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緣不知(二)

? 他擡起頭來,面露淺笑,眸含揶揄,終于讓嗔茗看清了他的樣貌。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腦中只剩下這句詩。

嗔茗原本以為此人定是渾身銅臭,沒想到恰恰相反,竟有着甚是出衆的好容色,一時意外之極。

尤其是那雙漾着春水粼粼的桃花眼,羽睫輕拂,眼尾略翹,一看之下讓人覺得如沐暖陽,再一細看又似乎暗藏冰霜。

如此惑人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他問:“這位姑娘是?”

嗔茗迅速收了神,不卑不亢的再度施禮自我介紹,末了又道歉道:“都怨奴家不小心,連累了夫人,還請侯爺見諒。”

卓千陵輕輕擺手以示不以為意,眼神落在地上碎成兩截的玉簪上,語氣有些遺憾:“只是可惜了這麽好的和田玉。”似是又思考了一下,轉而認真的說:“若是還想要,可以到金滿堂去重新鑲好,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聽着如此莫名其妙的一番話,嗔茗完全不知該說什麽好,正呆着,紀文鳶捂着嘴“噗嗤”一聲笑了。

卓千陵仿佛才醒過神來,自嘲的笑了笑:“無妨、無妨。”低頭對懷裏的喬氏軟語相商:“你的腳已經傷了,還是随我快些回去吧。”

喬氏自然點頭答應,幾人道了別,便有家奴擡了輕便的滑竿來,将喬氏扛下山去。

紀文鳶還在偷笑,悄悄對嗔茗說道:“侯爺這是以往落下的習慣,有些……看重銀錢……”說着卻又望着二人的背影滿目憧憬:“不過,侯爺對喬姐姐真好啊,若是……”

說到這兒她突然頓住,咬着下唇滿臉紅暈。

“若是你以後也嫁這麽個如意郎君就好了!”嗔茗笑着幫她把話說完,直羞得那丫頭連連跺腳。

笑罵之間,嗔茗卻依舊回想着那個人。

怎麽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那雙眼睛。

二人下了山來,紀文鳶鬧着非要跟着嗔茗回曲袖流觞,嗔茗瞧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一動,順着她的意思一同返回。

嗔茗與紀文鳶是在月前相識的。當時這個小丫頭聽了小厮的鼓動,居然女扮男裝跑去曲袖流觞“見識世面”,正巧瞧見嗔茗,一時間驚為天人,裝模作勢的前去調戲。她自以為天衣無縫,其實嗔茗一眼便已識破,陪着她玩了好一陣,才編了個故事,旁敲側擊的将其拆穿。這丫頭倒是臉皮厚,不但沒有絲毫尴尬,反而覺得十分有趣,竟因此時時跑來拉着她講故事,二人相處的倒還不錯。

一路上紀文鳶都神采奕奕的扮作護花使者,可一進她的房門,便急不可耐的拉住她的袖子,連聲說道:“好姐姐,好姐姐,你可得幫幫我!”

嗔茗故作深沉的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甩甩袖子坐下來,倒了杯茶慢條斯理的抿着。

紀文鳶見她這個樣子,知她又起了戲弄之心,可憐巴巴的伏在她膝上,面帶沮喪的說:“好姐姐,莫要玩了,這次真真兒是個大事!”

嗔茗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我說呢,你今天這般殷情的陪我往返祈福,果然是有所圖謀。”

紀文鳶看她笑了,連忙厚着臉皮奉承起來:“姐姐你是全京城都有名的解語花魁,我有事不找你幫忙還能找誰呢?”

嗔茗故作無奈的嘆了口氣,拉起她說道:“還不快說?”

“還不是我那個麻煩的淑嬅姐姐!”紀文鳶滿臉嫌棄的說道:“她看不上父親為她選的夫婿,非要鬧着去參加漣妃的賞菊宴,成日裏換着法子的打扮妝點,要我幫她評出個優劣來。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歡那些麻煩的裝飾了,哪裏選的出來,可是她卻說要是到時候沒成事,便要賴我,真真是煩死人了!”

果然是日子到了,嗔茗在心中冷笑。

她設計與紀文鳶相識,等的便是此事,縱然紀文鳶不開口求她,她也自會想法參與其中。

這場,詢王的選妃盛宴。

那廂紀文鳶不再說話,瞪着雙閃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她,似乎是料定她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嗔茗不禁搖頭失笑:“你這鬼精靈!”

她垂眸想了想,起身走到妝臺前,打開抽屜,在最裏面摸出個檀木盒子來,轉身交給紀文鳶。

“穿什麽是在其次。”她慢條斯理的說道:“當天出席的都是身份尊貴的大家小姐,若論衣裝首飾,恐怕誰也比不過誰太多,所以,還是要以容貌取勝。”

“有道理!”紀文鳶雙手一拍,喜色難掩:“若是論容貌,淑嬅姐姐定然能勝出的!”

