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05)

高揚不像服務員需要輕手輕腳,他大喇喇一推門,整個包間裏都聽見“砰”的一聲。

那些人扭頭看一眼門口,大半人坐着同他打個招呼。

他見趙英超在角落裏朝他招手,随意點頭敷衍一下球迷們,慢吞吞走過去,人懶洋洋一跌,坐到趙英超旁邊。

“你怎麽這會兒才來?這場球不錯,梅西狀态特好,已經進一個任意球了!”趙英超有些興奮地講着球賽前情,忽一擡眼,見許曌跟在高揚後頭,也慢慢蹭了進來。

不由皺了皺眉,他問:“你怎麽又把小媚娘揪回來了?”

高揚掀着眼皮瞭他一眼,神色不悅,“我還沒問你呢!我一會兒不在,你就把我的人趕出去了?”

趙英超“呸”一聲,笑着罵:“什麽叫趕出去?這裏邊兒一群球迷都熟的不能再熟了,湊一塊兒說不完的話。我是看小姑娘一個人杵在這裏束手束腳,好心放她出去透透氣。”

說完了,又想起來問高揚:“倒是你!你不知道小媚娘什麽脾氣啊?真想幫她,就算不直接給錢,咱們認識那麽些朋友,随便給她介紹個兼職,不比讓她在這兒合适?夜場再正規也是鬧騰的場合,她又那麽好靜。你是沒看見,剛小姑娘跟這兒站着,想和誰說話也說不上,人人把她當空氣,她難堪成什麽樣兒!”

許曌什麽性子,他當然比誰都清楚。

趙英超描述那場面,他不必看見,猜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輕籲一口氣,他翹起二郎腿,狀似随意地說:“就是因為她這性子,所以才抓她到這兒來歷練歷練。眼下是高中,人人埋頭苦讀,她這樣湊合一下也就混過去了。可眨眼上了大學,進去就是小社會,她還像個縮在殼裏的蝸牛,怎麽和人相處?”

聞言,趙英超一直緊盯背投畫面的眼睛,倒轉過來細細看了高揚一眼。

替她打算這麽長遠,那看來,不是一般的上心了。

他眼珠略轉兩下,故意笑說:“瞧你這杞人憂天的,到時候不還有你嗎?”

高揚朝進門後依然貼牆站着的許曌望一眼,哼笑一下,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慢慢地說:“我又不是她什麽人,還能照顧她一輩子?”

趙英超立刻懂了。

沉頓片刻,方問:“真不打算在一起?”

“上回不是說了嗎?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就想照顧她一下。”說完,扭頭涼涼地瞥着趙英超,提醒說,“這份覺悟,希望你也能有,往後離我妹妹遠點兒。”

一提小耘,趙英超讪讪的,停一停才說:“切,你不吃窩邊草,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吃完了不咽,還得吐出來。人小媚娘招人疼,你不動她,算你良知未泯。我和你可不一樣,哼,老子純情成一朵花,真追上小耘對她好一輩子,我憑什麽不能吃這窩邊草?”

高揚:“……”

紮心還是真兄弟狠。

高揚狠狠瞪他一眼,然而心裏明白,他說的全對。

當初在帝都踢球,趙英超瘋狂女粉絲也有不少,球隊裏愛出去玩的也不在少數,但他天生不好這些,自成名後三四年,活在狂蜂浪蝶裏,倒連個女朋友也沒談過。

從前兄弟間開玩笑,半葷不素地笑話他是雛兒,而今卻十分羨慕。

倘若他和趙英超一樣,而今面對許曌,也不必這樣束手束腳。

暗嘆一口氣,他暫且放下這些心思,隔着包間裏湧動的各色燈光與聲浪,看向角落裏局促拘謹的小姑娘。

為保證每個客人的視角,包間裏沙發擺放成一個半環,圍繞着前方巨大的弧面背投屏幕。

人人都坐着,許曌立在當中,怕擋住旁人看球,只敢貼着邊緣的牆壁。

因為這回高揚也在,她自知手足無措的窘态将全被他收入眼底,越發垂頭喪氣。

正暗自唏噓,忽聽一道人聲喊她:“許曌!”

擡頭,見高揚正朝她勾手指,連忙過去問:“有事?”

她來到高揚身前,雖然立着,卻比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高不出多少。

高揚只略擡頭,便可與她堪堪平視,揚眉笑說:“讓你來是幫我賣酒的,你這麽幹巴巴站着,怎麽替我宰客?”

