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04)
人在半夜格外容易餓,許曌望一眼食盒裏的酒釀和蝦餃,越發覺得胃部抽搐,強忍着才沒咽口水。
可……
深更半夜在他辦公室裏吃東西,還被他盯着看,想想就尴尬。
于是,猶猶豫豫說:“謝謝,我、我不太餓,你自己吃吧。”
高揚早就料到這答案,不耐煩地翻個白眼,淡淡說:“我是沒胃口,你不吃的話……”他過去把袋子拎起來,作勢向垃圾桶那邊走,“那就扔了吧。”
“哎,別!”
大概是從小窮怕了,許曌下意識珍惜食物,哪怕不餓的時候也舍不得浪費東西,何況現在是真的肚子咕咕叫。
見小姑娘口是心非過來阻攔,高揚停下動作,望住她促狹地笑,“到底要不要?”
許曌讪讪地,“……嗯。”
“那就坐下,趁着沒涼,快點兒吃。”
她終于接過袋子,卻仍舊讨價還價:“我、我帶回休息室吃吧。”
這丫頭看着好性兒,可真接觸深了就知道,這叽叽歪歪的小脾氣比誰都磨人。
高揚又嫌棄又無奈地瞥她一眼,頓了片刻,沒好氣地說:“那跟我來。”
“去哪兒?”
“來了你就知道了!”
高揚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帶着她下樓,到方才買夜宵的鋪子,照剛才給她的樣兒,酒釀蝦餃一共打包了十幾份。
其中一大半扔給許曌拎着,又帶着她馬上回去。
見豆芽菜似的小姑娘拎東西費勁兒,他故意使壞,沒上電梯,和她一道爬樓。
自己把幾個外賣盒輕巧挂在手指上,他一邊慢悠悠踩着階梯往上走,一邊哼說:“讓你在我那兒吃個獨食,還非不肯。這下子好了,害我多花十幾倍的錢。”
“……啊?”許曌有些懵。
難道這些是因為她才買的?
“啊什麽啊?”高揚拿空閑那只手敲她頭,教訓小孩子一樣說,“你想把吃的帶回休息室,然後呢?和你一樣上完夜班的同事們,是讓人家幹看着,還是和你一起分那一小碗酒釀、十來個蝦餃?”
許曌:“……”
她是真沒考慮到這個。
高揚睨她一眼,見人呆呆的,又打一下,“不該懂的事想的比誰都多,該懂的事倒半點兒不懂。”
許曌:“……”
自小活得太封閉,雖然也住宿讀書,過着集體生活,可是幾乎從無與人深交的經驗,竟連基本的規矩也不曉得。
此刻面對高揚,越發不好意思,“對不起呀,讓你破費這麽多。”
高揚冷哼,“知道心疼我破費,下回叫你去辦公室吃東西,就老實坐那兒給我吃!免得又得連帶你那些室友一道請!你要知道,地主家也沒有餘糧。”
許曌:“……”
只好答應:“哦。”
每次被他教訓,最後總是想笑。
笑完了又覺不對。
好像、好像又被套路了?
兩人一路說話,很快到三樓。
高揚敲敲女生休息室的門,一個姑娘一身露腰的明黃色短裙還沒換,散着頭發将門一開,立刻驚呼起來:“小高總!”
高揚略一擺手,姑娘忙讓開路,讓他進門來,這才見他身後跟着的許曌。
這幾天做同事,她們早熟識了,連忙接過許曌手裏的一堆打包袋,尚未撂下已聞到香味兒,訝然問:“這都是什麽呀?”
其餘的姑娘們也都湊過來,已經按捺不住,紛紛拆着袋子,直呼“好香”。
眼睛瞥見要笑不笑的高揚,又個個矜持地停下動作,讪讪笑說:“謝謝老板!”
還有人喊:“老板萬歲!”
