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歌其二

雪無霁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仿佛陡然間窺見了什麽秘辛,指尖微微一顫。

誅殺魔主的這一次,是他第一次聽到君燭唱歌,自從雪無霁來魔界後,這也是他第一次睡得這麽沉。從這之後幾乎每晚,君燭都要為他唱一首歌。

雪無霁從來沒有用玉碟錄下他的歌聲,因為君燭總是在他身邊,無論任何命令他都會遵循。

他說,先生,請把我當做一把刀來用。我是您最利的刃。

但如今,雪無霁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君燭的歌聲了。他突然……不太想要讓這段夢境很快就結束。

君燭往後挪了點,靠在了椅座上,歌聲更輕柔了。他把雪無霁劍柄上的那一串魔丹解下來,連同自己的那顆銀紅色魔丹一起放到了一只琉璃瓶中。

這只琉璃瓶色澤純淨透明,魔界少有能燒出這種琉璃的鋪子。這樣一個琉璃瓶價格必定十分高昂。

那些魔丹待在瓶子裏,看起來平靜而無害,好似一顆顆糖球。

……君燭有過無數次機會私吞這些魔丹,也有過無數次機會殺了沒有防備的雪無霁。

但他沒有。

他只是用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注視着他,追随着他,從來如此。

夢境快要結束了,雪無霁的眼前逐漸變得不清晰了。他在最後紛亂的思緒裏想,和上次一樣,為何這些夢到末尾處都有不屬于他的記憶?難道是他重生帶來的變化嗎?

……

雪無霁從冥想中醒來時,天還沒有亮,外頭漆黑一片。天地間的靈力在他經脈中緩緩流淌,帶來一種舒心和安逸感。

外頭有雷聲滾滾,雨點嘩啦啦地打在屋頂上,天地間一片雨聲,連房間裏都彌漫着一股水汽。雪無霁動了動手臂,驚覺一件事:

他好像,變回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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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感知到的就是拘束感,雪無霁偏過頭,看到近在咫尺的陸宸燃的臉,默了默,從陸宸燃箍得緊緊的懷抱裏抽出一只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沒有反應。

雪無霁于是試圖坐起身,但随即抱着他的手突然發力,讓他吃痛地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低低的呢喃:“哥哥……”

“……”

緊接着,是一句近乎爆發的哽咽:“不要離開我……我不準你走!”

雪無霁僵住了。

他轉頭對上陸宸燃的臉,卻發現他并沒有醒。

然而他也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皺得緊緊的,睫毛顫抖得像風雨中的蝶翼,仿佛随時會驚醒。不知是做了什麽噩夢,兩行淚水從他漆黑的睫毛下滑落,滲入布料之中。

陸宸燃……在哭?

一道閃電恰巧劈過,完全照亮了少年人哭泣的面龐。

雪無霁在這一剎那間,呼吸幾乎停了一瞬。

陸宸燃的長相,是極其出色的,雪無霁作為畫師從來明白這一點。他和自己都屬于“美”而不是英武的那一類型。

但陸宸燃與他不一樣,他是常笑的,陰郁的笑也好、賣乖的笑也好,不管是十六歲的陸宸燃還是後來成年的陸宸燃,雪無霁都不能想象他還會哭。

可他現在就在哭。

極度的悲傷和痛苦呈現在這張面孔上,帶來一種鮮明的對比和巨大的沖擊,像是一張美麗絢爛的畫卷被人撕成了碎片,連帶着旁觀者的心都揪了起來。

雪無霁擡起手,有點無措地停住了。他從來沒有安慰過人,也沒有在哭泣時被人安慰過,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做。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了陸宸燃半邊臉上的淚痕。

誰知,陸宸燃睡夢中似有所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指節用力到發白,纂得雪無霁手腕生疼。

他近于顫抖地,低聲道:

“宿哥哥……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

就像一個抓住了他最珍貴的糖果的小孩子,陸宸燃緊緊地攥住雪無霁的手腕,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心口。

雪無霁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随即他便也為自己這個回答而感到詫異了。

——這意味着什麽?

雪無霁是恪守諾言的人,哪怕是對一個絲毫不知情的人許下的諾言,他也絕不可能背棄。

他皺了皺眉,因為自己的心跳在剛剛加快了,而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但是這種感覺……他并不讨厭。

仿佛為了印證什麽,雪無霁輕聲重複了一遍:“……我不會離開你的。”

睡夢中的陸宸燃似有所覺,手上的力氣卸了,眉目也漸漸舒展。

清晨。

雪無霁在那之後又睡了過去,再一醒來已經天光大亮。

陸宸燃已經不在他身側了,雪無霁擡起手,發現自己還維持着人形。他又摸了摸頭頂。

……耳朵還保留着。

雪無霁起身擡頭望去,看見陸宸燃坐在窗邊的側影。他依舊一身黑衣,隐有暗紋閃爍;手撐着下巴,手腕一道黑色皮扣,腳蹬皮靴,看起來俊俏又精神。

但他沒在笑,神色好似很肅穆,淡色的嘴唇抿住,嘴角線條繃成一條直線。

“陸芯。”雪無霁道。

陸宸燃像是驚醒一般,轉頭笑道:“宿哥哥。”

他錯開了雪無霁的眼神,有點躲閃的意味,“哥哥變回來了……恭喜。”

雪無霁道:“你不對勁。為什麽在躲?”

