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暮寧其一

中秋……

三大宗門去慈濟堂收徒多選在春季, 取一個春天新芽争發的好意象。卻從來沒聽說過會在中秋收徒。

前世,雪無霁一直以為自己那年是特殊, 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那年琉璃宗派來的人極少,後來雪無霁熟悉了弟子後發現那些都是竹津峰的弟子。

若沒有聽到長河道人的話,雪無霁就算覺得異樣也不會多想。

可現在, 這異樣卻有了解釋。

因為他們代表的不是琉璃宗, 而僅僅只是觀如是。

長河道人觎了他一眼,見他沒有露出高興的神态,便道:“你不願意?那也沒事,随我做個散仙也不錯。不過我這個熟人是真的很厲害,造化道被稱作什麽神……”

“造化神秀,劍器絕頂。”雪無霁突兀地接過了他的話。

“哎,原來你知道?”長河道人訝然。

雪無霁擡眸道:“那個觀峰主,為什麽要在凡界和仙界的慈幼堂收徒?”

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觀如是不喜交友,但修造化道的修者畢竟是少數, 他和同擅陣法的長河道人有些交情也很正常。

觀如是是竹津峰峰主, 座下弟子之位空懸。若說一句要收徒,整個淩霄要拜他的世家子弟能從山頂排到山腳。

可他卻是暗中委托友人為他擇人選,選的還都是被人忽略的地方。

凡塵界之人, 慈濟堂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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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孩子一旦拜入仙門,便身無任何依仗和牽挂, 前塵盡消。

“這個嘛……”長河道人道, “我也好奇問過峰主, 他說是想給他們一個機會, 就當做好事了。”

雪無霁心中生出一股荒謬感。

做好事?雖然他對自己的師父沒有惡感、只有感激,但平心而論,誰做好事都不會是觀如是做好事。

他的出發點絕對不是給“他們”這類孩童一個機會。

觀如是……究竟是想做什麽?

長河道人捏了捏自己的胡子:“你當真不拜?”

雪無霁低聲一字一句道:“我不拜。”

他有些發冷,袖中的手指不自覺握緊了。這是他百年來第一次回過頭審視自己的師尊。

而這番審視似乎讓他窺見了以前從未發覺的、潛藏在角落裏的密辛。

出了長河道人書房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十分了。

雪無霁開門便發現陸宸燃站在書房外。

門外就是一條長廊,他依靠在木欄杆上,半側着臉看着晚霞中的群山。

一只機械鴿子停在他身旁的闌幹上,鴿子腳邊是一堆已經熄滅了的灰燼。看樣子是信紙燒過後留下的痕跡。

這個側影與雪無霁記憶中的側影重疊了。

暖色的暮光半明半滅在陸宸燃眼中,卻沒有給他的側影帶來一絲溫度。

“宿哥哥。”陸宸燃聽到了響動,回過頭笑道。

雪無霁道:“你怎麽……你等了多久?”

他下午離開寝屋的時候,陸宸燃已經不在了。這些天陸宸燃常有這樣的不告而別,多半是去處理事務了,因此雪無霁走前留了張字條。

但他在書房待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字條上預估的時間,陸宸燃便直接來等了。

陸宸燃道:“沒有多久。”

他伸手,拂掉了闌幹上已經完全冷卻了的餘燼,“哥哥和長河前輩談了什麽?”

“我正想說,”雪無霁把對觀如是的猜測從腦海裏清除,牽起嘴角,“我找到我幼時在王府時教我的師傅了,就是長河道人。我完全沒想到。”

他在得知這個消息時第一個想分享的人就是陸宸燃,可惜當時他不在。

“這麽好嗎?”陸宸燃也有些驚訝,随即笑道,“恭喜哥哥了。”

雪無霁點點頭,道:“所以我想再待一段時間,和師傅一起過完中秋再拿尾巴。順帶想想怎麽與師傅說。”

這三天下來,他在暗處布置的靈力已經查到了尾巴的痕跡。麻煩的是,它似乎落進陣法結界的中心某處了。

若想取回似乎不得不碰結界。如果不知道長河道人的身份,他大概會拿了尾巴便走。但現在,他想先告知師傅。

現在還多了一層隐憂——這個陣法結界是觀如是做的。

陸宸燃微笑道:“那我豈不是要與哥哥做一個月的同學了?有趣。”

雪無霁想了想,道:“那我們可要好好學。”

兩個人都沒有正經上過學,這樣一想确實很有意思。

陸宸燃忽而笑起來:“那這樣的話,我們可是不合規矩的地下關系了。”

他湊近了雪無霁,在他耳邊悄聲道。

雪無霁耳畔一熱,擡頭,視線撞進了陸宸燃眼中。

夏末除卻了燥熱的晚風吹拂,他眼中如有輝映的星河。一時間,恍如曾經所有的鮮血淋漓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他們仿佛當真是十九歲和十七歲的兩個少年,在放課後交談着師長和功課,最大的煩惱就是背不出的課文。

在暮色裏懷揣着微澀微甜的心事,滿腔的歡喜只關乎對另一個人的傾慕。

而在另一頭,學生們的寝屋。

槐略和緣本相坐在屋頂上,每日這個時候,天地陰陽交界之時,緣本相都會恢複一會兒原形。

為了避免被人看見,這方被樹冠擋住的屋頂成了他們這些天傍晚都要待的場所。

“喂。”槐略喊緣本相。

緣本相聞言轉過頭:“怎麽了?”

