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問與回答(二)

十五中秋夜,一輪明月清涼如水。

每年今日,皇上都會在宮中擺百官宴,宴請朝中所有文武百官,也算是一年過去一大半時犒勞犒勞為國勞累的臣子們。

百官宴非官員不能入,但也有少有的特例,比如被三皇子邀請的鐘離謙。

司時雨說話算數,碧落會結束後便将制好的名帖送到了睿安王府。當這張名帖送到王府時,除了老太爺和二奶奶吳敏蓮兩位事先知曉的,所有人都吃了大大一驚。

奇了!這位一心不在朝堂的小少爺何時開始花起心思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一來就來這麽大個動作!

百官宴,當今聖上親自主持,文武百官齊聚一堂,以被備受熱寵的三皇子的名義邀請而去的鐘離謙無疑會成為某種程度的焦點。如果把握住這個機會,多結識一些朝中重臣,不論是對他将來為官之路,還是在府中的地位,都是不小的助力。

對這一件事,有人歡喜有人憂。

連王妃很是高興,她雖奇怪鐘離謙在如此短時間內的轉變,但可見的是,人确實比以前要穩重許多,不僅聽她的話尋到機會參加碧落會,還與三皇子交好,博得了這麽一個好機會。她把大部分原因歸結于舒錦和這位賢內助,在名帖送來的當天,就遣了房中嬷嬷去傳話,讓舒錦和到庫房挑匹好布料,給鐘離謙做身新衣裳。

舒錦和在太後賞賜的那批物料中挑選出一匹雲紋暗底藏藍色的布料,料面光滑如水,摸上去十分舒服。

她只需将布料一指,自有兩個機靈的制衣丫鬟将那匹布捧了起來,另有兩個捧着量尺寸的物什,四人跟在舒錦和後頭,往院子行去。

剛走進院中,就見鐘離謙正坐在廊中看書,他看得并不專注,所以幾人走近的腳步聲幾乎在踏入院中的時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什麽事?”

鐘離謙卷起書來,懶洋洋坐在廊椅上看着舒錦和與她身後四個制衣丫鬟,問道。

舒錦和對他的态度不悅地輕輕皺了下眉頭,自那一日晨間談話不太愉快又莫名其妙地結束後,鐘離謙對她就是這副樣子了,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俨然是要同她冷戰的架勢。

她在心裏輕嘆一聲,擡手止住身後丫鬟們的動作,拿起量尺寸的皮尺走過去,“祖母要我選了匹布,為你制身新衣裳。”

“是嗎?”鐘離謙神色未變,他的視線越過舒錦和落到丫鬟捧在手的布料上,心裏卻比冷靜面容上要來的歡悅,歡悅于舒錦和可真了解他,挑了匹他十分中意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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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又能代表什麽呢?

越是給自己希望,就會得到越大的失望。

鐘離謙很快将這種情緒壓下去,抖了抖卷起的衣袖站起身來,“要量尺寸,好,量吧。”說着,他平舉起手臂來。

“秋衣稍顯厚實,要量對尺寸還是得把外面的衣服給脫去了量,外頭風大,我們得到屋裏去。”舒錦和一本正經地說着瞎編的假話,她一直想尋個機會再好好跟鐘離謙談談,奈何現在變成了他躲着她,幾日了,她始終沒有尋到機會。

“你覺得我怕這點冷?”鐘離謙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撕破了舒錦和一點也經不起推敲的理由,“既然要做現在穿的新衣,尺寸自然要大一些,這麽量又有什麽關系?”

“……”一點退路都不給留的話語,讓舒錦和的漲地有些紅,她咬住唇,想反駁幾句又找不到合适的話,原本伶牙俐齒的她此時竟覺得語塞。

這般窘迫的模樣落進鐘離謙眼中,并沒有讓他産生反擊成功的喜悅,只留有一陣又一陣的心疼。他略有些煩躁的移開目光,在二人間氣氛僵硬了一會後,最後還是敗陣下來,“好,那走吧。”

诶?正在思考如何說服鐘離謙,給自己制造一個談話機會的舒錦和呆呆地擡起頭來。

“怎麽,不是你說的,要回屋去量?”鐘離謙似不耐地看了她一樣,話說完轉身就往寝屋大步走去。

“诶诶?等……等等我!”舒錦和才從懵懂中回過神來,又回身從制衣丫鬟手中急忙忙拿過盛物什的托盤,追了上去。

她匆匆忙跟着走進寝屋,鐘離謙見她來了,二話也不說,低頭解開腰帶開始脫外袍。驚得她連忙出聲:“你做甚麽?”一邊一手托盤,一手反過去把門給關上。

鐘離謙停下動作,皺着眉擡起頭看她,“不是你說的,‘要量對尺寸還是得把外面的衣服給脫去’,我照做而已。”

他特意将“脫去”二字咬重了音,窘的舒錦和剛剛平複下去的雙頰又通紅起來。

她張了張唇,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麽。話确實是她說的,難道要她自己吞下去不可?嗯,反正……又不是全部脫光!

