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佳人夢(三)
? 嗔茗強忍着心中不适,微微蹙眉“呀”了一聲,自責道:“奴家實在粗心,員外在廳中一直站着,必然有些累了,不如躺下與我說話吧。”
龐員外有些意外:“那麽多人,你竟看到了我?”
嗔茗也不回答,頭卻略略低了下去,雪玉般的臉頰上浮出淺淺粉紅,似桃花吐蕊嬌豔動人。
龐員外一顆心又被放進了蜜罐裏,甜絲絲的沉醉不已,忍不住又有些想入非非:“嗔茗,今晚……”
那嬌滴滴的小娘子羞不自禁,一扭身微嗔道:“你先躺下再說!”
“好!好!”龐員外心猿意馬的應着,連忙挪身躺在榻上。那榻鋪得不軟不硬,似乎略有弧度,竟能與他酸痛的腰背完全貼合,頓時舒服的輕嘆出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這時忽然聞到一股莫名的香氣,扭頭望去才發現嗔茗正在圓桌前點燃了熏香。
與青樓中常見的催情香不同,這香味清新熟悉,雖不濃郁,卻讓人不自覺得放松下來,就像……
嗔茗見他凝神苦想,掩唇輕笑:“員外爺是不是覺得,這香味很像青草之氣?”
龐員外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可又無端覺得這樣會顯得自己不夠穩重,連忙繃住,自以為文雅的說道:“此香自然怡人,嗔茗姑娘果然品味獨特。”
嗔茗淡淡一笑,返身坐下,将聲音放低,在他耳邊輕柔說道:“員外爺,奴家會些推拿之術,能讓人通體舒泰,您可願意一試?”
推拿按摩本就是青樓女子的傍身之計,龐員外被耳際溫暖的呵氣引逗的心癢難耐,以為這是她故弄玄虛的情趣之舉,哪裏還說得出別的話來,樂不可支的回道:“好!好!”
“那您先閉上眼。”
他依言合目。
嗔茗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揉捏着:“員外的身體……果然強壯呢!”指下全是綿軟的肥肉,她言不由衷的稱贊着。
龐員外哪裏不知道自己的身材,加上嗔茗話中的猶豫之色甚是明顯,面上立刻有些下不來。他不願意被美人小瞧,硬是咬着牙,将美人觸碰的部位用力緊繃起來,希望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肥碩。
嗔茗見狀稱贊連連,不斷言語鼓勵,撒嬌驚嘆,引的那胖子更加用力,于是由肩到手,再由頸到胸,他咬牙攥拳的亂用勁,只是被嗔茗雙手一摸,忍不住有些旖旎心思,渾身酥軟,又生怕美人不滿意,渾身再用力繃緊。
可即便千般忍耐,他還是被那雙穿花弄蝶的小手引逗的胡思亂想,等移到腹部的時候,沖動讓他陡然出手,牢牢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嗔茗早有準備,另一只手反手一打:“員外!”
美人嗔怒的臉看起來別有韻味,他也不說話,“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眼中充斥着貪婪的欲望,那只肥厚的大手沒有松開,反倒抓的更緊了,另一只手也顫顫巍巍的伸了起來,直奔她胸口而來。
嗔茗輕退半步,素手一招自袖中抽出方帕子,輕輕擲于他臉上,頓時有冷冽獨特的香味沖進腦海,心中翻滾的欲望登時銳減。
“員外爺切莫忘了規矩!”嗔茗說道,語氣中帶了些薄怒。
龐員外這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惹了美人不快,捧着帕子尴尬讪笑,連連賠禮,終于哄得嗔茗繼續。他一邊要全力按捺心中欲望,一邊還要配合美人的小手繃起身體,緊張的雙手攥拳,用力過猛甚至開始顫抖。
他自發家之後,鮮少運動,又沉迷女色,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終于熬到這不甚舒服的推拿結束,立馬攤成一灘爛泥,渾身無力。
嗔茗回身坐下,虛手成拳為他輕捶肩膀:“員外爺,可還舒服?”
