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轉變

回程的途中一路無言,蓮華坐在馬車裏,赫連瑜和綴樓陪着她。綴樓本就不怎麽高興,在太子旁邊也沒啥好臉色,只顧照看自家主子。赫連瑜年紀雖小,卻也察覺到蓮華和父皇之間有着奇怪的氣氛,再聯系林中聽到的種種,自然猜出一二。

但是猜出來了,他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說“父皇不是有心的”,“父皇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這也實在太無力了,更何況面前這人心裏就和明鏡似的,又何曾不知?

經過林子裏這一轉,赫連瑜對蓮華的好感度直接滿值封頂,這會兒比誰都老實地呆在她旁邊,搞得對方也頗為無奈。

“沒事的。”見小小的男孩坐着一動不動,最多随車偶爾晃晃擺擺,蓮華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子,說道,“更何況我們大人的事,哪輪得到你來瞎操心。”

堂堂太子的腦袋老被這人當瓜拍,赫連瑜都習慣得沒了脾氣,只好默默地紮了塊點心來吃。乳白色的點心被咬了一口,過了小會又被放下,男孩擡頭瞅了瞅依在旁邊、身上蓋着厚重毛皮的少女,居然換着取了一個、磨磨蹭蹭地湊到她的旁邊。

這是心理年齡突然變回正常人水平了?

蓮華哭笑不得地張嘴吃掉,她将男孩拉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胳膊,“沒事的,沒事的……我答應你,無論你父皇為了什麽,我都不會怪他。”

誰知赫連瑜卻拼命地搖起頭,那薄薄的嘴唇用力抿成一條直線,好一會才悶聲說道,“父皇要是欺負你,我、我幫你!”

蓮華的頓了頓,“噗嗤”一聲笑了。

“我好歹也是太子,他……他……”以為蓮華不信,赫連瑜急得擡起頭,猛然對上少女促狹的眼神,又頗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父皇很疼我的。”

“你也知道啊。”刮了下赫連瑜的鼻子,蓮華笑道,“那你也應該知道,你無論是如何的樣子,他都不會改變。”

赫連瑜擡手去碰剛被欺負的地方,感覺有些發酸、趕忙又用力地揉了揉,結果來來回回被一番糟蹋,可憐的鼻子變得紅紅的、反倒更像哭過一樣。不過沒人點破,男孩當然不可能知情,慌忙掩飾了一番,他默不吭聲地垂下眼,又往蓮華身上蹭了蹭,說話的聲音小得就像蚊子。

“……母親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對母親的記憶男孩其實極少極少,無論多麽寂寞多麽向往,卻只能倔強地堅持。娜拓對她很好,但那像太陽一樣少女卻更似姐姐,不會像在蓮華身邊一樣、如一潭溫水般讓人安心。

蓮華笑道,“我還那麽年輕,并不想做老媽子呢。”

“我有那麽不好麽……那我以後會變好一點的……”赫連瑜如此說着,忍不住又悄悄往蓮華那側靠近一些,小小的男孩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卻依舊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蓮華知道這孩子因為自己的緣故,一直沒有好好休息,便索性将人攬了過來、把被子分了一般過去,語氣卻是柔和的,像在唱着搖籃曲一樣,“這可不行,你如果不努力做個可愛小孩子,豈不是會顯得我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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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做個小孩子……”終于被哄得開始有些迷糊的男孩緊緊抓着少女的衣袖,含含糊糊地說道,“所以……你不要……走……”

看着終于舍得睡覺的男孩,蓮華悠悠嘆了口氣。轉而瞧向一直面無表情坐在旁邊、自顧自化成空氣的侍女,笑容裏終于帶了幾分苦澀。

“好像總是沒法讓你安生,真是抱歉。”

綴樓看了她一眼,咬了咬下唇不說話。跟着這位曾經是公主如今成了皇後的少女十數年,這人一直是那麽無憂無慮,說得好聽點是自由不羁,說得難聽點就是沒心沒肺。她高高在上、倍受寵愛,不愛呆在宮裏,皇上就跟她一個鼻孔出氣,東翻西找地尋人弄來易容、讓自己替這位公主大人守在宮中。

她總是笑着的,時不時會小小地欺負人,但卻從不真在自己面前擺公主的架子。半點也不猶豫地對肮髒低賤的自己伸出手、然後緊緊握住。

在她心中,自己的主子就像天空的鳥兒,誰也牽不住、誰也絆不了,不能受委屈也絕不應該受委屈的。

如今,這個他們努力保護了許多年,金貴得恨不得含在嘴裏的人、卻在自己前露出了疲憊的表情。

“別哭,”盡可能不驚動赫連瑜,蓮華支起身子去拉綴樓,“還沒到哭的時候。”

“我才沒哭……”綴樓扭過頭,生硬地憋出一句。

瞧着某人因為這麽一動,裙子上霹靂啪嗒地深了好幾個點,蓮華無奈地說道,“我也是人,會累的。但再怎麽累,你又見我真被誰欺負過?”

