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詞不達意》
從室內看見,陽臺被雨水打濕了半截。
瓷磚邊緣,罅隙中長出一小株綠色植物,葉面被房檐順下的水滴彈奏着。
夏夜的風掀開窗簾,燈光清冷,書桌上雜亂地攤着雜志、耳麥、相機、筆記、空了大半的礦泉水瓶。
電腦排熱扇造出低沉的背景音。
女生推着桌面借力,電腦椅在輪軸的作用下退開一段距離。她把電話聽筒換到另一側,又沉默兩秒才說:“……我剛和陳峄城吵架了。”
韓一一想,追問果然沒錯。
“又怎麽啦?”
“讨論到劫富濟貧的弊端,我說貨幣救濟解決不了生活資料和人口增長的矛盾,只會拉低全社會的生活質量,更何況被救濟的那部分人也并不一定就具有被救濟的價值,不勞而獲會使他們産生毫無生活壓力的幻覺,幻覺會促使他們不理性地增加生育,制造更多的人口負擔。陳峄城說我有一個漏洞,被救濟的人也許得到救濟後會更加發憤圖強努力進取。呵呵,世界上怎麽會有他這麽理想主義的人?”
韓一一撫着額頭想,下次還是別問了。
“麥麥啊,你們倆也大三了,以後能為實習求職結婚分手之類的大事吵架嗎?而且你這也不算吵架吧,明明是你單方面鬧情緒。”
“上周為厄爾尼諾吵架了。”
“……在陳峄城歷盡艱辛終于苦盡甘來追到你的第一周,你為了厄爾尼諾跟他吵架?”
“是大事吧?”
韓一一臉上一副被甩餅擊中的表情。
雖然大三才開始交往,但和陳峄城從高一就認識了,起初并沒有把對方當成特別的存在。直到高二轉學前,韓一一提起陳峄城,麥芒還一臉茫然——“誰啊?”
“就那個大長腿,跟在我們身邊混吃混喝這麽長時間你竟然沒印象麽?”
麥芒瞪大眼睛:“他吃什麽了?”
第一次讓麥芒記住這個人是大一那年,端午節當天在社團讨論粽子,甜黨和鹹黨各執己見。坐在身旁的陳峄城轉過頭說:“甜鹹之争說到底也就是習慣的區別罷了,小時候媽媽偏愛做什麽口味的,成長過程中就自然而然接受并且習慣了。你喜歡甜的還是鹹的?”
“欸?我?”起初堅決打算站蛋黃火腿那一派的麥芒,在聽見“媽媽”之後頓時沒了主意。
在陳峄城看來,這不過是個小插曲,甚至連插曲都算不上,僅僅一個休止符。可能對方媽媽不擅長家務,向來都是買市售的成品,也并不是值得追問的事。
然而麥芒從此對這個人有了印象。
——怎麽會有這種第一次見面就問及人家母親的理想主義者?
轉眼到了那年八月下旬,七夕的早晨。雖然閨密韓一一早就報備過要出去約會。但直到早上醒來後,看見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預警,出門買個早點,身邊盡是色彩甜膩的包裝,才讓人真切體會到,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經過花店時,麥芒慢下腳步,叼着熱騰騰的便利店三明治推門而入,影子從玻璃門上一晃而過,有點恍惚。店員笑臉相迎:“需要買花嗎?”
需要給自己買束花嗎?