龐員外累得喘息連連,只想好好的躺一躺,聽她問話,勉力點頭。
“您身體康健,只不過有些辛勞過度,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他聽到這句話,想起自己日日身陷軟玉溫香,尴尬讪笑起來:“唉,美人有所不知,老爺我家大業大,夜裏想起煩心事,常常難以入眠啊。”
嗔茗輕笑:“員外卻是錯了!”
“哦?”龐員外打起精神搭話道:“此話何解?”
“家大業大,怎能比您自個兒重要,若是員外身體有恙,要讓這偌大的家業去依仗誰呢?您的家人又要去依仗誰呢?”
龐員外聞言反複斟酌,只覺得甚是窩心,感慨非常,不知覺間竟有些走神,垂着眼簾默默發呆。
嗔茗也不指望他能夠應聲,帶着三分羨慕七分憂傷繼續說道:“其實,嗔茗在這裏也睡得不好。憶起稻谷成熟之時,糧食堆滿倉房,那股清香聞了能讓人覺得無比滿足,睡得也格外踏實,所以才備了這熏香,能夠助我安眠。”
龐員外眯着眼睛看過去,美人似乎在眺望着窗外,憧憬的神色令人心動,便不由的跟着回憶起來。
“的确如此……”他想起遙遠的曾經,家中田地遠沒有現在這麽多,自己還要親自打理田間農活,那是最開心的時候,莫過于秋日豐收,糧食飄香,想着滿滿的糧倉,便能歡愉的打從心底笑出來。
可是現在……他想到家中子嗣不孝,妻妾不寧,自己終日煩憂,甚至已經好久沒有睡過個舒服的囫囵覺了,不由得長長的嘆了口氣。
“員外有何心事,可跟嗔茗說說。”嗔茗端詳着他的表情變化,臉上滿是關心。
“唉……煩心之事不提也罷。”他悵然說道,“你的話倒引得我想起頗多舊事,難免感慨。”
“員外爺,”佳人輕柔的在耳邊說着:“便将心事扔到一邊,讓奴家給您講些開心的事吧!”
他配合的說:“好,那便講講你想讓爺賞點什麽!”
“奴家不要說這個,”那溫柔的聲音軟的似乎能滴出水來:“便給您說說,千頃良田的豐收之景吧。”
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合了起來,耳邊琴聲悠悠,鼻間芳草陣陣,他似乎也看到了那黃金為地,碧玉為天的景象,心中無比放松,聽着耳畔低緩的描述:“那真是個好天氣……”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榻上的人已經陷入沉睡,嗔茗也是疲累不堪,倚着圓桌沒有起身。
“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你這樣的公主,”突然有人說道,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曲離又從窗戶進了屋,“随便捏一捏怎麽比吃藥都管用?”
她拿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我父皇也曾經夜不能寐,這是太醫教給妃子的法子。”
“你那帕子是怎麽回事?”
嗔茗微微一笑,沒有作聲。宮裏的秘藥,她只帶了一點出來,還要做防身之用,不能為外人盡言。
曲離見她不答,也無所謂,又問:“你怎麽知道麥田長什麽樣?不會是真的見過吧?”
她困倦的揉着眉心:“樞勝二十年的時候,大臣們在慶典上念了一篇歌功頌德的長文,裏面有描寫。”
曲離嗤之以鼻,坐在窗棂上晃腿:“樞勝二十年?老百姓都快餓死了吧!”
嗔茗眸色暗沉,盯着榻上熟睡的龐員外,低聲自語:“貪婪面前,康健和人性,皇權和生靈,都不值一提了吧。”
曲離聽不真切,還想再問,卻聽到她反問了一句:“怎麽聽你的語氣,是見過很多公主嗎?”
