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糾纏的曲線(02)
高揚的話叫許曌一驚,雙眼登時大睜,雙唇也不由自主張開,傻傻地愣在原地。
她本就是小小的嘴巴,微豐的上唇,有些無辜的圓鈍感。此刻訝然張口,整張小嘴兒幾成一個标準的“〇”形,一張小臉兒說不上漂亮,然而呆滞得有趣,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可是,還沒等高揚看夠,她已迅速低下頭,只留給他一個漆黑發頂。
他只得意猶未盡瞥一眼她白膩的後頸,擡腿踢踢她鞋尖兒,哼哼笑說:“哎,再不反駁我可當你承認了啊。”
許曌緊攥着雙拳,力道太大,短短的指甲幾乎掐破掌心的嫩肉。可她覺不出疼,只覺自己心跳空一陣急一陣,身上冷一陣熱一陣……整個人如被扒去了衣服,赤身裸體游街示衆,心底那點兒藏了又藏的卑污與龌龊,悉數被抖落在清晨的陽光下。
正是課前時間,走廊轉角處時不時有學生經過。
高揚認識人多,來往同學與他打招呼的聲音不絕于耳。
每經過一人,許曌就覺多了一人将她看穿,那愧怍與難堪也就更多一分。
那謊她确實撒過,被人當面拆穿,明知無可否認。
想好好解釋,又不知從何開口。
只因再多難處也是她自己的,與高揚無涉,憑什麽叫人家因她的困頓而原諒她的錯處?
“還不說話?真承認了?那我可就……”
高揚略一低頭,正想逗逗她,忽見腳邊水泥地上洇濕了兩小片。
訝異地揚了揚眉梢,緊接着又見數滴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幹燥的地面上——
原來是哭了。
他玩笑話一頓,雖仍是戲谑口吻,卻已多了幾分溫和:“哎,不至于吧?就開個玩笑,怎麽還掉起金豆豆來了?”
說着,深深一彎腰,又仰頭,從下往上去看她的臉。
許曌忙把頭偏開,用衣袖用力抹了把眼淚,哽咽說:“……對不起。”
高揚一愣。
她又強調:“真的對不起。”
既已被拆穿,便如盜竊犯被人贓并獲地拿住,任她再怎麽厚顏無恥,也不得不物歸原主。
可一旦把一切坦承,那她今後……
淚眼朦胧向四下裏一瞥,見穿着校服的同學們三兩經過,男生勾肩搭背,女生牽手并排;清晨的陽光篩下來,斜穿過窗口,正照着教室裏某張課桌上的一本書;教室後黑板報上,正紅大字着重表明:距離高考還有459天……
尋常又美好的學生時代的畫面,可也許,今後就與她無關了。
狠狠一咬牙,心裏悲涼直如壯士斷腕,她沉聲承諾說:“我……真的很對不起,我會和我媽說清楚的。”
她這樣鄭重,倒叫高揚愣了一下。
頓一頓,方聳聳肩膀,無所謂地笑說:“喂,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吧?都說了和你鬧着玩的,怎麽這麽不禁逗,還真以為我跟你興師問罪呢?”
他本想告訴她,其實她也不算說錯。
因為那天在他家,他确實對她有過短暫的想法。
不過後來既已決定不再招惹她,也就把那一閃而過的念頭略去不提。
語畢,見她眼淚還在往下掉,他又湊近她半步,吓唬說:“別哭了啊,再哭我可幫你擦了。”
說着就要擡手去替她擦眼淚。
許曌吓了一跳,慌忙後退半步,擡頭淚朦朦望着他,“你、你真不介意嗎?”
“介意什麽?”
“介意、介意我說你……”
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他已經懂了,笑問:“我幹什麽要介意?”
她這樣不堪,卻謊稱旁人喜歡她,尤其是這人還是高揚……只怕他會拿她當神經病、自戀狂來看待。
況且,如果傳出去,別人也誤會高揚,以為他真的對她有意思,怕不是要嘲笑他沒眼光、沒品位?
讪讪地抿了下唇,她搜腸刮肚地尋出措辭,結結巴巴說:“你會不會覺得我……我毀你清譽?”
這次,高揚是真的笑出聲來,搖頭說:“清譽?許曌同學,就算你想毀我清譽,那也得我有清譽可毀才行。”
許曌:“……”
笑完了,高揚斂起戲谑,認真瞧她一眼,難得正色說:“許曌,那天在我家雖然短短半個鐘頭,可你媽是什麽人,她對你什麽樣,我全看在眼裏。我沒那麽善良,不會動多大的恻隐之心去幫你。但如果你那樣說,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兒,我也樂意順水推舟。我又不傻,幹什麽放着這個不用費半點力氣的好人不當?”