“是是是,您冰雪聰明、才智無雙,誰能欺負的了您!”綴樓惡狠狠地回道,頭卻沒有轉過來。

蓮華倒不謙虛,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說咯,很多事要等到過後才知道,你要相信你家主子是深謀遠慮的!”

綴樓還是沒扭頭,直接撩簾去找圖特去了。

遭到嫌棄的皇後殿下松了口氣,終于靠在枕頭上并将窗簾掀起一些。直到抵達帳營,她也一直沒有合眼,只是深深地看向護在車前的那個騎馬的男人。

別讓我失望。她如此想着,下一刻又嘲笑起方才的軟弱。算計、索求又有何妨,自己可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珍稀也好、力量也罷,哪怕是這整個世界,那人若要,給了又會如何。

又不是……沒有給過……

相似的夢總是接連不斷,高遠的天空、茂密的樹林,鳥鳴悅耳、芳草缤紛。溫馨的、歡鬧的,一日又一日宛如沐浴在最美好的日陽之中。

夢的內容,赫連宇在醒來後從不記得,卻在睡着時清晰無比。他本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藍天不在、草木枯亡,肥沃的大地被撕裂斷開,沒日沒夜地噴出漆黑而炙熱的熔岩……

少年已經長成青年,有着寬廣的肩膀和結實的身軀,他飛奔于正在微微震動的神殿之中,卻在門外突然停了下來。

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啊,畢竟受了不少照顧,這點無足輕重的請求我确實可以答應。”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的聲音,裏面的人說話不緊不慢的,竟是青年早已聽慣的語調,“然而僅此而已,我依舊會毀滅這個世界。”

聲音的主人對青年而言代表着莫大的希望,他本驚喜地想要推門進去,打開的時候卻也同樣聽到了後面的言語。一時間,那原本因激動而滾燙的心髒仿若被澆上了嚴冬的湖水,剎時變得一片冰涼。

青年的笑容還挂在臉上,此刻因為震驚形成了古怪而奇特的表情,他僵在那裏、眼中只有那個一身白衣、優雅而華美的金發之人,而那人也稍稍側過回眸看他。只是那冰藍色的雙瞳沒有熟悉的溫暖笑意,而是平淡的、仿若自己與腳邊的碎石并無不同。

深深的涼意從青年的指尖迅速布滿全身,他劇烈顫抖着,好似此刻正裸♂露在寒冬的冰雪中一般。

“維爾……”跪在白衣人身後的神女悠悠出聲,她有着漆黑的長發、淡金色的眼裏滿是悲傷。青年的視線終于轉到了她的身上,他呆呆愣愣的,直到劇烈的震動逼得那身型晃了一下,才回過神似的焦急地跑向視為親姐的女人。

“神女大人!”青年扶着在震動中搖搖欲墜的女子,他親眼看着這人的一日比一日虛弱,為他們、為這個世界不斷透支……直到再也支持不住。他的心髒疼痛極了,不知是為白衣之人的背叛還是為神女的自我犧牲,只是咬着牙、屈辱地對白衣之人祈求,“只是神女大人也好!她畢竟也是侍奉過您的人……請……請至少放過她!”

“維……!”神女聞言震驚地拉住青年的衣袖,她剛要說話卻被那淡然的聲音慢慢打斷,白衣人好像永遠是波瀾不驚的,語氣裏再也沒有平時的輕佻,像是無風的水面,不大不小、不輕不重,卻沒有人能夠忽視。

“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此間并沒有我的代言人。”他似乎看了兩人一眼,最後輕輕落在青年的身上,“但你們的願望倒也默契,只可惜我先答應了她。”他如此說着,便擡起了右手,薄薄的白光不知何時将維爾圍繞起來,緩慢侵蝕起他的身型。

青年當場就發出驚叫,他企圖掙紮卻不知如何抗拒,最終痛苦地喊叫着、祈求着,試圖讓面前之人改變主意。

白衣人的神色依舊平淡,他在幾乎成為廢墟的神殿中筆直地站着,無論多猛烈的地震似乎都不能讓他晃動半分。

“所以,你也無需懊悔。世間有生即有死,生死循環、力量移轉,這終歸是定律。此間之人能夠以自身迎接終焉,按理也算死得其所。”他不鹹不淡地說着,視線卻一直停在維爾身上,看着他淚流滿面地朝自己吶喊,看着他随白光逐漸消失,“雖然不知道下次等待你的是什麽樣地方,不過……”

……

“去你的死得其所!”