許曌正赧然,不遠處一只待宰的“客”聞聲回頭,笑着罵道:“小羊羔你好歹委婉點兒,我們可都聽着呢!”

瞥一眼許曌,又笑着說:“小姑娘,你們老板名兒裏帶個‘羊’字,其實是個狼心狗肺的。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可別跟他學壞啊。”

許曌臉上一熱,高揚虛虛朝那人踢一腳,“滾!看你的球去。”

都是朋友,又都是男人,誰也不計較。

那人笑嘻嘻回頭去看球,高揚才又對許曌說:“看見沒?要想宰他們,你得先和人家混熟了。”

他這樣嬉皮笑臉,許曌的緊張與拘謹緩解不少,可到底還是為難,“那、那人家又不認識我……”

“除了雙胞胎,誰是生下來就認識的?”高揚讓她蹲下來,自己傾身半趴在膝蓋上,低着頭和她耳語,“看過動物世界沒?”

“啊?!”許曌被他跳脫的思路弄得有點兒懵。

高揚笑說:“想一下子認識一群人,就和一頭獅子想同時抓住一群羊一樣,那是不可能的。自己想想,動物世界裏的獅子抓羊群裏的羊,都是怎麽操作的?”

許曌:“……”

他這話問的,好像自己是弱智一樣。

不太願意回答,但聽見他催,只得悶悶地說:“抓落單的那只。”

高揚笑了,下巴一擺示意她環顧四周,“這不是挺聰明嗎?那現在看看,這包間裏哪一只落單了?”

他笑得有點兒壞,像是真的指揮她去抓羊吃肉。

許曌不由也笑了,和他到底要放肆些,小聲反駁:“人家又不是羊,我也不是獅子。”

“他們是等着被宰的,咱們是宰客賺錢的,怎麽不是?”高揚故意嗔一句,催促她,“別扯沒用的,快看,誰落單了?”

一群人看似熱鬧無間,但總有不那麽合群的。

許曌仔細看了看,角落裏坐着一個姑娘,正一邊看球,一邊百無聊賴用吸管在酒杯裏亂戳。

順着她目光一看,高揚又笑,“眼光還挺準啊。這不是就是落單的羊嗎?”說着,拿腳尖輕輕撥弄她一下,直起身道,“去吧,小母獅子。”

許曌:“……”

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站起來後白了他一眼,見他目光裏滿含鼓勵,終于咬咬牙,鼓起勇氣朝那落單的姑娘走過去。

許曌一走,趙英超/碰了碰高揚手臂,打量着他說:“啧,洗腦功夫不錯啊。”

高揚翹着二郎腿,只吊兒郎當地笑,“還記得咱們剛去拉瑪西亞那會兒嗎?”

怎麽不記得?

那時候,他十三,高揚才十二,周圍的學員都是黃頭發白皮膚藍眼睛,說着他們完全聽不懂的西班牙語。

他和高揚全然無法融入,那境況,可比剛才許曌面對一群球迷時更孤立無援一萬倍。

見趙英超想起來,高揚才說:“那時候異國他鄉,我就是靠這套辦法成為隊寵的。”

“呸!你還隊寵!是人人嫌才對吧?”趙英超心裏佩服他,嘴上卻滿是嫌棄,旋即倒吸一口氣,又質問,“你有辦法融入隊裏,你怎麽不教我一下?”

高揚朝他翻個白眼,“教你?我想出辦法以前,你就滾犢子了,我上哪兒去教你?”

趙英超:“……”

“這酒是不是不好喝?我看您半天沒動。我們這裏還有種更甜的,您要嗎?”

落單的姑娘身邊正好有個空位,許曌擠過去,彎着腰,小心翼翼問道。

“哦,不用,這個也挺好喝。”姑娘擡起頭來,盯着她問,“你是這兒的服務員?”

“嗯。”

“那怎麽你衣服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許曌赧然笑笑,說:“我怕涼,老板特許的。”

姑娘點點頭,“這樣。”頓一頓,又問她,“這酒吧裏連老板帶服務員都是球迷哎,你也是嗎?是不是很懂球?”

許曌不大好意思,老老實實搖頭說:“不是。我是來兼職的,基本不懂球,只認識那麽幾個球星。”

她這樣一說,姑娘眼睛倒亮了,招呼她坐下來後,冷哼着抱怨:“哎,我和你差不多,也是剛看球不久。我是被男朋友帶進足球坑裏的,今天好心陪着他來,可是你看……”說着,姑娘指一指人堆兒裏一個說得正歡暢的男人,幽怨道,“他一碰到那群狐朋狗友,眨眼就把我給忘了!”

