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撕裂
? 去莊家參加婚宴的那天,我仍舊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挑選了一件斜肩駝色晚禮裙,配銀色的高跟鞋。只是在化妝時,眉毛始終畫的不盡如人意。我一遍遍耐心的畫,卻仍舊是畫不好,看着鏡子裏那人,眼睛下那顆淡淡的淚痣,淚水流出來,我把梳妝臺上的東西掃落在地上,我這樣,要給誰看,誰又在乎呢?
他在樓下等着,頻頻的看手表,顯然已經是不耐煩了。
看到我時,他愣了一下,我或許猜的到是為什麽,可是又能怎樣呢,裙子是他買的,我二十九歲的生日禮物,或許他都沒見過,托他任何一個朋友,都可以購到質地如此精良的短裙,僅僅遮住臀而已。
秋天的城市,滿地都是金黃的葉子。清冷的風,蔚藍的天,漂浮的白雲。些許落寞和蕭瑟。
莊家和林家是世交。斐邑的爺爺和莊葦的爺爺,是老戰友,又一起做将軍多年。故兩家交情頗深。而斐邑和莊葦從開裆褲就厮混在一起。故我們結婚時,也是莊葦做的伴郎。如今莊葦結婚,婆婆也主張我和斐邑過來參加婚禮。
婚宴的地點在城西的富麗萬麗酒店。
莊葦一席白色燕尾禮服,站在大廳處迎賓。
聽說新娘杜婉是京城頗有名氣的影視演員,最初與莊葦不過是見不得人的包養關系,後來竟是漸漸的生出感情來。莊母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後來看到兒子被迷惑不輕,才使勁手段百般阻撓。卻沒想到莊葦倒是個情種,非杜婉不娶。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莊母不得不吐口同意。可莊父仍是覺得丢人,敗壞了門風,堅決不參加婚禮。
“聽說你花樣挺多的啊,兄弟。”林斐邑摟着莊葦的脖子,打趣道。
“糊弄老太太,可不就得以假亂真嘛。”
來參加婚禮的,多半都是相識,未免都要客套上幾句。林斐邑又是常年在部隊,很少回來,如今偶然遇到,未免都想多聊一會。我本是懶于應酬之人,卻也只得笑臉陪着。
手被林斐邑僅僅的牽着,十指相扣。在外人看來,我們也是這世界上值得豔羨的了。
只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新娘子穿的是白色的花苞婚紗,裙擺迤逦,拖在鋪滿紅色玫瑰花瓣的紅地毯上,洋溢着的是西方複古的美。伴娘團裏,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只不過妝容太過濃厚,故看不出有何差別,唯獨有一個女孩,瘦瘦的,白白的,像只天鵝,傲慢的立着,讓人想起《詩經衛風》中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極是超凡脫俗。
林斐邑和陸裕站在走廊的盡頭,低聲交談,不知在說些什麽事情,似是刻意在避開我。
穿過茫茫人海,我看到斐邑,他的視線緊緊鎖在那女孩的身上,我的心驟然疼痛。恰逢那女孩回首,巧笑嫣然。
有些事情,我只是聽說,卻從未見過。就像江小漁,這個名字。在許多年之前,我尙未嫁給林斐邑時。就有人在我耳邊說,“你跟斐邑的前女友小漁真的是好像啊,我從不知道,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而此刻,我似乎更加明白,為何七年前,我能那麽幸運的嫁入林家。
多麽可悲的事情,可是又能怎樣,我還不是在這可悲裏活了七年,甚至還會繼續可悲下去。
我轉身去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一杯一杯的,苦澀的味道,像是黃蓮的汁液迸濺,浸入骨髓,難以抑制。
所有的人都在起哄,看新郎新娘親吻。
“雲溪,怎麽那麽有興致,獨自喝酒?”
