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冷

? 我已經有将近半年沒有見到林斐邑了。

冷落的秋,庭院裏,金黃的葉子鋪滿了地面。難得如此清冷的天,卻還有暖陽。他立在光影裏,手裏夾根煙,望着窗外。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是依稀感覺,他的軍裝的扣子應是敞開的,他的眉,也應是深深的擰着的。

我,有那麽一瞬間,想要走上前,在後面擁住他的……可我知道,我是不會的,因為他有多麽的厭惡我,只有我自己知道。

這一次,若不是,最疼愛他的爺爺生病住院,他怎麽會回來,在部隊裏,他總是可以找出許多工作忙的理由,來搪塞。

“粥已經熬好了,我們給爺爺送到醫院吧……”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很久,才回過神,掐滅煙頭,朝外走去。

樓下,兒子在地毯上趴着,玩遙控火車,被他一手撈了起來,一巴掌打在屁股上,“爬來爬去,像什麽規矩?”兒子的嘴巴咧了起來,哼哧哼哧,想哭,我忙上前,把兒子摟在懷裏哄着,他見不得兒子哭,不然又是一番脾氣。

司機開車,我和他,還有西珵,都坐在後座。西珵,不像是西缙,那麽的怕他。即使剛挨了他一巴掌,卻還是摸到了他褲兜裏的火機,玩得不亦樂乎。

車子穿行在深秋的街道。下午的四五點,夕陽落山,暈紅了半邊天際。

車裏安靜的可怕。我知道,必定是這樣,我們沒有什麽可說的,所以才帶了西珵,來緩解這尴尬。

爺爺在的醫院,坐落京郊的半山處。

車子剛行到山腳下時,竟意外的抛錨。司機忙下車檢查,他不耐煩的一腳踹在車門上。

我看着日漸薄暮的霧霭,車子尚未修好,說道:“斐邑,不如我們就走過去,反正也不遠了……”

西珵渾身肉肉的,最讨厭走路了,撅着嘴,生氣的看着我。難得的,他沒有拒絕。

安靜的上山之路,偶爾會有一兩輛車駛過。除此之外,就是寂靜。他走路,難免會快,我和兒子緊跟,卻仍是被他落下一大截。我倒還可以,只是兒子,氣喘籲籲,拿準了我不會丢下他不管,于是蹲在地上耍賴。

林斐邑難得的倒回來,挾起西珵,大步朝前走去。

許多年後,我回憶起那一段夕陽西下的路途,枯黃的葉子落滿大地,黃昏的光暈,越過山頂,落在他利落的短發,還有冷冽的背影,都覺得那是我人生中走過的,最舒心的一段路,沒有世事紛擾,只有我和他,還有兒子……

爺爺住的醫院,環境很是優雅。遠遠望去,蒼松翠柏,林道幽靜。門口站崗的小戰士,或許已經認得林斐邑,直接放行。西珵第一次過來,看到沿途的大湖泊,又有靜養的老人坐在湖邊釣魚,未免興奮。歡呼跳躍着,不似剛才那般蹲在地上耍賴。

到了病房之後,婆婆在削蘋果,公公在念報紙,爺爺則是坐着閉目養神。他心髒不好,剛做了心髒搭橋手術。八十多歲的老将軍,即使生着病,卻也帶着幾分威嚴,從那倒豎的眉毛,可見端倪。

我常想,公公和爺爺的相貌有八分相似,北方人,未免有些粗犷。林斐邑卻不然,他膚色是白皙的,若不是在部隊裏整日風吹日曬,恐是還要更白些。淡淡的遠山眉。人說,眉毛淡的人薄情。或許是吧。眼睛是深邃的,仿佛是那千年古潭,一眼望不到底。姑姑說,斐邑的樣貌,生生随了婆婆娘家人。

我盛好了粥,遞給斐邑。他在爺爺面前,褪掉了不羁和冷冽,俨然一副乖孫樣子,一勺勺的喂給爺爺吃。他又似乎很會讨巧起來,講了難得聽到的笑話給爺爺聽,哄得老爺子一直樂。

爺爺喜歡西珵,喚了西珵的小名,“豌豆,想太爺爺了沒有?”

