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願
“你想要的,我終歸會給你。無論是什麽……”
當赫連宇滿身是汗驚醒的時候,腦袋裏不斷重複的只有這一句話。這樣的話他不是第一次聽到,曾幾何時曾有個少女,一身紅衣、長發如瀑,她的眼睛宛若墨玉一般深黑,卻比天上的星空更加璀璨。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無論是什麽。”她如此說着,言語間帶着理所當然,卻又好像透過自己、看向其他的什麽一樣。
赫連宇心髒砰砰直跳,刺穿肉體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鮮明得好似依舊有鮮血貼着皮膚,正從指縫慢慢滑落,方才還是溫暖的……此時卻已漸漸變涼。這麽多年來,他取過許多人的性命,直接的間接地,早就麻木地難以數清。此時此刻,卻又像年幼時第一次殺人之後渾身發冷,環抱着自己想要縮成一團。
“蓮華……”
喚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赫連宇猛地噤聲,那個總是停留在身邊、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人已經不在。靠裏側的床鋪空無一人,蠻王突然想到,或許自己無論将這個位置空出多久、也不會再有那人的溫度。
不會原諒的吧,被欺騙、被隐瞞、被利用……甚至差點因此喪失性命。
直到現在,少女在自己懷中倒下的影像還歷歷在目,赫連宇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在那紅衣上身上沾的都是她的鮮血,自己會變得如何。
後悔與恐懼。
是的,天不怕地不怕,永遠都會沖在戰場最前、蠻族宛若神明般最為勇猛的蠻王……感到了極深的恐懼。所以他将怨氣撒在轶泉身上,拷打他、折磨他,卻也清晰地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從始至終都是自己。
如果當初不為了“那個東西”支開她……
如果最初的最初就告知一切……
“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賴床啊!”含含糊糊的女聲在大門推開的同時響起,蓮華叼着塊甜餅門都不敲地鑽了進來。她進來得随便,三下兩下就繞進了裏邊,本以為赫連宇至少已經換好衣服,卻意外地見人木頭似的坐在床上,聽到動靜後本能地轉過頭來、呆呆愣愣的仿若還沒回過神智。
蓮華只頓了一瞬、剛要加快步伐,床上的男人卻已驚醒過來。他別過頭去用力擦了把臉,但無論再怎麽隐瞞,卻依舊被瞧着了那滿臉淚痕的模樣。
這般兩人一個坐在床上僵直了身體,一個停在了床邊沉默無言,屋子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許久許久,赫連宇才從蓮華留下的空隙處踩在地上,他一直低着頭、卻見旁邊那人動也不動,于是暗暗吸了口氣,啞聲說道,“我……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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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少女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取了挂在旁處的衣服,而雙手碰觸到對方的時候,男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何必呢……”蓮華左肋疼痛極了,這是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怎麽可能舍得他有半點委屈;但也正因是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又怎願意留得絲毫其他。她是什麽人啊,狡猾自私、容不得半點沙的家夥,可以不在乎那人的隐瞞、不在乎那人的利用,卻絕不允許那個自己應該獨占的地方,存在另一個人的身影。
哪怕只是留在回憶中,剪不斷的情意。
“何必呢……”這次的聲音小了很多,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少女扶着男人繃緊的肩膀,極輕極輕地吻了吻他的發頂。
嘴唇碰觸到的時候,赫連宇身上猛地一顫,而後用力地将少女扣入懷中。他的力道很大,似乎恨不得将人摁進身體裏,就連蓮華都沒見過這人情緒化到如此的地步,因為他總是壓抑着、控制着,就連被自己抽絲剝繭、将隐瞞的一切一點點摳挖出來,攤在他人面前時也沒有這麽失态。
做帝王的人啊。別人總是仰望地贊嘆那光鮮的一面,卻不知背後藏了多少艱難……
突然間,蓮華有些心軟,她慢慢地将雙手環在男人身上、同樣地收緊,再次吻向方才碰觸過的地方。
這一次卻是極深極長的,帶着難以抑制的留戀。
“呼吸。”她輕輕地說着,随後拍了拍男人僵硬的後背,擁抱的姿勢彼此貼合、她怎會不知道這人自抱上來之後胸膛就沒了起伏。
意外的是,男人只是更用力地收緊手臂。
有內力了不起啊。
蓮華長長地嘆了口氣,她指尖一動、也不知從哪就捏出根細針來,然後一點一提,赫連宇就猛地脫力、軟軟地倒了回去。
肇事者當然擡手接住了。
又是一聲嘆息,見人帶着空洞的表情倒在自己臂彎裏,少女終于俯下身子含住那微啓的嘴唇、極慢極慢地渡了口氣進去。
肺裏甫一進了空氣,赫連宇終于清醒過來,他本能地離開深吸了一口,然後被嗆得咳了一會。蓮華坐在他旁邊輕輕拍打着,忍不住又将人拉近一些、貼着那寬廣而結實的後背,喃喃說道:“不過是個‘一世蓮華’而已……”
你想要,我怎麽可能不給?