我回頭看,原是秦晉,手裏搖晃着酒杯,嘴角噙着微笑,沖我示意。他是我在陶瓷班的老師。平日裏,我待他是相當客氣的,盡管他總是一副放蕩不羁的樣子。但今日未免火氣盛了些,便回道:“我怎樣,不關秦先生的事吧?”說着又将杯裏的酒飲盡。
“別喝了,這不是洋人的紅酒,這酒後勁大着呢,小心你的小命。”他奪過我手裏的酒杯。
我轉過頭,強忍住眼裏洶湧而出的淚水。在這個世界上,或許無人知曉,我是千杯不醉。而在這個世界上,誰又會在意,我到底會不會喝醉呢,除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拿手絹給我,我尚未來得及接。
“溪兒,怎麽躲到這裏了?”林斐邑很少如此親昵的叫我,或許是因為,演戲也要演的逼真一些,所以他這樣,或許是相應的在宣示他對我的主權。
“林先生吧?在陶瓷班常聽雲溪提起你,我是秦晉,幸會,幸會。”秦晉禮貌的伸出手。
“林斐邑,久聞秦先生的大名。幸會。”
他們竟然是像多年未見的老友,聊的頗為投機。我站在一旁,倒有些不知所措。我想,這兩人可算得上是善于周旋的人了。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寂靜。盡管入夜,車窗外依舊是是如梭的車輛。月光清冷,螢火蟲般車的燈,都在這夜色裏,醞釀着。他開了音樂,是陳奕迅的那首《浮誇》,只聽了幾句,被他關掉。或許是聽不慣吧。
我多希望他問一句,即使一句,“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可是始終沒有。他的眉始終深深的皺着。又或者說,他把車飙到飛快,我不得不緊緊的拽住安全帶。他的心早已在千裏之外。
到家之後,他甩身進了書房。
我褪掉滿心的疲憊,坐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看着窗外清冷月光襯托下的夜色。
我想,我曾一直害怕,害怕這一切只是一個凄冷的夢,夢醒來後,我仍是孑然一身,什麽也不曾擁有。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取蘊苦。
求不得,愛別離,我出生前,母親在山上的寺廟裏求到的竟是此簽。
将近半夜,他出門。
書房的門是敞着的。我赤腳踩在那暈紅的印花地毯上。
書桌上攤開的是斯嘉麗的The gone of wind.書頁的一角,被落下的煙灰,燙傷了一圈。只随意的翻開,多年前的老照片映入眼簾。些許的泛黃,卻依舊掩蓋不住那女孩的出挑的美,笑意像是白紙上的墨跡,暈開,就是一朵水中挺立着的睡蓮。
相片的右下角,卻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正楷字跡,“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麽感人的誓言啊,可再美好的憧憬,仍舊抵不過歲月的捉弄。我只是不願信,舊的故事,結局已定,還怎麽樣去改變呢?
秋日的天,愈發冷了起來。天尙未亮時,尤其是。玻璃窗上,蒙着一層薄薄的微霜。
送西缙到學校,東方魚肚白已漸漸消彌,紅日浮出地面,讓人的心也漸漸暖了起來。
“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部隊?”下車前,兒子看着我,再次問道。
我心裏如亂麻般,随口答道:“快了。”
“媽媽,你跟爸爸說說,陪我過完生日了再走,好不好?”
我看着兒子祈求的眼光,心裏一顫,我到底是怎麽了,周末就是兒子七歲生日了,我竟全然沒有想起。
我把兒子摟在懷裏,親了親他的小額頭,我又怎敢輕易許諾,畢竟那個人的心裏,是沒有我們的。
回到家,我去卧室換衣服。看到他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沉的。眼神裏滿是陰鸷。我大抵猜到了是因為什麽事情。果不其然。
“你去過書房了?”他一說話,我便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我端了咖啡送給你喝,你不在,我就又端回來,然後倒掉了。”
“顧雲溪,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随意動我的東西的?”他的嗓音低沉,滿是隐忍。好似一個不經意,就會岩漿迸發。我又沒想到他會如此的沉不住氣,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的問,單刀直入,絲毫不拐彎。
“我只是幫你,扔掉了一些不值得回憶的回憶而已。”
“顧雲溪,你……”他起身一腳把牆角木幾踹倒,上面的古董花瓶碎地的聲音,刺得我心疼。我敢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想或許裏面的怒意,恨不得将我千刀萬剮吧。
“周末是木子的生日,他讓我問你,有沒有時間陪他。”
許久,就那樣沉默着。我想,我這樣問,大概也是多此一舉。又或者說是自取其辱而已。人的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可有時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殘忍至極。
我轉身去衣帽間,被他扯着發絲,扯到他的懷裏。
“別以為給我生了兒子,就會母憑子貴,飛上枝頭變鳳凰。顧雲溪,知道當初為何會選中你嗎,我看上的是你那副老實勁,即使是裝的,也無所謂。怎麽,現在不甘寂寞了,想得到更多……”
“恐怕不止這些吧,是不是還因為我跟她長得很像呢?”我打斷他,說道。
那是我第一次挨他的打,很久很久,我都感覺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響,想必臉上也是火辣辣的手指印。我沒有流淚,就是感覺自己有些犯賤,我拿打火機燒了他的初戀情人的照片,又能怎樣,他心底的牽戀,恐怕像是草原上的蔓草,是燒不掉的。
西珵怕是在門縫裏,看到了我們的吵鬧。他仍然是偏着我的。像是小老鼠似的,黏在林斐邑的身上,朝他的手腕,狠狠的咬去。
林斐邑離開之後,他又趴進我的懷裏,“媽媽,西珵長大了,就不讓爸爸欺負你了,我和哥哥都可以保護你。”
我的眼睛是幹澀的,始終流不出淚,“豌豆,不要怪爸爸,是媽媽先做錯事情的……爸爸媽媽始終是愛你和哥哥的。”我只是不想兒子小小的心裏,住滿仇恨。
秋意濃濃的季節,天是水洗的藍。我穿上一件玫瑰紅的連衣裙,外面套黑色風衣,腳踩八寸的高跟鞋,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開車帶着兒子去逛街。
再有碎心的傷,再有難掩的痛,這份劫難未逃過,生活還得繼續,與其滿面塵灰,自怨自艾,倒不如忘掉煩憂,肆意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