這時身後再次響起了風鈴聲。
本來想給麥芒買束花送去的陳峄城,在看見麥芒站在店裏的瞬間頓時認為自己腦子出了問題,思維短路兩秒後,他退了出去,再進來,帶着驚喜的表情。這段時間足夠麥芒認出這是“那個粽子”。
麥芒在陳峄城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止一個粽子。
陳峄城是在高一的長假之後那次升旗儀式上記住了麥芒。秋天的暖陽曬得人犯困,剛在全市數學競賽中獲得一等獎的陳峄城站在觀禮臺上,強忍着打哈欠的沖動,目光呆滞地看全校學生懶懶散散地進場排隊。
這個平淡的開場,很快掀起了一個撒亮片噴彩帶的高潮。當同在觀禮臺上的班長轉過頭問自己“幾點了”的時候,陳峄城從校褲口袋裏掏出手機垂眼一瞥:“七點十六”。
而校規說,教學區禁止使用手機。
觀禮臺下的女生們像被打了強心針,局部騷亂取代了之前的整體頹靡。前排只有一個女生與其他那些帶着意味深長笑意的完全不同,她自始至終沒有仰起臉。陳峄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一戰成名,他眯起眼睛,想看清那個女生到底在做什麽。
麥芒低着頭,從左手摘下手表,調了一下時間,再戴回去。
本來,臺上的人會反而注意到人群中的一個就夠反常了,麥芒就是這麽不同尋常。身在四班的陳峄城三番五次聽說九班麥芒的奇聞異事,心理距離僅50cm,感覺熟悉度就像同桌過整個高一。
今天是麥芒在走廊上把偷拍自己的男生打趴在地,明天是麥芒做了“早鍛煉有害身體健康”的課題通過學校各部門投票導致早鍛煉被直接取消。但最離奇的不在于此。由于麥芒的閨密韓一一和陳峄城的哥們薛嵩同屬于年級總分數一數二的尖子生,四人見面的機會還挺多,可是麥芒卻從來不記得陳峄城這麽個人。
周三下午明明還在便利店門口遇見,聊了會兒兩個班共同的課程作業,周五放學時在校門口碰見她打翻了奶茶,上前遞去紙巾,她倒是高興地道了謝。
陳峄城說:“多見外啊,這麽點小事還說什麽謝謝。”
麥芒一臉困惑:“我們認識嗎?”
陳峄城看向一旁面帶同情之色的韓一一:“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怎麽回事兒?現實版‘初戀五十次’?”
韓一一表示,麥芒平時也不算記性特別差,也不算特別臉盲,除了有時候聲畫不同步,基本上不算是個bug特別多的人。
“什麽叫聲畫不同步?”
“名字和臉不太對得上。”
“那我不屬于這種情況啊,她既沒有記住我名字也沒有記住臉。”
“是的,可能你只是太平凡無奇了而已。”
陳峄城被“平凡無奇”這四個字死死地限制住了。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告訴過他“你是個平凡的人”。
在這之後,麥芒又無數次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确實是個平凡無奇的人。
追麥芒的過程比追一般女生的過程艱難百倍,整個人生都深陷在“你是誰”“你又是誰”和“話說你是誰”的泥沼中。
陳峄城其實也不太明白,為什麽七夕偶遇送過花之後,麥芒就突然記住了自己。按理說,以前送的東西,可比玫瑰花費心多了,不過送玫瑰花的情境也确實挺離譜的。
在店裏遇見麥芒,她說:“你來買花嗎?也買一些給我吧。”
陳峄城看着她。
她的眼睛像兩三歲幼兒的眼睛,清澈見底,又有點知人事,眨一眨眼睑,瞳孔裏仿佛有鳥兒飛過。而她整個人的骨骼也像鳥兒那樣輕盈,很容易激發人的保護欲,但其實她并不像外表展現的那樣需要保護,心中有堅強的部分。
一個很怪的女孩子。
要找到一個很甜美的女孩子太容易,很怪的卻很難。
麥芒抱着花和他一起走回學校,路邊小店門口賣着炭烤玉米,兩人一人來了一棵。玉米外部有點焦,吃起來苦澀,但裏面很甜。陳峄城覺得能坐在一起吃玉米,也算是一種關系上的進步。或許麥芒是炭烤玉米型的女孩?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把麥芒送到寝室樓下後,陳峄城問她要手機號。
麥芒眨眨眼,在陳峄城眼皮底下把一直拿在手裏發微信的手機藏到身後:“我沒有手機。”
畢竟在同一個社團,陳峄城多方打聽,還是拿到了麥芒的手機號,想添加對方微信,申請好友後一直沒有回音。
據平時觀察,麥芒可是低頭黨,不太可能是因為沒有看見。但樂觀地想,她不也沒拒絕嗎?