赫連宇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居然滿臉都是眼淚。他震驚地擦了擦,然後極慢極慢地吸了口氣。

這一次,雖然沒有夢中之人的面容,但內容卻依稀記得一些。他捂了捂胸口,夢中那種窒息的痛苦似乎還殘留在那裏,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時正值午時,也許由于常日多夢沒有休息好,赫連宇就趁着空閑稍微打了個盹,這會被惡夢驚醒居然鬧了滿背是汗。他嘆息地站起來,想要回去換件裏衣,卻震驚地得到了莫虛殿送來的消息。

莫虛殿正如其名,總是虛虛幻幻地讓人摸不着蹤影。正常情況,被人輕而易舉地潛入自己的書帳,赫連宇首先想的肯定是重新安排身邊的守衛,但他此次卻面色鐵青地叫人把近衛召集起來。

等待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赫連宇卻是在用盡全力克制立刻奔向聖林的沖動,他盡可能地維持着理智和冷靜,而這份理智和冷靜也在瞧着少女漸漸軟倒的聲影時破碎得無影無蹤。

“射!”赫連宇一聲利喝,第一個沖進人群,他的馬匹與普通護衛的不同,在他甩下缰繩的下一刻已超過他人好幾個身位,猩紅的鮮血飛濺出來,混在夜色裏雖不清晰、卻能感受到炙熱的溫度。

赫連宇揮舞着□□毫不猶豫地突入包圍着蓮華和赫連瑜的人群,而後一步反應過來的圖特也連忙帶了幾人立刻跟上。身穿祭衛服的殺手們哪能想到突然就冒出來這麽群騎兵,後方立刻就被撕開了一條口子。

蠻王和圖特一人撈了一個放上自己的馬,蓮華在朦胧中居然還能甩出水袖,雖然已經沒了刺入人體的力量、倒也能堪堪将阻撓的人給推開;赫連瑜的精神相對好點,卻也在上馬之後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劍。

感受到懷中之人越來越沉,赫連宇将她緊緊抱在懷裏,此刻哪個近衛若是回頭,就能看到自己家帝王雙眼通紅、殺氣騰騰的模樣,他依舊面無表情,每一個動作卻冷酷乃至殘忍。皎潔的月光透過雲霧高高地挂在夜空之中,而這個背對着它的男人滿臉滿身都沾着他人的鮮血,此刻正像鬼神一樣,居高臨下地盯着那個個身穿藍白祭服的中年男人。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而已,潰散的殺手已被全部制服,哪怕有幾個逃走的也被追來上的莫虛影随在暗中處理了幹淨。企圖從暗道逃走的轶泉被當場逮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圖特一甩丢在了赫連宇腳前。

赫連宇冷眼看着灰頭土臉的男人,環着蓮華的手微微一緊卻沒有下馬。然而與之相伴多年的坐騎卻通曉人性,赫連宇只是輕拍了一下它的頸脖,那黑馬便擡起一條腿、毫不猶豫地踩到了男人的腿骨上。

“啊——啊啊啊啊啊!!!”

轶泉的身體被緊緊壓制着,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動彈,黑馬一蹄子下去直接踩斷了他的小腿腿骨,從未承受過的疼痛讓他慘叫出聲,而赫連宇卻因此微微皺了眉頭。

“太吵,把嘴堵上。”男人不悅地說着,顯然不願打擾昏睡在懷中的人。他沒有再去看轶泉一眼,竟然生生壓下身上的暴虐,輕輕地撥開貼在少女臉上的發絲。此時此刻,他的動作溫柔極了,哪怕只是指尖上輕輕的動作,也似擔心将人碰碎了一般。然而在這再溫柔不過的動作之下,男人的聲音卻依舊冰冷,他駕着馬已轉身離開,殘忍的話語仍然留了下來。

“好好問問,但別讓他死了。”

簡簡單單,卻讓所有人不禁打了個冷戰。上回陛下變成這樣是什麽時候來着?

……還是前皇後中毒那次吧……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辦,我似乎完全舍不得開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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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暖煙 炸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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