這下曲離也說不出話了,還不等她想法子掩飾,就聽到嗔茗輕輕笑了:“一個吝啬之徒,花了千金來捧我的場,嗔茗真是榮幸呢。”
她站起身,昂首看過來,眼中的傲然不加掩飾:“告訴蘇城主,彼此試探可以到此為止了,還望他以後提供的信息能夠詳實準确些。”
曲離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嗔茗也不糾纏,利落的轉身離開:“你留在這裏,守着那安神香別熄了。”
……
第二天一早,龐員外精神抖擻的離開了曲袖流觞,有人問他前一晚如何享受,他滿臉神秘激動,只說了一句話:“嗔茗之妙,言語難盡啊!”
此話一出,嗔茗才算真正的在元京城中出了名。求見之人絡繹不絕,可她堅持每日只接一客,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翹首以盼佳人得見,連之前抛出的那塊逐星紗也被人高價求買,足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而更讓無數花客癡迷的是,這嗔茗仿佛有千般面孔,遇文士墨客時娴靜優雅,遇豪爽武生時灑脫自在,遇好色之徒時妩媚多情,遇粗俗之輩時應對得當,總之,無論是什麽樣的客人,她仿佛都能夠在瞬間了解此人的脾氣秉性,三言兩語下來,連他的癖好禁忌都能摸得一清二楚,盡管從不留人過夜,卻能在無形間化解客人的煩惱疲憊。幾日下來,她見過的客人無不滿意贊嘆,“解語花魁”的名號更是遠遠的傳揚了出去。
也許,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遠。
前樞國國都,栾霖,盛茱宮。
昔日明亮奢華的釋政殿,燈火盡滅,只留瑞腦袅袅。大殿兩側的巨柱上,蟠龍猙獰的像是困于黑暗中的野獸,張牙舞爪的要沖将下來。黑暗之中的九龍皇座上橫躺着一個人,他大喇喇的翹着腳踩在皇座旁的紫檀木香幾上,狀極嚣張,原本放在上面的銅掐絲琺琅甪(音同“路”)端四腳朝天的翻倒在一邊,無奈又滑稽。
“給我統統扔到護城河裏去!”那人輕飄飄的下令,聽聲音正是詢王武勳:“連個女人下的毒都解不了,我手下可不養這樣的廢物!”
“是!”原來殿中還跪着一個人,但因光線不明,看不清面孔和裝束。
“你剛說……她進了元京的妓館?” 武勳玩味的問道,
“正是!”
“果然有趣……”武勳晃了晃腳,又問:“龍天璧呢?”
跪着的人有片刻的猶豫,武勳冷哼出聲,那人身形晃晃,連忙拜倒:“殿下恕罪,我們搜遍了整個盛茱宮,還虐殺了幾十個宮人,都沒有找到龍天璧,只是查到……樞勝帝在自盡之前,見過一個姓安的老太監,我們正在全力追捕此人。”
武勳輕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從地上撿起了甪端,将這銅塑的瑞獸正對着自己的臉,仿佛是在和它對話,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甪端,通四夷之語,知遠方之事,好生惡殺,明君在位則奉書而至。即有此祥獸,為何又要弄出個龍天璧來,說什麽龍傳天意,四海歸心,拖着本王不能回國,要不辭辛勞,費心追尋。”
他語氣輕巧,好像心情不錯,可一轉手,那個沉甸甸的銅甪端便狠狠砸向下跪的人,硬是将他擊飛出去,半晌爬不起來。
“無能!”他暴戾的喝到:“什麽全力追捕?我堂堂詢王的手下,竟然被一個閹人甩在身後,虧你還有臉來見我!”
那人掙紮着從地上爬起,慌忙拜倒,渾身瑟瑟發抖,不敢多言一個字。
武勳神色不定的來回踱了幾步,口中罵聲不斷,卻又突然定住,不知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很好……很好……你們做的很好!”
那人的頭越埋越深,簡直恨不得縮進地裏去。
他眼中透出猩紅的光,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尋到獵物的獸,正籌劃着要從什麽地方咬下去才能一招致命。
“你們……”他又想了想,才繼續說道:“給我把人看好了,不能讓她死,但也別過得太舒服。”說着,他的舌尖緩緩的舔過嘴唇,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