于是想麥芒的時候,就用驗證申請和她聊天,雖然是單方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候,時間長了,也有種熟悉已久的錯覺。
有時周末約韓一一出門玩,麥芒也會跟來,沒有什麽尴尬忸怩,和每個人像朋友一樣交談,其中也包括陳峄城。美中不足的是,韓一一不是總能約到,她有自己的生活,有戀人,對集體活動已經興趣平平。
轉機出現在一次集體桌游過後的飯局上,隔壁桌的小正太過來借調料,他不強行伸手去夠,只是站在一旁叫麥芒:“漂亮姐姐,能幫我遞一下嗎?”
麥芒固然也是漂亮的,但經常行走在大美女韓一一身邊的她應該并不太習慣聽到這樣的稱贊,何況童言無忌,孩子的鑒定就像被打上了如假包換的鋼印。桌上其他人愣了一秒,跟着微笑起來。麥芒是真的漂亮啊。
當事人有點慌張,在取調料遞給孩子之前的那個瞬間,不知怎的,匆匆瞥了陳峄城一眼。陳峄城本也是和周圍朋友一樣微笑着,在這一剎,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麥芒是個和周圍朋友不一樣的人,她在乎自己的反應。
感覺有戲。
感覺到自己有戲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年的暮春。
而這一年的夏天氣溫反常。
氣象就一直沒有明媚起來,早晨剛要出門,天空澆下一陣雨,到了中午還沒有停的意思,連着十天半個月都是如此,大好時光都悶在屋裏。剛放晴一天,花了十幾個小時思考明天開始去哪裏短途旅行,然而當天夜裏,臺風來了。
早晨起床一出單元門,鞋踩進水裏瞬間不見,水位最後靜止在膝蓋下兩厘米處,幸好将近五月,穿的都是短褲。
陳峄城擡起頭,看見遠處原本該有校園小路的地方,有個女孩撐着傘在步行,與其說是步行,不如說是劃水。穿着及膝的高筒膠靴,讓她有點肆無忌憚,年輕的臉頰在陰沉天色下浮出一層光彩。不是麥芒,但勾起了男生沉在心底的一些東西,讓他放棄強行出門,折回宿舍沖了沖腿,那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麥芒。
作為一個不被通過好友申請的陌生人,他只能看見麥芒相冊裏最近的十張照片,這也足夠了。即使只能看最近的一張照片,陳峄城也一定不會錯過任何一張。他一邊沖着腿,一邊翻看麥芒相冊,就這一刻,突然多了一張照片。
麥芒只拍了面前滾滾流水,她自己沒有出鏡。背景中可供推敲的線索太少,陳峄城猜不到她身在何處,可是這一刻,他就是放棄不了去找她的沖動,一種秘密的灼熱燒在心裏。
他因為暴雨放棄了前往圖書館的計劃,卻因為想見麥芒而游進雨裏去滿街亂轉。他和自己約好一件事,如果能巧遇麥芒,那就是命中注定的。
那幾乎是必然的,他跑遍了整個校園和校園周邊,找遍每一個看起來像照片裏的石墩和臺階一角,認真對比過每一處細節,他當然能找到麥芒。
麥芒在圖書館自修,但她總是要出來的。陳峄城兩條腿濕漉漉的,不想滴滴答答地進樓,他在門外徘徊,看起來像讀完書不敢躍入汪洋的衆生一員。對面樓前有學生在撈魚,陳峄城眯眼往那邊看,雨裏飄來的風也是濕潤的。
麥芒出來的時候,一條鯉魚剛被撈出來,紅色的,是原先養在池塘裏那些,大家都認得。能一路游到圖書館也算小有本事,不過也可能只是随波逐流。
陳峄城放棄觀看這個期待已久的小高潮,轉向撐起雨傘的麥芒,打了個招呼。
“好巧,在這兒遇見了。”
麥芒淡淡地,或者說,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中那一丁點對下文的期待反而讓人慌亂了。
“麥芒,我……喜歡你。”慌亂之下他唐突地告白,一點新意也想不出來,但唐突本就是新意。
麥芒收起傘,微笑一點。
“從寝室那邊走來一路也遇見不少人吧?你喜歡得過來嗎?”
