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佳人夢(二)

? 陌娘适時的出現主持大局,開始競價。想到那仙子只有今晚才會陪客人過夜,群情激昂,參與者絡繹不絕,有財大氣粗的人出手闊綽,那價格幾番翻漲,不一會兒便已足夠讓整個樓裏的姑娘們都嗔目結舌。

嗔茗已經回到房中,默默坐在桌前,藏在廣袖中的指尖還有些許顫抖。小丫鬟曲離挑眉想要說什麽,卻被她厲聲喝止:“還不去看看前面的情況?”

曲離撇撇嘴轉身離去,卻在門口又停住,猶豫了一下說道:“快歇會兒吧,難應付的還在後面呢!”說着一個扭身出了門。

嗔茗默然,半晌,終于斜斜倚倒在榻上。

“四年,只需要四年就好……”

精心塗染了蔻丹的柔荑拂過身着的衣裙,指下略略粗糙的絲繡提醒着她,這不過是件低廉的仿制品。

就像自己,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翻開豔麗的面子,會露出不知道如何破敗的內裏。

之前陌娘已經挑了十數件上好的衣裙過來,都是與曲袖流觞合作多年的老牌鋪子做的,嗔茗試穿之後無一不媚态橫生,豔壓群芳,可她卻左挑右揀的不滿意。後來曲離不知從何處找了個裁縫來,她将心中所想詳細交代一番,等了足足九日,才得了眼前這件,價格高的離譜,可曲離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付了賬。穿上之後,果然貌似天仙,看的久經沙場的陌娘也雙眼放光。

雖然面料和工藝尚差了一大截,可也算難得了。遙想當年,樞國寵妃舒氏正是憑借一件款式相仿、卻奢華無匹的霧籠寒星流光裙,才在衆多佳人中被樞勝帝一眼選中,得以步步高升至妃位,也算是當時宮中叱咤風雲的人物。

那年的她尚且年幼,拉着顧成銳去偷看後宮選秀,對此裙一見傾心,回寝宮後不知剪壞了多少條裙子裹在身上,東施效颦的亂舞一氣,而顧成銳居然頗有耐心的看着她胡鬧了一個下午,還傻乎乎的誇好看。

沒想到多年後,自己終于可以穿上,卻不知會用來讨什麽男人的歡心。

她自嘲的笑笑,合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嗔茗聽到窗棂一聲輕響,輕啓眼簾,便看到梳着雙平髻的曲離靈巧的飄了進來,身上的緞衫半點折痕都沒有。

好端端的又不走門。

她也是習慣了,不置一詞,再度閉目養神。

曲離湊到她的卧榻前,半蹲下身,陰笑的說:“哎,想不想知道何人包了你的初夜?”

她依舊合眼斜倚着,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

曲離覺得沒趣,冒冒失失的将個紙團塞進她手裏:“快看看吧,人可馬上就要上樓來了!”

嗔茗這才坐直了身子,手指穩穩的展開那紙團,看到上面筆走龍蛇的寫着幾句話:“百頃地主,出身農戶,貪財吝啬……虧心事多,夜不能寐……愛子纨绔,嗜賭如命;嬌妾成群,揮霍無度。”

“果然厲害,”她像是對曲離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從他競價獲勝,到走進我這房門,連一刻時間也不及,竟能得到如此詳盡的信息。”

曲離若是長了尾巴,這時恐怕是要翹到天上去了,她得意洋洋的說:“那是自然,我家城主……”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外陌娘讓客的聲音,登時從嗔茗手中搶回那個紙團,垂眉靜立,又扮作個聽話的小丫鬟。

門“嘎吱”一聲開了,陌娘帶着個衣着華麗、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茗兒,快來見過咱們京郊的首富龐員外!”

嗔茗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微微側身低首:“見過員外爺。”眼角輕挑掃過去,這男人乍看之下仿佛精神抖擻,可稍稍打量便發覺他眼袋浮腫,面色憔悴,難掩疲憊之色,蘇城的信息果然準确。

而另一邊,龐員外卻在一看之下魂飛天外,難以自持。眼前的女子玉肌雪潤光澤,纖腰不堪一握,雍髻斜堆,嬌波刀翦,雖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卻讓人覺得像受到了絕對的禮遇。

不知從哪裏飄來了輕淺婉轉的琴聲,如汩汩清泉般沁人心脾。此情此景,宛如遇仙。

原本還在為花掉的銀子肉疼,現在卻覺得這錢真是花對了!

他尚沉浸在美色中不能自拔,那廂陌娘在背後将他輕輕一推:“員外還不進去!”這才踉踉跄跄的進了屋。

陌娘在他身後将門輕輕合上,曲離也跟着閃身離去。

嗔茗的心一瞬間沉沉的停滞住,似乎就要在此刻死去,可下一刻又瘋狂的跳動起來,讓她不得不将手放在胸口,拼命壓抑住想要逃走的欲望。

龐員外為這西子捧心的美景折服,“呵呵”的幹笑着,引得臉上脖子上層層的肥肉微微顫動。他瞪着一雙綠豆眼,貪婪的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這才看清,原來那在衣裙上閃爍的星光璀璨,來源于廣袖和裙擺上用金絲銀線繡邊的點點繁星,再定睛去看,那繁星竟然是镂空而成,随着嗔茗的動作,隐約透出香膚雪肌,看得他喉頭一動,聲音幹澀的喚着:“美人兒……”伸出手向嗔茗抓去。