鐘離謙上半身脫的只剩中衣,他捏捏肩膀,放松片刻後朝舒錦和道:“來量吧。”

“哦哦……”舒錦和諾諾應了聲,攤開記錄尺寸的冊子,筆蘸好墨,才慢吞吞拿起皮尺來。

先量肩寬

她的掌心還未完全貼上鐘離謙的肩膀,就感覺到微微的燙意,來自鐘離謙健康的、結實的、特屬于這個年紀的兒郎的體溫。那燙意雖淡,卻灼燒着她的掌心,從她的掌心一路綿延,綿延到她的心裏。

很熱。她的心。

舒錦和的喉間不由自主地輕輕滾了滾,她閉了閉眼,逼迫自己平靜下來,才能平穩地拿着皮尺展開,貼上鐘離謙肩膀兩側,測量出尺寸來。

當舒錦和的手挨上自己的肩膀時,鐘離謙的身子還是忍不住地微微一僵,這一瞬間的僵硬雖然短,但還是被舒錦和捕捉到了,他感覺到背後舒錦和停下了測量的動作,用一種試探性的口吻問道:“你……是不是不願意是我來給你量衣服的尺寸?”

怎麽會呢!他可是高興還來不及啊!

這個回答在脫口而出之前,被鐘離謙一咬舌頭給攔截了下來,換成了硬巴巴的,“沒有,你想太多了。”

“但願是我想多了……”鐘離謙沒有轉過身,他自然看不見舒錦和帶着憂傷的雙眸,“可即便是我想多了,我還是覺得,你在生氣,對吧?”

鐘離謙聞言,眼瞳微微縮了縮,他急忙想轉過身來,卻被舒錦和一按肩膀,“別轉過身來,我們就這樣說會話吧,要不然……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又會争吵起來。”

說着,舒錦和輕輕笑出聲來,“你瞧,前幾天是你來問我,問我是不是躲着你,而現在,換我來問你,問你是不是因為前幾天的事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鐘離謙的肩膀耷下來些許,又更高聲的重複一遍,“我并沒有生氣。”

“真的?”

假的。

可他又怎麽能将生氣的理由說出口呢?說他其實是在嫉妒,是在埋怨,像一個小心眼的怨夫一般,而顯然,他連這樣的資格都是沒有的,聽起來多麽的任性啊!他能站在什麽位置上,以什麽身份去任性呢?

不能,所以他無法說出口。

即便說出口,也只會給她帶來困擾吧。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在生她的氣,更多的,則是生自己的氣。他還沒有學會完全将自己的情緒隐藏起來,沒有學會如何能做到在她面前也談笑如常,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她來問他,但真正被問到的時候,他又可恥地發現自己內心中的雀躍。

“是不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給了你壓力?”舒錦和并不知道鐘離謙此刻的心思,她只能依照自己的所想去問。

在她看來,鐘離謙的變化發生在那日他們談話之後,那一句“你會高興嗎?”以及他對參加百官宴的興趣缺缺,都讓她更加确定其實鐘離謙對這樣的事情并不熱衷。

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即便再努力再拼命,也只能感覺到更深的痛苦吧。

雖然她曾想過,不願讓鐘離謙這一枚明珠蒙塵,不願讓他得到在鐘離澤襲爵後被掃地出門的結局,但比起這些,她更加不願看到的是鐘離謙痛苦。

即便這痛苦是要得到最好結局的必經之路。

她還是不舍得,一點點也不舍得。

“如果是因為我的那些想法,而讓你感覺到壓力,你大可不必……”

“這與你無關!”鐘離謙突然打斷她的話,快速轉過身來,“我這樣,與你無關,沒有任何關系。”

“我答應襲爵,接下茶樓,參加碧落會……這些統統都是我想明白之後做的決定,我做這些是為了你,也是我自己。”

鐘離謙低下頭,看着舒錦和因仰起頭而盛滿光的雙眸,手指動了動,很想去觸摸她那長長的睫羽,希望這樣漂亮的眼眸不要被其他人看見。

但還不夠,他還不能……

‘為了讓自己更加強大,然後将你的心從他那裏奪過來。’

只有到那個時候,他才有勇氣正大光明地觸碰,去擁抱、去親吻,去與她相攜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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