是的,那個下午她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做皇帝的想要維持清場雖不困難,但三人杵在大路中間聊天卻不是什麽風雅的事,更何況即将說的還是頗為敏感的話題。
蓮華自發自主地進了自己的帳篷,習雨更是從善如流地跟随,只有離得最遠的赫連宇腳步一頓,在外頭站了些時候才撩簾進去。
帳篷內滿是茶香,也不過一會而已,蓮華和習雨已經雙雙喝了起來,而與之相對的位置上也有一個杯子,隐約白霧袅袅、卻是一杯溫度适宜的清水。
赫連宇垂着眼坐在旁邊,指尖動了動卻沒有去碰杯子,而蓮華也只是喝了小口便放回矮桌,靜靜地等待着面前的男人。一時之間,整個屋子沒人說話,只有某個局外人士還不長眼地一口口啄着、甚至故意發出聲音。
帳篷的女主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只見這人居然還死皮賴臉地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大白牙。——皇後娘娘表示,有點後悔讓這家夥進門了。
雖然只是極其簡單的互動,裏頭更沒帶什麽特別的意思,然而赫連宇将兩人的熟絡看在眼裏,原本捏緊的拳頭更是用力收了幾分。
屋裏另外兩個鼻子極尖,愣是在滿是茶味的室內嗅出了一點點血的腥氣。
相對于某人的樂見其成,蓮華自然先沉不住氣,她煩躁地嘆息着、居然放棄了剛開帷幕的拉鋸戰,“說說吧,從最初……你為什麽會在那裏與我相遇開始。”
蓮華的聲音平靜無波,赫連宇卻渾身一顫,他極快地看了少女一眼,視線根本沒有落在旁的任何地方就更迅速地閉上,而後發出的是平板得堪比電子合成音的聲音。
“三年前,蘇達耶努中了一種奇特的毒……”
那一年冬季,尚還是皇後的蘇達耶努染上了風寒,原以為不過是個小小的毛病,休息幾日就會恢複,卻不料三日之後病情居然急轉而下,從剛開始還能坐在床上和人談笑風生,迅速變得卧床不起、連睜眼說話都費勁。
再然後,幾日裏都不見能蘇醒一回。
赫連宇找了無數大夫,宮裏宮外乃至他國,然而那些大夫們均都不明所以,只說與普通安睡并無差別。然而就算是在睡覺,無法攝取養分的身體也會漸漸衰弱,哪怕赫連宇毫不吝啬地使用最珍稀的補品,卻也只能無力地看着妻子在自己眼前日益消瘦。
不過,赫連宇終歸不是輕易言棄的人,他不斷派人找尋方法,最終在一個偶然到來蠻國的游醫處得到了答案。
“皇後娘娘這是中了奇毒。”那個游醫如此說道。引月山莊在江湖中雖不至頂尖卻也在名門正派中頗負盛名,這個游醫正是引月山莊的門客,人稱玉面妙手的朱子青。然而,就算是在行醫上小有名氣的他也無法去除蘇達耶努身上的奇毒,左思右想、便捎了急件回去、與莊主尹砷商量。
據說,尹砷這人除了武功,在藥理上也頗有一番見解。
“呵,玉面妙手朱子青。”赫連宇說到這裏,一直在喝茶圍觀的莫虛殿君卻忽地笑出聲來,“那小模樣長得被叫‘玉面’倒還挺合适的,妙手就……啧啧啧,白姚聽見估摸着又要冷笑了。讓我想想,嗯……他一定是說,‘皇後娘娘所中之毒在此地實在難以化解,還需移駕引月山莊。’”說完見赫連宇嘴巴動了動,又換了條腿悠悠閑閑地翹起,補上一句,“‘而就算傾盡我引月山莊全力,也只能抑制而已,若需解毒、普天之下恐怕只有……’”
“一世蓮華。”見赫連宇臉上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蓮華嘆息地說道,“醫死人、肉白骨,治百病、解千毒。夏國之寶——‘一世蓮華’,你要的是這個吧。”
赫連宇抿着嘴,許久才答了個“是”字。
“世人皆知,夏國皇帝極其疼愛胞妹夜蓮,恨不得将世間最好的都放在她的面前,讓她全部擁有才好。此事……确實不假。”得到答案,蓮華不緊不慢地将茶杯拿起來,她垂着眼、定定地看着那淡黃色的液體,聲音卻依舊沒有波瀾,“早有傳言,夏帝已将‘國寶’贈給夜蓮公主,但就算不是,想必在和親之時也會作為嫁妝、一同帶來。”少女人勾了勾嘴角,似乎形成了個微笑的模樣,“看來無論是頻繁的邊疆之亂還是最後的談判和親,都是為了這個東西,順便又因我的名字,而更加确認?”
到此,少女突然擡起頭來,目光咄咄地看向對面的男人,“你倒想得挺好,那可是國寶,随随便便就帶到他國像什麽話?倘若皇兄沒将東西給我,你又打算如何?”
赫連宇張了張嘴沒說話,但蓮華已立刻明白。她的眼神冷了下來,臉上的微笑倒是維持着,卻也沒了一絲溫度,“為了那個女人,你還真是什麽都願意。”少女一邊說着,一邊慢慢地走過去,她的動作很優雅,一點都沒有會被情緒影響、而變得氣急敗壞的跡象。
蠻王的額頭被她按住,不得已地擡起頭來,兩人視線一對、前者就像承受不住那片冰冷一般将視線轉到旁邊。
“雖然房裏和嫁妝中沒有找到,但恭喜陛下,夏國之寶‘一世蓮華’确實是在臣妾身上。”這句話,蓮華說得十分的慢,而且每一個字都被咬得格外清晰——絲毫不差地傳入赫連宇的耳中,然後狠狠紮進心裏。
赫連宇知道,他們之間徹底完了,心下一片灰暗之間,卻又不得不去聽蓮華繼續說話的聲音。卻不料只是恍然一轉,那人的言語已沒有了森然的涼意,取而代之的只有無比疲倦、滿是無奈的嘆息,“你想要,我怎麽可能不給?”
“我說過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無論是什麽。”
只要我有的,哪怕是世間萬物我都願意拱手相讓。而如今……不過是個‘一世蓮華’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在作者有話要說裏說啥來着……
哎喲我忘記了都……
最近估計太忙都要失憶了麽……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