許曌只好不太娴熟地安慰:“他……可能是見到朋友,又有球看,太高興了吧。”

好在姑娘也不是真的要抱怨,馬上又興致勃勃地問:“哎,你看這場球怎麽樣?”

“啊,我基本不懂。”

“那我教你呀!”

“……”

兩個姑娘,一個半球盲,一個基本全盲。

半盲的教全盲的,簡直漏洞百出。

她們旁邊有男人看球看得認真,時不時聽到她們說話,終于忍不住,湊過來糾正:“這陣型不是三三四,是幺二三四!前頭有個大中鋒站樁沒看見嗎?”

“還有啊,中衛是後衛的一種,不是和後衛并列的。後衛分左、中、右三種,你們看,巴薩那個皮克,對,就那又高又帥的家夥,他就是中衛。”

“……”

男人很樂意在懵懂的女生面前展示自己的博學。

這人一湊過來,旁人見倆姑娘聽得認真,也紛紛過來免費教學。

尤其許曌,聽人說什麽都一絲不茍,兩只清水眼恭恭敬敬望着人,像好學的小學生望着老師,特別給人成就感。

以至于中途有人要酒,許曌忙答應着去拿,都被她那個臨時的“老師”擺擺手趕走:“我正和小姑娘說得開心呢,你要酒自己去拿!”

許曌:“……”

她不好意思,可“老師”攔着不讓走,只能赧然目送客人自己去樓下拿酒。

之前因為高揚,她只趁放月假的時間,偶爾了解一下足球,沒時間也沒精力深入。

現在聽了一整場專人解說,被帶着看完整場比賽,雖然對很多規則仍舊一知半解,可看着綠茵場上二十幾人一起狂奔,聽着周圍球迷們或歡呼或哀嘆……她不知不覺也被感染,真的看進了心裏。

到最後加時部分,梅西連過四人後,一個輕巧吊射破門直入,全場狂喜高呼。

她置身其中,也差點跳起來大喊一聲“好”。

自那次後,她在包間裏服務時,便放得開了不少。

那幾個免費教學的“老師”記住了她,下回再來,還要抓她過去,笑着驗收“教學成果”。

一個月下來,她一個半球盲,對足球的規則、簡單戰術、還有西甲大部分叫得上名字的球員,竟全都了如指掌。

又一場聯賽結束後,大家看完球,因為主隊贏得漂亮,人人心情大好,便七嘴八舌提議去找個地方吃烤串。

他們一定要叫上許曌,她初時婉拒,被高揚兩把推進人群裏,被裹挾着,也只好一道去了。

吃完東西,天色幾已放明。

一群人各自回家,她其中一個“老師”人姓王,湊過來問她一句:“你住哪兒?要不要捎你一段?”

許曌還沒開口,高揚倒過來說:“正好,她住老城區,你別墅不在城區外的郊區嗎?把人帶走吧。”

“呃,不用了,我再等會兒就有早班車了,不麻煩……”

她話都沒說完,“王老師”已經拉開車門催她上車,“等什麽早班車?順路的事兒,快點上來。”

許曌猶豫着看一眼高揚,他低聲笑說:“這是老朋友了,我十來歲就認識,說起來還得叫人叔叔呢。去吧,安全得很。”

又看“王老師”還大敞車門正等着,她終于一抿唇,矮身坐進他的副駕。

兩人在車裏獨處,說話的機會就更多。

面對這個年紀的姑娘,“王老師”便先問起學業。得知她是浮遠一中火箭班的,又問了具體成績,倒有些驚喜,“哎呦,深藏不露啊孩子。我女兒也在浮遠一中,比你低一個年級,那成績……啧啧,慘不忍睹。你兼職之外還能抽空嗎?上我家去,幫我勸勸我女兒,讓她多和你學學。”

“……”

後來,她當真去過“王老師”的家。

也和他女兒成了朋友。

當在高揚酒吧裏的兼職快結束的時候,忙忙碌碌一個夏天的許曌再回頭,忽地發現,原來以為堅不可摧的、困住自己的那重障壁,其實也沒那麽牢固。

外頭的人難進來是真的,但她自己假若能鼓起勇氣,用力推一把,那看似厚厚的牆簡直如紙糊的,只需要一個月就分崩離析。

從前自怨自艾,而今想來簡直有點兒可笑。

不過是庸人自擾,作繭自縛。

幸而有高揚,幫她走出了破繭而出的第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說好的二更晚晚地來啦~

慫慫的求一個表揚~

今晚還會準時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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