一群年輕女孩子叽叽喳喳,如莺聲瀝瀝,讓尚且死寂的淩晨時分,一下子變得活泛起來。
高揚兩眼于一片嬌紅淺綠中盯住縮在後頭的許曌,要笑不笑地說:“行了,別拍馬屁了,都趁熱吃。”
女孩子歡呼一聲,齊齊開動。
見許曌也取出小勺,掀開酒釀的蓋子,高揚方笑說:“都小點兒聲啊,夜宵就你們有,回頭隔壁那幾個男的知道了,要罵我雙标的。”
一個女孩子吃着蝦餃,大着膽子同他開玩笑:“咦,小高總這麽偏心我們。”
高揚背靠一張桌子,人恰立于一盞燈下。昏黃光芒籠在他身上,染出一種濃稠暧昧的調子,那雙桃花眼裏暗光浮蕩,如能攝魂。
他望住一群姑娘,半真半假地說:“不偏心你們偏心誰?難道偏心那群大老爺們?”
一群姑娘不敢直視他,卻都笑了。
待高揚走後。
休息室裏,女孩子吃着老板親送的愛心宵夜,三三兩兩湊成一堆,讨論的全是有關高揚的話題。
許曌聽見自己旁邊的姑娘說:“哎,小高總真帥啊!剛才瞄我一眼,我心怦怦跳的。”
“啧,看你那點兒出息。”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你剛才問完小高總,他回答的時候你臉紅什麽?還不是想入非非了麽?嗯?”
方才問問題那姑娘赧然,紅着小臉兒反駁說:“小高總才二十!我比人家大三歲呢,你亂說什麽呢!”
“怎麽亂說了?女大三抱金磚!”
兩人打鬧起來:“你讨厭!”
“你口是心非,你才讨厭!”
“……”
聽着這一片春心萌動的打鬧嬌笑,許曌喝着酒釀,默默嘆了口氣。
這樣一個人……
能借着與他妹妹的關系,勉強成為他的朋友,已經是自己庸常人生裏的萬幸。
除此之外,還能奢望什麽呢?
深知自己拘謹局促,又笨口拙舌,初被安排來包間的時候,許曌着實忐忑了好久。
但工作數天後,發現這邊的客人一般都很好說話。
畢竟,高揚這酒吧正規,吸引來的客源素質自然也好。
有時候,偶爾有人喝多了想開開她玩笑,也有旁邊清醒的人護着她:“你醒醒酒看看清楚,人小姑娘才多大!好意思嗎你?把剛才吐出來的的葷話給我咽回去!”
說着便又灌他一杯啤酒。
于是幾人笑笑罵罵,也就很自然地放過她。
不過,那都是非比賽日。
人少,幾個朋友過來小聚,服務起來容易得多。
而十來天後,又迎來巴薩的比賽。
這還是許曌錯過上次比賽日後,第一次面對“大場面”。
包間裏來的一波客人,足有四五十人,其中只七八個女人,應該也是被男朋友帶來的。
這群人大約是舊識,自進門後就三五成群湊到一處,說笑不停。時而有人換換位置,擠到另一群人中間,同他們勾肩搭背。
這種氣氛下,許曌尴尬立在包間中央,想問他們要什麽酒,卻又不好意思打斷人家。
人家都忙着和朋友熱絡,并無人注意到她,可她被晾在原地,越發覺得尴尬。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喊一聲“先生們”,然而一屋子男人說笑的聲音太大,完全蓋過了她的,話只半截又窘然咽了回去。
她立在那裏手足無措,下意識向門口一望,幸而趙英超剛好進來,走到她旁邊問:“比賽都快開始了,怎麽還不去拿酒啊?他們都點什麽了?”