陸宸燃沉默,而後對上了雪無霁的眸子,好似下定決心一般道:“宿哥哥,我昨晚有沒有……做什麽事?”

“你不記得了?”雪無霁下床站起來,走到他身側。

陸宸燃在他靠近時,整個肩背肉眼可以地僵硬了。他低頭擰了擰自己的眉心,靠到窗邊,道:“你的手。”

雪無霁低眸一瞧,自己手腕上有一圈紅痕,手印清晰可見,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是昨晚陸宸燃在夢中攥住時留下的。

他的皮膚很容易留下痕跡,但也消散得快。

原來是在在意這個嗎?

“你沒做什麽,”雪無霁道,“只是說了些話。”

“那就好。”陸宸燃立刻松了口氣,但馬上又緊張起來,“我說了什麽話?……宿哥哥大可不必當真,實在不行罰我也行。我腦子不清醒,都是在胡說八——”

雪無霁打斷他:“沒有說胡話。陸芯,你不用緊張。”

他心裏覺得有趣,陸宸燃白天根本看不出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晚上卻會哭,還會叫他不要走,像個小孩子一般。

那個詞叫什麽……撒嬌?

陸宸燃居然還會對他撒嬌。

為了維護他這種微妙的自尊心,雪無霁決定還是不要告訴他昨晚他說了什麽話。

陸宸燃終于擡起頭,凝神看了雪無霁半晌,确定他神情沒有異樣。

“對了。”雪無霁道,“你會唱歌嗎?”

陸宸燃笑道:“哥哥是無聊了嗎?我可以尋來善歌舞伶人。”

雪無霁探究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後者神色自若。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問很奇怪,畢竟陸宸燃不是君燭。那個少年早就已經為了保護他而死了。

于是他搖頭道:“并不是,只是……一時興起問了問。不必放在心上。”

陸宸燃揚了揚眉。

他看了眼天色,道:“該用早食了。”

他打了個響指,一只純金機械鴿子從窗沿上飛了過來。

“去,喊莳藥,叫膳房做八寶糖粥。”陸宸燃對那金鳥道,擡手将它送出了窗外。鴿子撲棱棱飛遠了。

雪無霁道:“這些機巧造物都是你做的?”

陸宸燃笑眼彎彎,道:“是啊。宿哥哥,我是不是特別能幹?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做給你。”

“你很厲害。”雪無霁道。

陸宸燃在牆上按了幾下,牆體開合送出一架梳妝臺。

“我給你绾發吧,哥哥。”陸宸燃笑盈盈道,“順便把耳朵也藏起來。”

莳藥是掌廚的宮女,那日她和莳花打賭時,莳花被叫走她還慶幸了一會兒,沒想到現在六殿下就叫她了。

莳藥心中一百個不情願,可還是只能跟着走了。

這鳥兒極為靈巧,幾乎能以假亂真。當莳藥跟着它來到了飛天閣前時,她心中的忐忑轉為了不可思議。

飛天閣是六殿下親手打造的。他足足花了三年才造好了這座堪稱鬼斧神工的樓閣,連那些飛天像的每一片金箔,都是六殿下親自雕镂出的。

在飛天閣造好、被擺進瓊花園的時候,有個新來的小宮人好奇地問過六殿下:“殿下,這座樓閣是做什麽的呀?”

她周圍的人瞬間緊張起來,因為還從來沒有哪個宮人敢這樣和六殿下搭話。沒想到,那天六殿下的心情卻很好,笑道:“是給我的心上人做的。”

那小宮人驚嘆:“哇!……那該是多好看的美人,才能住在這樣漂亮的樓閣裏啊。”

六殿下道:“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聽起來好像确有其人一般,但莳藥可從沒見過六殿下約見過什麽美人。

而現在,六殿下竟讓雪公子住進了飛天閣裏?

莳藥還沒見過那位雪公子,不禁想,到底是多好的人,才能拿這飛天閣去襯他?

這樣想着,她走到門口時,聽到了裏面隐約的對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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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燃:我這個禽獸!

雪哥:你不是,你沒有。

小可愛們立秋快樂!還有遲了一天的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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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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