啊,這姑娘,她那一擊斃命的能力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
我不喜歡這一
路上的任何人,我是為你來的,可是在你面前,我只能詞不達意。
即使這樣手足無措,竟也誤打誤撞不知怎的讨了麥芒喜歡,過程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陳峄城把說話毫不留情的麥芒背回她寝室樓下,對方回過身打算道一聲謝,又放不下面子,話到嘴邊成了欽羨——“長得像你這麽高真好啊”,有點不倫不類的。
陳峄城說:“那你能跟我交往嗎?”
聽起來風馬牛不相及。
可是麥芒說:“好啊。”
直覺告訴陳峄城,這時候不能有任何遲疑,一定要裝出理所當然的神情,否則像麥芒這種奇怪姑娘,轉念又會把許可收回去。
于是就這樣開始交往了,沒什麽大驚小怪。
交往的最初,陳峄城就發現,麥芒是百科全書。與做朋友時沉默寡言的狀态截然相反,麥芒在親近的人面前簡直算得上聒噪。
情侶晚餐,她一刻不停地在給陳峄城科普政治與經濟,非理性繁榮與經濟危機。
最後她小手一揮:“唉,看起來你一點都不懂。”
陳峄城忽然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十七歲的戀情了。麥芒二十一歲,自己也二十一歲,而自己确實什麽也不懂。十七歲的時候,我們希望自己的是叛逆的人種,公然違反幾條本身就可被質疑的校規,不過是想惹人注目,可我們其實是乖孩子,回到教室還是照樣完成作業。每個人都在假裝叛逆,因此真正的叛逆者是很難從中脫穎而出的。二十一歲的時候,他才發現,麥芒的叛逆才是與生俱來的,并不刻意,也不知收斂。
十七歲到二十一歲之間,麥芒變得出類拔萃,她的聰明使韓一一那種不容辯駁的明星氣質都顯得黯淡。而這五年,陳峄城在做什麽?
曾經是領獎臺上競賽獲獎的少年,上了大學之後,失去了競賽這個目标,也逐漸迷惘起來,在教室裏混混時間,在寝室裏打打游戲,和90%大學生一樣,的确是平凡無奇。
平凡無奇的人可以和出類拔萃的人相愛嗎?
當然可以,愛人并不需要是知己。
愛情是想與對方共度一生的欲念,共度一生的模式多種多樣,有對談型,當然也有一方傾訴一方傾聽型。
生活是瑣碎的,可沒那麽高大上,所以遇上明星八卦之類的話題,陳峄城還是能和麥芒聊聊。這個周末因為某位女明星的離婚事件變得熱鬧,周圍十個人有九個人在對此議論紛紛。
“我死黨的女朋友你記得嗎?阮萌,啊,你應該不會記得。”陳峄城想起麥芒高中就轉學了,而那兩人是上了大學才在一起的。
“記得啊。薛嵩阮萌嘛,所以他們後來交往了?”麥芒一邊吃着冰激淩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
整條路上都是情侶,有人在她側後方燃起了仙女棒,那種火星是冷的,陳峄城還是把她往自己這邊拽了一點。
所以說,她連阮萌這種無關緊要的路人都還記得,只有陳峄城始終站在她的盲區裏啊,這到底是平凡無奇到什麽地步了?
“嗯,阮萌看了新聞就一直嚷着不相信愛情。”
“她都和薛嵩在一起了還要信什麽愛情?薛嵩本人就是一個大寫的愛情啊。我們年級的女生當年多迷戀薛嵩!”
“诶?你也迷戀麽?”