許曌咬咬唇,結結巴巴道:“對不起啊,我……我正打算叫客人們點。”
因人聲嘈雜,趙英超低着頭湊近她,才聽見她說的什麽。
她略有些不自在,說完後就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他的氣息。
趙英超倒沒覺得什麽,擡頭環視一下包間內,也明白了她的窘迫,當即舉起雙手“啪啪”拍了兩下。
包間裏客人們聞聲住口,他方大聲問:“別光顧着說話!沒見人小姑娘在這拿着單子等你們點酒嗎?快快快,比賽都要開始了,誰喝什麽,趕緊點。”
一群人這才各自點酒。
許曌忙刷刷記下,什麽福佳白、小粉象、科勒大公雞……大多是進口佳釀,價格不菲,分給服務員的提成也很客觀。
粗估一下酒水的總價,再算一算自己的提成,許曌心裏一喜,忙點頭哈腰說:“請大家稍等,我馬上去取。”
那些人也不大主意她,報完自己想要的酒水,已經又和朋友聊起來了。
這群人裏,好幾個也是趙英超的好友。
許曌記酒單的功夫,趙英超也坐到他們中間去,不知正說着什麽,笑得見牙不見眼。
一片笑鬧聲裏,許曌尴尬僵立片刻,一個人讪讪轉身,去酒窖取酒來。
因要的多,她又怕摔壞了賠不起,所以分了四趟才把酒水都送上來。
片刻後,比賽已經開始。
人們注意力大半轉移到球賽上,個個都雙眼緊盯着牆上巨大的背投,有漂亮的傳球或者搶斷便呼一聲“好”,同時灌下兩口酒助興。
許曌立在包間空地上,按照之前培訓時經理教的,拿着開瓶器,見誰要開酒便忙湊到人家跟前。
可是……
她剛想問“需不需要服務”,人家便将瓶蓋在桌檐上一磕,已經自己打開了。
許曌:“……”
完全被當成了空氣,她不尴不尬地笑了下,轉眼又見另一人拿起酒瓶。
忙又湊過去,人家卻忽地扭頭,和旁邊朋友讨論說:“哎哎哎,你看蘇亞雷斯又胖了啊,這還能踢得動嗎?”
許曌:“……”
如此數次後,越發挫敗,只覺得自己全然無用。
幸好趙英超抽空瞥了她幾眼,見她實在尴尬,便招手将她叫過去,吩咐說:“這裏也沒多少事,你嫌悶就出去玩好了。”
“可是,萬一酒不夠了……”
“不夠了再叫你。”趙英超指指她腰間挂着的黑色小儀器,“這不是有通話器嗎?”
她松一口氣,連說“謝謝”,這才如蒙大赦地退出來。
想着随時有人會要酒,她也不敢走遠,就貼着牆壁守在門邊。
走廊裏時不時有端着果盤或飲料的服務生經過,認識的會和她打個招呼,不熟的便好奇地看上她兩眼。
她只得接收着人們各異的目光,最後從口袋裏掏出MP3,插上耳機,開始練習英語聽力。
因怕有人叫酒她聽不見,耳機只插了一只耳朵。
一邊聽,她一邊用右手指在左手心上劃着,拼寫着某些單詞。
正聽得認真,忽覺耳機線被人一扯。
“哦,您是要酒——”
她一個激靈,忙擡頭詢問,話未說完,才見是高揚。
“你在這兒幹嘛呢?”
今晚高揚有事,球賽開場二十幾分鐘才過來。
一來就見小丫頭挨牆靠壁地站着,像只被趕出家門的小狗,一道單薄身影可憐兮兮守在門邊。
他口氣不大好,許曌忙說:“是英超哥讓我出來的。”頓一頓,又解釋,“我就插着一只耳機,客人叫酒我能聽見。”
見高揚居高臨下睨着她,一時不開口,她越來越緊張,舔舔嘴唇又道:“客人們好像很熟,也不太用的上我。我……我……”
她努力為自己的“玩忽職守”辯解,說到一半忽而住口,因為意識到自己的無恥。
總歸是她性格木讷,服務員都做不好,讓人覺得無用,才将她攆出來。
既錯了,又還找借口,不是無恥是什麽?
她不再說下去,慢慢垂下頭,低聲道:“……對不起。”
見狀,高揚暗嘆了口氣。
小姑娘必然是從小被責難慣了,但凡問她點兒什麽,明明只是普通的詢問,她老是如臨大敵,當作受審一樣來應對。
又緊張又無措,像是回答稍有纰漏,就要挨打挨罰似的。
高揚無奈笑了下,耷拉着眼皮盯她一瞬,懶懶說:“你看我這表情,像是要跟你興師問罪的樣兒嗎?”
許曌一愣。
他頭又低一低,離她更近些,淡淡問:“或者你想想,我找你興師問罪過一回麽?”
離得太近,幾乎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帶出的熱氣從耳邊拂過。
許曌臉上一熱,下意識就想後退。
偏他已經直起身來,手拉開包間的門,沉沉喊她一聲:“別杵外邊兒當門神了了,快跟我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有雙更~等會兒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