他在火燒雲之下,隐約的金色光線落進他眼中。少年抱膝坐着,袖子蓋住了半透明的雙腿,看起來好像一個正常的狐妖一般。

槐略沉默了一下,道:“如果你吸足了陽氣,離開我,會怎麽樣?”

問這話時,他也看着遠處的群山。倦鳥歸林,漫天雲霞,壯美絢麗。

緣本相笑了。

“不怎麽樣啊。”

“鬼魂得不到補充,會慢慢消耗,記憶一同消失,最後融于天地的時候,什麽都不會記得。”緣本相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可我還沒有。

槐略心裏突然閃過這樣一句話。

在這一瞬間,他心中似乎閃過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悸動。

但他只點點頭,“嗯”了一聲,沒再說話了。

第二日。

做過那番交談後,雪無霁真的抱了幾分認真的态度上起課來了。

早晨這節課教陣法。

千畫學宮裏的先生只有幾個,教的內容也都很簡單。雪無霁只掃過一眼就會了,但周圍學生像是學得很吃力。

陸宸燃睡過去了一節課,書撐在前面擋住臉。

他其實根本不必擋住,因為他根本不怕任何先生。這樣做似乎也是為了那份戲谑的“認真”心态。

“這太難了。”

課間,前面的沈光郁悶地嘀咕,“比我在淩霄學的還難……”

雪無霁知道前世沈光學的是劍道,沒涉獵過陣法,後來都是他這個大師兄帶的。

陣法屬于造化道,在凡塵界人們眼中,會畫符畫陣似乎就很厲害了,而且宮主長河道人也修造化道,因此千畫學宮裏陣法教得比劍道還深些。

“什麽難?讓我看看。”槐略打了個哈欠道。寝屋是兩人一間,雪無霁和陸宸燃二人的隔壁是槐略和沈光,緣本相作為狐貍身和槐略睡在一起。

因此這些天,他也算是和沈光混熟了,也知道沈光來自淩霄的事。

他拿了張圖紙過去,興致勃勃地和緣本相湊在一起研究了。沈光:“……喂?還我圖紙!”

槐略回頭扮鬼臉,兩個人互相拌了會兒嘴,無果。沈光只好重新畫,繼續苦思冥想。

“你畫錯了。”雪無霁走到他身側道,“此陣的西南角是彎角,不是折角。”

他突然出聲,沈光思考被打斷,皺着眉頭看了看:“這樣?”

沈光下筆把西南角改了,果然不消片刻,陣就散發出正确的藍色靈光。

“成了!”沈光立即開心道,“謝謝你啊。”

他沉浸在喜悅當中,然後聽到雪無霁随意提起般問:“沈光,你的任務怎麽還沒開始做?”

“你問那個啊,不說我都差點忘了。”沈光道,“怎麽說呢……這個任務要特定的時間,我還沒等到。”

雪無霁颔首,正要走,沈光忙拉住了他。

“等等!雪師兄,我還有陣法不會解。這個、還有這兩個。”沈光立刻又拿出了好幾張圖紙來。

雪無霁一一解答,期間連一絲猶豫都沒有,講得比先生還要清晰流暢。

這兩個陣法更複雜些,他講的時間就更長。

起初還只有沈光在聽,後來不知何時,周圍漸漸聚起一堆學生,皆是側耳細聽。

青年側着身,垂首低睫,目光專注而認真,眼若琉璃,膚如玉琢。尋常的白色宮服在他身上如同多了一層渺然仙氣,雪白的衣領工整服帖,整個人站在那裏就是一幅畫卷。

格外奪目。連聲音都好聽得讓人不忍打擾。

“……便是如此。”最後,雪無霁總結道。

一擡頭,就看到十幾個剛剛還在玩的學生此刻都聚了過來,十幾雙眼睛裏都滿是驚奇和崇拜。

雪無霁:“……”

而在另一邊,緣本相也把陣法都解了出來。他是三人之中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每天認真聽課的人,領悟力相當之強。

沈光道:“雪師兄!!你好厲害啊!”

周圍人也紛紛贊嘆起來,原本在他們眼中,這三個突然來到學宮的學生十分陌生,雪無霁和陸宸燃看起來尤為不好接近。

縱然長相驚豔,也沒有人主動搭話。私底下有人還酸說空有美貌,今天一看居然完全不是這樣——

雪無霁其實學識豐富,令人欽佩,而且還一點都不冷淡。

太難得了!

看沈光俨然頭號崇拜者的樣子,旁邊一人小聲開口:“你為啥要叫他師兄啊?”

“……”沈光道,“我也不知道為啥。”

大概這就是前輩的氣場??

槐略抱臂道:“明明我這裏也有人解出來了,喂!”

緣本相被他的樣子逗笑了,扯了扯他的袖子:“沒關系的。”

有人也聞聲注意到這邊,緣本相有點不好意思,退到了槐略手邊。槐略推了一把他,笑說:“你真的很厲害啊,有什麽誇不得的。”

槐略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誇緣本相了。尤其是昨天之後,看他哪裏都好,哪裏都想誇。

雪無霁投過去一瞥,覺得二人之間的氛圍似乎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直到快上課,雪無霁和緣本相都被人圍着問問題。

還是沈光把所有人揮退了,說是快上課了。

“哎,雪師兄,”沈光轉過頭道,“你這麽厲害,怎麽不待在淩霄啊?我們宗特別好,你考慮加入不?”

他倒是沒想過觀如是,因為這個觀峰主從來沒收過徒。

雪無霁還沒開口,一個懶散的聲音就插|了進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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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歡這種大佬隐藏身份過小日子的片段^w^不過不會寫很多。

你們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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