“至于清譽……”說着,他不由又笑,“我是真沒那玩意兒,更提不到介意不介意的事。”
事實上,他非但不介意,反而對她有點兒另眼相看。
那天在他家裏,她唯唯諾諾低眉順眼,只讓他以為這是個可憐巴巴的兔子膽兒。當得知她還會耍點于人無害的小心思保護自己,他倒覺得這姑娘挺實際,是個能做事的人。
雖年僅雙十,可他從小跟在經商的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十二歲便孤身出國,後又一直在巴塞羅那這種國際頂尖的俱樂部踢球,所聞所見,比尋常而立、甚至不惑之年的人或許還要多。
加上後來橫遭車禍,人死過一回,許多事更是比常人看得透徹。
他深知,太清的水養不了魚;太純的酒入不得口;太過于愛惜羽毛而一塵不染的人,要麽太脆弱,要麽無大用。
反倒是那些舍得為了理想和目标弄髒雙手的人,才更得他欣賞。
許曌想不到這樣多。
她只知道自己晦暗心事藏了太久,從不敢對人言,沉甸甸壓在心上如同墓碑。而今被高揚拆穿又諒解,她如釋重負之外,又有一種深廣又寧靜的感動。
像……
像陸上擱淺許久的小舟,終得以歸于風平浪靜的海面,被包裹、被容納、被輕輕承托。
深深望他一眼,她很鄭重很鄭重地說:“謝謝你。”
高揚瞧不上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只拿眼尾掃了下她,哼笑一聲沒搭話。
許曌沉一沉,又好奇問:“我、我說的那句話,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媽告訴你的?”
吳美玲為人勢利,又自诩精明。許曌多年來小心翼翼揣摩她心思,以為對她已經足夠了解。
以她的行事作風,應該不會去向高揚多嘴。因為感情的事畢竟隐私,一旦說穿了,萬一惹高揚不快,可就真正雞飛蛋打了。
正因如此,許曌當初才敢去撒那個謊。
然而,高揚怎麽這樣快就知道了?
問到這個,高揚倒有些郁悶似的,籲一口氣才說:“我怎麽知道的?還不是你好姐妹告訴我的?”
“好姐妹?”許曌思索着問,“你說小耘姐?”
“不是她還有誰?”
“她、她怎麽會知道……”
許曌剛沉吟了半句,腦中一轉,自己已然明白過來——
前天晚上,她借了母親的手機和唐耘打電話。
挂斷之前,唐耘一再叮囑,讓她離高揚遠一些,千萬別着了他的道,到時被他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她雖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過節,可僅憑直覺也判斷得出,唐耘對高揚多少是有偏見的。
簡單勸解兩句無果後,她知道偏見已深,暫時無法說通,只好先答應:“小耘姐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唐耘雖“嗯”了一聲,可應得遲疑,明顯還是不放心。想必是後來她把手機還給母親後,唐耘又打來過,或者發過信息,被她母親收到了。
她母親一向小人之心,若看到或者聽到唐耘說高揚壞話,叫她遠離高揚,必然以為是唐耘自己看上了高揚,要去攀高枝兒,所以才離間他們關系,阻止她和高揚來往。
所以,為斷唐耘念想,她定然會告訴人家:高揚已經看上我閨女了,她親口說的,你可死了那條心吧。
事實與其猜測幾乎分毫不差,吳美玲正是抱着那樣的心思,用與她所料的幾乎一致的說辭回複了唐耘。
想通這些後,許曌驟覺一陣無力。
吳美玲這樣不堪,偏又是她母親,與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緣。若她好,她作為女兒與有榮焉;若她不好,她自然也脫不掉幹系。
親情,有時就是這樣一種沒有道理的綁架。
正為母親的小人之心與所作所為慚愧不已,高揚輕哼說:“就為你那句話,小耘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她回過神來,忙讪讪說:“……對不起。”
高揚擡起眼皮瞭她一眼,這回倒沒阻止她道歉,而是問:“說說就完了?怎麽補償我?”
許曌:“……”
高揚笑笑,又說:“下次月假,幫我約小耘出來。”
因自小被嫌惡,有個念頭紮在許曌心底根深蒂固底,就是她這人不堪而無用的,永遠是讨人厭的。
因此,每當有人請她幫忙,她總是十分高興,覺得終于可證明自己也是個有用的人。甚而,竭心盡力幫人把事做好後,還要再三思量,總怕仍有令人不滿之處。
此刻面對高揚的要求,尤其還是她虧欠人家在先,她下意識就想答應。
然而這不是她自己的事。
事關唐耘,她猶豫再三,良久才鼓起勇氣拒絕說:“實在對不起。我其實已經對小耘姐提過你,可她、她态度很堅決,好像不太願意見你。我覺得……我應該尊重她,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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