“我比較迷戀一一。”
又過了一個路口,話題重新回到女明星身上。陳峄城說:“這麽看起來她丈夫人挺好的呢,雖然離婚也很灑脫,有點‘抱一抱拳,江湖再見’的感覺。”
“她的前男友們不也都是這樣嗎,說明這樣灑脫的人就是她一貫的擇偶标準啊。”
“我覺得不是,是因為她本身就挺高冷的,通常來說總是這樣——高冷的人看上去不會沒了誰就死去活來,對身邊的人也就那樣無所謂的态度,誰對他而言都可有可無,反過來他對誰而言也就可有可無了。”
“你覺得你自己對我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嗎?”
陳峄城愣了一秒:“嗯,有那麽一點吧。”
“那我對你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嗎?”
“诶?那可不是。你對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你看,你自相矛盾了。”
陳峄城吓出一身冷汗,別說麥芒,就是一般的小姑娘,也肯定會借機鬧個別扭。
可是麥芒舔了舔冰激淩,繼續朝前走去:“你啊,去學點辯論基礎吧,和你這樣的對手完全提不起過招的興致呢。這麽輕率地以偏概全,秒你簡直是彈指之間的事兒,只要舉出一個反例就直接駁倒了。”
男生笑笑,從她右邊的位置換到左邊,把她往人行道內側擠了擠。
“不想學,我想永遠輸給你。”
夏夜長鳴不歇的蟬聲以細膩的筆觸點落在這條繁忙的街上。
我們知道,永遠,還遠着呢。
後記
大家好,我是豬妞( ^ - ^ )Y。
這是我的第大概十幾本長篇單行本,無論是從第一本書就一直注視着我的讀者,還是初次見面的讀者,謝謝你們的存在。
書出得多了心态上會有一點變化,比如完全不記得是第幾本。還記得《三年K班》出版前連字體間距都要過問一下那種神經兮兮的狀态,出版後很“低調”地給差不多一百多個認識的人送了書。到了上一本《假面》,已經變成十二月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诶?不是計劃十月出嗎?我書呢?”而當時手頭正在寫這本《無法直視》。
今年,是我持續寫長篇小說的第十二年,我還在做着自己喜歡的事。很多人都誤以為寫作是一個靈感性的工作,經常會好奇“沒有靈感的時候你怎麽克服困難呢?”。并不存在“沒有靈感的時候”。寫作需要日常生活中從不間斷的思考和每天坐在電腦前完成定額字數,哪怕數量并不多,也必須每天完成一個目标。僅僅靠養家糊口的生存初衷是無法支撐這項事業的,它要求一種瘋狂并且持久的熱情。這種熱情似乎是我最拿得出手的特長了。除了寫作,所有喜歡的事都是如此,翻譯自己喜歡的文章(然而沒有稿費),學自己喜歡的職業技能考證書(然而對我的本職工作也并沒有什麽X用)……小說中經常會有很多想法要傳達給讀者,但我本人能傳達給讀者的只有“看!我一直在打着雞血過日子噢”。
随着時光流逝,寫作對我而言變得越來越單純,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當前寫的文稿內容裏。大家熱情的支持也讓我獲得了越來越大的自由度,沒有人限制我“最近寫什麽銷量好”,只有人催促我“什麽時候能交稿”,感謝讀者和編輯們如此寬容我,使寫作成為了我生活中最幸福的事之一。
為什麽會寫《無法直視》?
