛恨情仇弄出了一場一發不可收拾的鬧劇,最後将所有人都牽系在了一起。
他說:“這些花生來有劇毒,是因為她們太美,所以要保護自己啊。”所以那些花在她眼中,多了那麽多無奈的意味。
他說:“有些花劇毒,卻又同時是上好的藥物。這便是那些所謂的,再狠毒再無情的人,也會有的溫柔吧?”于是在她看來,所有的藥草都有了他們的故事與情感,或無奈或悲戚或倔強或淚目。
人如花,花如人。
黎肅在山口接住信鷹,他打開信箋,臉上向來含着的一抹笑意頓時凝固,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最終信箋撕碎揚向空中,漫天似飛雪,洋洋灑灑地落下,将他籠罩在內,仿佛無形卻牢固的枷鎖,将他束縛。
“阿肅?怎麽了?”剛剛采藥下山的白谷雨在山口看到他,于是一躍到了他身邊,“看你一直站在這裏,是出了什麽事麽?”
“谷雨……我得走了。”他閉上眼睛,背對着她,神色頹然而疲倦。他不知道該怎樣道別。
她挽向他手臂的動作一僵。她垂下眸,道:“從你留下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終究還是要離開的。”就像她一樣,也不會一輩子就這樣留在這裏。
如果可以,她倒是願意!——就在這深山之中,與心愛之人一輩子留在這裏,一輩子不分開,生死同在,共伴白頭。
“其實說起來,我也該走了。這一陣子正在想怎麽跟你說呢。”她故作輕松與抱歉地說。其實那一天距離她歷練完成回歸九玄宮,還有整整一年零三個月。
他轉身,将她緊緊抱在懷裏。她閉上眼,享受着他懷中短暫的溫暖。她真想沉湎于這溫暖,永遠也不醒來呢……她現在,終于明白了師傅和鹫的感受。
“你要是想我了,可以來九玄宮找我。待我過一陣子回去繼承宮主之位,便與你們黎家結盟。”她望向他的眸,笑。那笑,分明帶着欲語還休的苦澀。
黎肅掏出懷中一個錦袋,繡着天縷花。他将錦袋放入她手中,給她握緊。
“這是天縷花的花種。你說過,你喜歡天縷花。”
“嗯。”
他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了。她有一種令人恐慌的直覺——這一別,便再也不會相見。再次相見只是,便是所有人都已經解脫。
“好了。如果急的話,你便回去收拾一下吧。”她抱起藥筐轉身,對他回眸嫣然一笑,“這次叫你回去,是為了什麽?”
“他們……讓我回去成親。”
她手中的藥筐砰然落地。
其實她也猜到了這種情況。只是她不敢面對。如今真的是這樣的結果,她還是做不好準備呢。
料到她應是此等反應,他一語不發,上前蹲下身,幫她拾起那些散落的藥草放進藥筐裏裝好。二人相對,竟是無言。
“谷雨,我要走了。我得……回去成親。”他以無□□實打破靜寂。她強顏歡笑的神态,讓他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其實她的心更痛,只是誰都不說而已。
“對不起。我……負了你。”
“沒關系。”她笑,淚水從眼角不斷流淌而出,滴落入腳下的泥土,“果然在天意面前,所有的誓言都是蒼白的呢。”
這真真是,天意弄人!
“他們為我找了一個同樣出身于一個江湖名門女子,我從未見過她。可是我真的無法忤逆他們……對不起,谷雨。”他苦笑。他一直都是那真正的孝子賢孫,卻就是這般把握不住自己的愛情。
“谷雨,若有何事,你來找黎家。我們黎家,一定為你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人心的情感,又豈是一個人情就可以彌補得了的?不過是留作一個留念罷了。以此作為彼此唯一未斷絕的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