嗔茗輕笑,這丫頭,嘴上嫌棄姐姐麻煩,實際上還是盼着她能如願的吧。

“大小姐自然是容貌出衆,但是若要勢在必得,還需精心妝點。”她指點紀文鳶打開那個盒子,裏面琳琳琅琅放着數個小盒子,她細細向紀文鳶交代:“這些分別用在眉梢、眼角、兩頰、雙唇、脖頸之上,妝成之時,倍顯少女的嬌嫩羞澀,純稚天真。正所謂緣自識君悟春情,不知風月待何人,這套胭脂,便喚作緣不知。”

“好美的名字……”紀文鳶低頭打量,忍不住想要打開看看。

嗔茗一把打開她的狼爪,正色說道:“別看只是胭脂,這套緣不知可是極為珍貴。裏面以深海東珠磨粉為基,雪山冰梅和大漠赤砂調色,又摻了美容養顏的參蓮粉,配料極是昂貴,我也是機緣巧合才得了這一點,你可千萬不能糟蹋了。”

紀文鳶聽得咂舌不已,擠了些眼淚包在眼眶裏,滿臉感激的說:“姐姐你待我真好!”

嗔茗白了她一眼,道:“快收起這副面孔,我又不是你娘,可不吃這套!”其實這套胭脂只是特別些,卻并沒有那麽珍貴,故意誇大,只是為了讓她們重視,然後确保按照她的囑咐做而已。

紀文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卻聽到嗔茗更加嚴肅的說:“最重要的,還是這個!”

她拿起其中一個長形的小盒子,輕輕打開。

紀文鳶以為是如何貴重的玩意,連忙湊上去瞧,結果一瞧之下卻有些失望:“不就是個花钿嗎!”

“你可不要小瞧了它。”嗔茗加重了語氣:“這可是成敗的關鍵!”

說着,她向紀文鳶詳細講解了這花钿的貼法,講完之後,又讓她重複了一遍,确定她都記牢了,這才罷休。

紀文鳶樂得合不攏嘴,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收好,又來奉承:“我就說姐姐你絕對是這城中的第一美人,要論梳妝打扮,誰能有你這樣的玲珑心思!”

嗔茗故意逗她:“哦?那你淑嬅姐姐呢?排第幾?”

“她?”紀文鳶故作正經的想了想,滿臉無奈的回答:“畢竟是我的親姐姐,就給個面子勉強排在你後面吧!”

紀文鳶離開後,曲離立即出現,她望着嗔茗欲言又止,扭捏了半晌,憋得臉都紅了。

嗔茗瞧着她難受,好奇的問道:“有什麽事?”

“哼!”曲離莫名其妙的生了氣,扭過頭去看着窗外,可過了一會兒終究是忍不住了,又轉回來沖着她說:“你就不能小心點!”

“啊?”嗔茗沒有明白。

“孩子!孩子啊!”曲離似乎是被她的蠢笨氣壞了,指着她的肚子跳腳說:“這才剛滿四個月,你怎麽就能去爬山!要是今天摔倒了怎麽辦!”

“你跟蹤我?”嗔茗黛眉一豎,不悅的問道。

曲離一時語塞,支支吾吾了幾聲,突然又橫起來:“就是去了!還不是你太不可靠,拿孩子的事這般不當緊!”

嗔茗繃着臉盯緊她,看得她眼神游移,不敢直視,才緩緩的說:“我錯啦,孩子他幹娘!”

曲離大喊:“我哪有錯!我……啊?你說什麽?”

嗔茗“噗嗤”一聲笑了,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娘倆好,讓他認你做幹娘,好不好?”

曲離覺得自己的手都木了,硬邦邦的不敢動彈,半晌才醒過神來,滿臉猶豫的問:“我?幹娘?”

嗔茗點點頭。

曲離的臉頰和耳朵迅速的變紅,她低着頭“嘿嘿”笑了兩聲,突然就翻身從窗戶飛了出去。

嗔茗剛想樂,窗棂邊上又冒出顆頭來,一本正經的囑咐道:“幹娘什麽的,私下裏說說就好了,要讓別人聽見,還以為我多老了呢。”說完又是“嘿嘿”一笑,這才真的走了。

私下裏的含義,就是不要讓蘇城主知道吧。

嗔茗笑着搖搖頭,眼神也溫柔起來。她的手緩緩撫摸着小腹,輕聲說道:“只望這世上,還能多一個人真心待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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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定國公紀允熵的後院裏便熱鬧起來。丫鬟仆婦們忙進忙出,早就準備好的衣裳首飾都被鋪平擺好,就等着大小姐梳妝完畢穿戴。

紀淑嬅坐在銅鏡前,望着自己的臉顧盼生姿。

美,真的好美!

雖聽鳶兒說的誇張,她還有幾分質疑。畢竟這丫頭的性子太過活潑,這樣的大事上,總是不敢完全依仗的,可誰知上妝之後的效果竟真的這樣好。

由淺到深的細膩粉紅在如脂光潔的肌膚上層層暈染開來,她仿佛化做最為嬌豔的一朵桃花,在初春微寒的枝頭顫巍巍的盛開,等待着良人采摘。

她羞紅了臉,眼神璀璨的仿佛天上星子。

他,一定會喜歡的吧?

纖纖十指從盒裏小心拿出那枚花钿,她眼中有些不解。除了形狀略精細些,倒看不出有多麽好看。

只是鳶兒交代的認真,她也沒有多猶豫,便要貼上眉間。

對了,記得鳶兒再三強調了,要貼在右側額角。

真是奇怪,哪裏有人會這麽貼花钿的。她比了比,覺得還是貼在眉間更好看,便伸手将那花钿貼向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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