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病出何因
胸口似有什麽要撕裂而出,舒錦和覺得很疼。
就這樣的時候,她還有工夫去想其他。這樣,好像能令痛苦減輕幾分。
她回想起前世的許多事,與司時雨的,與莊筱的,與家人的,與後宮妃嫔的……還有與在座這些人的……
她曾與這些人熱熱鬧鬧聊過京城趣事,叽叽喳喳互相打趣。她曾以為這樣的情分雖然算不上最好,但也稱得上友情。友情呵,有時候多麽脆弱……現在的她,沒有了孩子的天真,看到的只有被早早印刻上大人影子的少女們。
趨利避害,兩面三刀,沒有真心。
而她又有什麽資格說別人呢,以前的她,此刻的她,不正是這樣的嗎?
只有這樣才能存活。
所以只能變成這樣。
可,難道重活一世,她也還要以這樣的面容過活嗎?
舒錦和終于停了咳嗽,身上咳出了很多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扶着姚娉娉的手,支起身子,道歉道:“抱歉,好好的聚會被我攪了。”
“阿和妹妹說的哪家的客氣話,瞧你滿頭都是汗……”耿雪又是頭一個說話的,她拿着手中的帕子,胳膊伸直,輕輕在舒錦和的額頭點了幾下便又縮了回去,“方才你突然咳的這麽厲害,可知道我們的魂兒都快被吓沒了。”
其他人紛紛附和着,卻依舊沒有人肯往前挪上兩步。
耿雪見大家都同她一個心思,有了些底氣,堆上關懷的笑,道:“阿和妹妹還是快些進屋歇息吧,好生把身子養好,我們也不便再打擾了,這便回了。等你身子好些了支個仆到各府上說一聲,我們回的也安心。”
其他人亦如是相繼說出關心話,才紛紛鳥獸散。
最後只剩下姚娉娉,謝清陪着舒錦和回屋躺下,守在她身邊。
舒錦和往下推了推姚娉娉給她蓋的嚴嚴實實的被子,感謝道:“多謝娉娉姐,多謝謝清姐姐,害你們擔心了。我感覺好多了,沒什麽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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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沒事?”姚娉娉還是不放心,睜大了眼仔細地瞧舒錦和,又對着謝清道,“謝清,煩請你再給她看看。”
謝清淡淡笑道:“你無需擔心,這病雖急但只要緩過氣來便無危險,舒家妹妹身子底好,不會有事的。”
姚娉娉大為不解,“不能啊,身子底好又怎會突然暈了?”
“這種情況有各種原因……”謝清抿了抿唇,在心裏将先前聚會上的種種過了一遍,似乎找不到什麽能誘發舒錦和突然發病的原因,只好不确定道,“大多時候是氣急攻心或受了比較大的刺激。只是……不知舒家妹妹因何如此,如果舒家妹妹之後還覺得胸悶乏力,可遣人來找我,讓我爹看看。”
“那先謝謝謝清姐姐的一片心意,今日勞煩姐姐了,若不是有姐姐在,我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呢。”舒錦和雖這麽說,但心裏清楚,這是心病,非藥能治。
謝清又坐了會,确定舒錦和确無大礙了,才起身請辭。
姚娉娉目送謝清離開,才開口感嘆道:“平日總不見謝清說話,沒想到性子很不錯。”
舒錦和也點頭贊同。謝清長相并不出衆,性子也悶,存在感很低,經常跟在郝柔左右,讓人誤以為她與追随郝柔的那群人是一丘之貉。
“聽說謝禦醫以前得過郝家資助,所以謝清才會一直圍在郝柔身邊吧?唉罷了,背後不說人。改日,得好好登門謝謝她呢。”
舒錦和看着姚娉娉一本正經,有些好笑:“娉娉姐,好像發病的人是我吧。要謝也是我謝吶。”
“當然要謝!我們自小相伴長大,情同姐妹,她救了你就等于救了我。”
姚娉娉說的自然,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裏面的真情卻令舒錦和心頭一暖,險些落下淚來。她吸吸鼻子,感動真誠地又道了聲歉:“娉娉姐,害你擔心了。”
姚娉娉聽這話不樂意了,嗔怒道:“作什麽又說這樣的客套話,我擔心又不會少塊肉,倒是你……”她頓了頓,有些難開口問,“……你是不是因為莊筱才……”
舒錦和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喜歡司時雨的事确實曾與姚娉娉提過。
姚娉娉不知舒錦和所想,繼續喋喋着:“但我要說句你不開心的話,那莊筱,京城裏有哪個能望其項背?你老要拿自己同她比,不是自己逼自己,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不過是暖房裏的花罷了……”
姚娉娉正說着,聽舒錦和喃喃自語一句,忙頓住,“……你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舒錦和露出令姚娉娉安心的笑容,鄭重點點頭道,“娉娉姐說的對,可我也想糾正一句,我對三皇子并無非分之想,自然對莊筱也沒什麽敵對的想法。他們金童玉女,很般配。”
她一直知道他們很般配,以前她就是這樣看着這二人的背影,蜷縮在這二人的陰影裏。
姚娉娉明顯不信,她只以為舒錦和是嘴硬,因為她可是親耳聽見舒錦和同自己說她傾慕司時雨,還與司時雨結為茶友,經常一聊就是幾個時辰,關系很不錯。
“娉娉姐,”舒錦和為了讓姚娉娉确信,特地又坐起身來,語氣很平靜很鄭重,“我仔細想過了,也想通了,我确實仰慕三皇子,就像仰慕我大哥二哥一般,那種不是喜歡。我并不喜歡三皇子。我并不喜歡他。”
末尾,她說了兩遍。
姚娉娉露出一種困惑的神情,她雖比舒錦和大,但一直都沒喜歡過誰。她只知道喜歡郎君的喜歡,同喜歡爹娘兄長姊妹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可若将這道理放到舒錦和對司時雨的喜歡上,似乎又有些不大對。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了思考,就當事實是舒錦和說的那樣。
這廂聊着,香華也帶女大夫回府了。姚娉娉陪着到女大夫确診舒錦和無事,才安心地離開了。
咽下最後一口苦藥,舒錦和接過香華遞來的蜜餞,送到嘴邊又轉了個彎,放了回去。
“香華……”
香華聽見舒錦和喚,急急忙過來床邊,“姑娘可是還有哪兒不适?”