嗔茗擡起頭來,沖着他妩媚一笑,澄澈的眸中似嗔似怨,盈盈然飄蕩過來,竟透着一分高傲的威儀。

此時窗外有微風襲過,她裙擺輕晃,星輝遙遙,簡直像要淩空飛去一般。那胖子登時立定,雙手猶猶豫豫的放回身邊,只覺得自己放浪形骸,在這如仙佳人面前實在低俗不堪,不由得羞愧萬分。

“員外爺快些坐下吧。”嗔茗柔聲蜜語,只聽的龐員外渾身骨頭都酥透了,迷迷蒙蒙的竟覺得,只要她不離去,自己做什麽都可以,于是立即便坐到了矮榻之上。

他忍不住想去看嗔茗的裙擺,又覺得不能讓美人覺得無禮,猶豫間眼神不知該往哪兒放,便開始環顧屋中陳設,一看之下才發現,這屋中竟然與他平生所見的青樓閨閣完全不同。

最大的區別,便是沒有床。

衆所周知,風塵女子的房中最重要的家具便是床,他見識過無數高床軟枕,有的奢華富麗,有的暖香靡靡,有的勝在情趣,有的攻于巧思,卻還真是頭一回看到壓根沒有床的房間。

他正坐着的這張矮榻斜斜擺在窗前,寬窄只容一人斜躺,簡單鋪着條毯子。其他陳設也極簡單,一張紫檀木雕螭紋魚桌并四個圓凳,幾盆花開正豔的綠植,靠牆的位置立了面蘇繡高山流水的屏風,屋中回響的脈脈琴聲便從那裏傳出來,想必是有個琴娘正在其後彈奏。

總而言之,就是樸素到和風情二字沾染不上一點兒關系。

他尚在心生疑惑,嗔茗已為他斟好茶水,微提裙裾坐了下來。那凳子比矮榻稍微低一些,她略略仰頭看向龐員外,眼神中若有似無的帶着一分仰慕:“嗔茗蒲柳之姿,讓員外破費了。”

龐員外被那眼神看得極為受用,美人的風情無限更讓他頭腦發熱,一開口便吹噓起來:“美人多慮了,本員外家産萬貫,莫說是這區區千金,為了美人,再多的錢也無妨!” 一邊說,他的眼睛又不受控制的望向嗔茗胸口,心中遺憾她的衣服領口太高,不然這個角度正好大飽眼福。

千金?嗔茗心中一動,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面上卻不露分毫,含羞帶怯的說道:“員外人中龍鳳,能得您青睐,真是嗔茗的福氣。”

龐員外瞧着美人不勝嬌羞的模樣,心中饞蟲大動,想到自己花了那樣多的銀子,總得賺回本來,于是大着膽子就要去抓嗔茗一雙如玉小手。

誰知嗔茗輕輕一聲長嘆,似弱柳扶風般側過身去,将兩只胳膊搭在了桌上,雙手輕合托在腮邊,無限惆悵的樣子。

龐員外望着那衣袖滑落露出的凝脂皓腕吞了吞口水,探究着問道:“美人有何心事?”

她煙眉輕垂,目露哀傷:“嗔茗實在羨慕員外。我年幼時雖家中貧寒,也算是無拘無束。如今身處煙花繁華之地,盡管衣食無憂,卻仍會不時想起昔日青草田地間的自在生活。”說罷又輕掩檀口,目露羞赧:“奴家出身粗陋,讓您見笑了。員外有如此家業,想必萬事都能遂心如意,真正是福澤深厚。

萬事遂心如意……龐員外一時間苦笑不已,想起自己的煩心事,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勉強笑着安撫道:“美人不必妄自菲薄,出身低些又有何妨呢,”說着,他似乎也被這話引出了回憶,流露出些許的憧憬來:“想當年我尚年輕,于青山綠水間掙得家業……唉……不說也罷,若你何時想去郊外,我随時都可以安排!”

嗔茗一直在凝神端詳着他的表情,聽到這裏一聲輕呼,雙手一伸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員外此話當真?”

龐員外冷不丁得償所願,只覺得那雙小手柔若無骨,滑膩溫暖,一顆心仿佛陷進雲絮之中,癢酥酥軟綿綿的簡直要飄起來,不等頭腦做出反應,嘴便開始誇誇其談:“自然當真。員外我家有良田千頃,園林無數,只要是美人想看的風景,天上地下,我都能帶你去!”

嗔茗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多謝員外厚愛!”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眼中有盈盈的水光漾起:“都說業大難守,員外定然是萬分辛勞。”

龐員外原本還在美滋滋的,哪料她會這麽說,意外之後又覺得心中熨帖,想想自己終日辛苦勞心勞力,可是家裏那些個女人們要麽就争風吃醋,要麽就拼命花錢,從來沒有人這麽明白自己的苦衷,更何況還是如斯美人。

于是不由得有些激動,反手将她一雙柔夷牢牢抓住,揉捏兩下,頓時心襟蕩漾,情難自已,恨不得立馬将她摟在懷中。

“美人真是我的知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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