因為前後的書題材都比較沉重,想給自己和讀者轉換一下心情。簡單的成長,簡單的傾慕,簡單的人際交往,陪伴、校正、鼓勵,戀人未滿,是我心目中高中男生女生的模樣。從最初鄙夷地說對方“無法直視”,到後來懷着一點小心思害羞得“無法直視”,這個過程在我看來比學着大人的樣子牽手親吻談戀愛更值得珍惜。
番外的《詞不達意》确實是大人的戀愛——他們明顯都成年了,但也不是典型的戀愛形态。它不能算番外,只是本篇另一種形式的遞進。
有個別讀者曾經挑剔過:你怎麽只寫好學生的故事?我當然沒有只寫好學生,但是我只寫聰明學生。像《再見,冥王星》中的單影,成績都差到班級墊底了,可是不可否認,她還是聰明的女孩,思想深度連顧鳶都比不上。當然這樣聰明的女孩,只要找準适合自己的專業,成績上打個翻身仗也在情理之中。
應該正是對“傻白甜”的厭惡讓我想到要寫《無法直視》。很多姑娘像最初的阮萌那樣存在認知誤區,因為大量的虛構類作品向我們展現,優秀男性在選擇戀愛對象時會無視門當戶對的高知伴侶選擇一個傻白甜。誠然,虛構類作品有時可以擔起弱者的安慰劑的作用,但過量的安慰劑會影響所有人的判斷。于是現實中,我們看見了一個又一個故意做作成傻白甜去以卵擊石粉身碎骨的案例,所以大家就跑向另一個極端,斥“真善美”為“白蓮花”,宣揚另一個極端的利己主義、個人主義、拜金主義和功利主義,苦練厚黑學。
反觀最初的判斷,也許本就錯了。傻白甜并不是真善美。薛嵩一開始對阮萌的定義“無法直視”并沒有錯,這樣一種淨給別人添麻煩還自以為可愛的行為和真善美一點都不沾邊。
傻白甜——沒規定是女孩,男孩也不少——的危害性是不容小觑的,最主要的一點是會消解掉優秀的人類基因。如果像大量虛構類作品所展現的那樣,傻白甜姑娘和完美男主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麽好的,我們都知道,母親的智商對下一代起了決定性因素,母親的三觀和教育直接影響了下一代的情商起點。都不需要三代了,完美男主這種優良基因從第二代就直接滅絕,大概,可以殘存一些腦中空空的男花瓶——
這應該就是男性傻白甜吧,接着他們還可以去禍害優秀女性的下一代基因。長此以往,我們人類的雙商将呈現階梯式下跌。
現實也并沒有另一些人宣揚的那樣苦不堪言,每個人非得腹黑成精,滿身傷痕站在硝煙彌漫的戰場前,才能得佳人一笑。現實的屬性就是現實,無知少女莽撞過那麽一次,完美男主就不會再多看她第二眼,任何一個雙商正常的人都不樂意總有那麽一個人來浪費自己的時間,更別提讓那麽一個人來消磨自己的餘生。
所以我要寫阮萌,完善自己并不意味着扭曲個性,只有自己成長為可愛的女生,男神朝你遞來的眼神才不會被誤解為幻覺。也只有擁有足夠的眼界和胸懷,才能發現自己來這世界并不是為了取悅某個人。世界精彩,你會有底氣對不适時的告白回一句“且待将來”。
我更要寫麥芒和陳峄城。盡管陳峄城在文中屢次自嘲“平凡無奇”,但他還真不是一個男性傻白甜。我們知道,正常人一般不會保持長時間的對牛彈琴,麥芒願意長時間地讨論經濟、政治、人性、氣象,因為陳峄城願意傾聽也能給予合理反饋,而不是簡單粗暴地來一句“你講這個幹什麽”以無知為傲。很高興那個曾經的“哥哥的妹妹”、滿腦子歪理邪說的小姑娘長成了聰明個性、雜學旁收的大姑娘,并且還找到了一個智商對等懂得回應她的人。
如果和愛人之間只剩下荷爾蒙的動力與生兒育女的目的,那人生那麽多雞零狗碎柴米油鹽也實在太難熬了。
更多的時候,優秀男主也好,優秀女主也好,更希望找一個能對話的人——
是自己抖一點機靈,對方能接得住的人;
也是對方賣個關子,自己願意動腦筋猜的人。
寫一本書的過程很像戀愛,結束最後一個字之後又像失戀。《無法直視》交稿後我去吃火鍋慶祝,然而回到家後就開始發呆——诶?可以放松一下了,可是現在該幹什麽?等我回過神,自己已經打開了《戀愛風線》的文稿。
(是啊,此處有廣告,繼續期待吧,還是聰明人和聰明人的故事。)
那麽我們也,下次見咯!
也許還需要許多年,我才能變成一個真正稱得上“很棒”的作者,如果一直有你們的陪伴,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