舒錦和仰頭看着一臉關心的香華,嘴邊的千言萬語又咽了回去,她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可香華……不是個合适的對象……
香華見她不語,臉色又不大好,以為真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轉身就要再去喊在別廳喝茶的女大夫。
“香華!”舒錦和叫住她,“你去叫馬夫備車,我想去見二哥。”
香華愣了愣,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姑娘,你的身子……”
“你放心,我沒事。”舒錦和柔了語氣,幾乎帶了些懇求,“我想見二哥,你去叫馬夫備車,可好?”
大約是第一次見舒錦和這般态度,以往她就算真要求,也是撒嬌一般,不像今日……香華沉默片刻,還是遂了她的願。
舒錦寬沒想到一連兩日都見到了自家妹妹。
更沒有想到才隔了一日,自家妹妹竟憔悴了許多。
“怎麽了?”他問,卻見舒錦和命香華退下,拉着他的手往書院裏走,那小手的溫度并不高,甚至有些薄涼。
舒錦寬将手蓋在舒錦和的額頭上,又問:“怎麽了?”
舒錦和就這麽擡起手抱住舒錦寬的手,撒嬌着,“二哥,別人都道南海書院美,書院有什麽美景?帶我去看看!”
舒錦寬不知自家小妹為何要避左右而言它,突然起了看書院景色的興致,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有。”說罷,他蹲下身去,“路有點遠,二哥背你去。”
他的背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還不甚寬闊但足夠結實。
二哥怎麽會如此細心,察覺到她的疲憊呢……舒錦和眨了眨眼,又有些想流淚。今日是怎麽了,因為病了所以特別容易動容嗎?
她點點頭,又想起二哥看不見,便直接爬上他的背,揉住他的脖子。
舒錦寬起身,背着舒錦和往書院深處走,便介紹着,“今日天氣好,書院有一處看夕陽十分漂亮。”
“二哥!”舒錦和把臉埋在舒錦寬的肩上。
“嗯?”
“二哥!”
“嗯。”
“二哥……你們都在,真好……”
“……”
舒錦寬走着走着,突然感覺肩膀處濕潤了一片。他沉默着,背着舒錦和走過一段僻靜的路,空氣中還含着昨日的雨水氣,榕樹上老葉去新芽出,洋洋灑灑随風飄落,落滿一條長長的路。
終于,他停下了腳步,輕輕說:“到了。”
舒錦和擡起朦胧淚眼,面前是一座幾人高的假山,假山旁依長着一棵比山還高的粗壯的大榕樹。舒錦寬改背為抱,腳下借着假山着力,抱着舒錦和幾下跳躍,找了根粗壯耐壓的樹枝坐下。
“和兒,你看。”舒錦寬擡起手臂,指向遠方,“夕陽。”
空中雲不多,被沉下的紅日染成朱紅淺粉,懶懶飄着。放眼望去,碧瓦朱檐在夕陽下折出無數亮卻不耀眼的光點。而近處,假山之下,湖光粼粼,桃李花開,姹紫嫣紅。
舒錦和抹了抹眼淚,笑道:“真的呢,很漂亮。”
舒錦寬見她笑了,繃着的臉也放松下來,他揉揉舒錦和的發頂,輕輕道:“和兒,你可以去任性。”
舒錦和詫異,對上自家二哥的眼,那裏面沒有半點虛假。
“爹娘,大哥,我,還有整個将軍府,都是你的後盾,”舒錦寬淺淺笑着,那是十分難見的溫柔笑容,“你完全可以去任性,去肆意地快活地生活,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
情緒再難自控,舒錦和撲進舒錦寬的懷裏,委屈統統化作淚水,大聲地哭了出來。
這一刻,她真正重變回一個十歲的孩子,有人溫柔相待,高興了可以笑,委屈了可以哭,不會覺得無處可傾訴,始終相信着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