西珵呆萌的看着爺爺,點點頭。“太爺爺,您盡快好起來吧。不然都沒有人陪豌豆練字了。”

大家都被豌豆的小大人逗笑。

很少能夠看到這樣的他,唇角微勾,漾起的都是笑意,毫不設防。林家人都知道,他跟老爺子是最親的。公公婆婆忙于公務,常年不在家,是爺爺一手把他帶大的。甚至他要從軍的決定,都是遵從爺爺的意願。爺爺在他的心裏的分量到底多重,由此可見一斑。所以爺爺住院的這些時日,他一直在家裏伺候着,如今爺爺就好了,他也該回部隊了吧。

心裏酸酸澀澀的。

回去的路上,兒子賴在我的懷裏,俨然已經睡着。婆婆輕聲細語的,跟他聊着,一些事情。他說話一向簡短,能說一個字的,絕不用倆字。好似嘴裏吐出的是黃金一般。婆婆倒是很有興致,家長裏短說了好多事。最後聊到莊家小兒子的婚宴,“斐邑,你帶着小溪去吧,我和你爸爸都走不開。你平日裏也不在家,如今湊巧趕上了,你莊叔叔也知道,倒不好不去的……”

他沒有做聲,算是答應了。

送婆婆回東城之後,我們又回自己的家。當初結婚時,他想必也是費了一般口舌的,不然公婆怎會允了他結婚後不在家住的提議。只是我和他的心底都清楚的很,我們這為結婚而結婚的婚姻,就像是見不得光的北美吸血鬼一般,一旦曬在陽光下,就會面目全非。

倒是省了許多事,不管是我,還是他。可不是嘛。不用演戲,不用時刻的戴着一副面具,不就是省了人生的大事。

到家之後,西缙尚未熟睡,躺在床上,睡眼朦胧,“媽媽,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爸爸媽媽去醫院看太爺爺,所以回來的晚了。木子乖,你快睡,明天還要早起上學。”

西缙不像西珵,鬼點子那麽多,他雖然性格倔強,但是個聽話的孩子,又或者說,他性子像極了我,所以我常覺得斐邑不愛西缙,我甚至想不起他何時對西缙笑過,向來都是冷着臉教訓。以至于西缙看到他,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害怕極了。

“媽媽,爸爸什麽時候走啊?”兒子像是在說夢話,那一刻,我的心有一絲的疼痛,兒子也是渴望着他能在家多留些時日的吧,更何況,他根本沒有陪伴過孩子。

我哄着兒子睡着。

回到卧室,難得的,豌豆在撓他的癢,他不笑,輪到豌豆被撓,小機靈鬼從床上跳下來,飛奔到我的懷裏,“媽媽,救命啊,爸爸要來抓我啦……”

我看他,他也在看着我。

他就那樣側躺在床上,手裏翻着我常看的那本《安娜卡列妮娜》,眼眸裏,藏着幾許玩味和不屑。

我知道我是愛他的,盡管,他對我,那麽的極盡無情。我還是愛他,愛的無怨無悔。

豌豆的興致被挑起來,卻是怎麽哄都睡不着的,将近午夜,我看着風淡雲清的他,不覺又些許的惱怒起來,瞥了他一眼,他倒是識趣,卻又比我得兒子的信任。“林豌豆,咱爺倆比賽,看誰先睡着。”笨豌豆竟然上了他的魚鈎,乖乖閉眼睡覺,不過幾分鐘,已經恬然入夢。

看着和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酣睡的豌豆,我的心微微的顫抖着。我只是在想,即使有一天不再擁有他,我還有兒子不是嗎。就像現在,他留給我的是一個冷冷的背,卻也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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