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金子的粥

? 秦仲歡回到宅子後,就一直坐在窗前。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在他接近三十年的歲月中,他還是頭一次如此茫然失措。

但更神奇的是,他竟然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不僅僅是他自己,秦府的管家,那個從秦仲歡出生就跟在他身邊的老人秦松良,也覺得實在是神奇的不得了。

“爺,您昨兒剛受了傷,還是多多歇着為好。”伺候秦仲歡的侍女看着他雕刻一般流暢的側臉線條,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勸道。

秦仲歡如夢方醒,轉過頭幽幽的望了她一眼,問道:“我在這兒坐了多久?”

侍女不敢擡頭看他的臉,只能紅着耳朵低下頭,小聲的說道:“回爺的話,已有一個時辰。”

“天氣轉涼了,爺身子不宜再受風寒。”她自顧自從架子上取了披風,走到他身後,想擡手為他披上,卻被男人按住手腕,輕輕推開。

“不用了。”他的視線偏向門口的方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算算時間,該來了。”

什麽?

侍女不明,但還是在秦松良的眼神示意下戀戀不舍的退出屋子。

“老宋,你去門口看看,宮裏來人了沒有。”他扶着椅子旁的扶手費勁的站起,謝絕了秦松良上前扶他的想法,自己一個人走到房門口,若有所思的盯着外面。

秦松良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應了一聲,依秦仲歡的話轉身朝門口走去。

哦對,忘了說了,秦松良原本姓宋,單名一個良字,後來進了秦宅,才改姓了秦,當然,是從前的秦宅——那都是上一輩的事了,只是從前的人一直習慣叫他老宋,這個稱呼才延續了下來。

他慢悠悠的走到門口,看着空蕩蕩的大路心裏正納悶,結果神了,他剛想轉身回去,街頭上出現了一個深藍色布衣的年輕人,手裏提着個食盒朝這邊走來。

他雖然年紀大了,可眼不花,看那白面瘦小,形态扭捏的樣子,可不是個姑娘女扮男裝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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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松良看看他,再想想剛才秦仲歡有些別扭的深情,再聯想到他一早回來坐在床前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明白了什麽,轉頭對着走出院子正在朝門口這邊來的自家少爺會心一笑——他早就說,宮裏鮮花無數,就算少爺身體有殘缺,想來憑着那樣貌氣質和地位,也不會落到孤身一人的地步。

于是待那姑娘走近,秦松良的表情已經不能單單用“和藹”二字來形容了。

“姑娘,你找誰?”待那小夥子打扮的姑娘走近,秦松良立刻笑眯眯的上前,殷勤詢問。

對面人吓了一跳,臉又白了幾分:“老人家,您這是什麽眼神?咱是從宮裏出來的,受人之托來找秦公公,還請老人家代為通報。”

他一開口,秦松良就立刻意識到這位可是個真正的公公,自己胡思亂想半天,倒是鬧了個大笑話,便連忙說道:“對不住啊這位公公,老朽年紀大了,頭暈眼花,還望公公不要見怪。”他看對面公公面色稍緩,這才松了一口氣,“公公先向屋裏請着,老朽這就去傳話。”

秦松良抹了一把汗,暗罵自己白活了這麽多年,竟然連男女都不分,腳底下連忙朝院子裏走去。誰知剛進院子,就和往外走的秦仲歡撞了個正着。

“少爺,外面有位宮裏來的公公找您。”他一邊說着,一邊悄悄擡眼瞄着秦仲歡的表情,卻被他敏銳的察覺到自家少爺眼裏劃過一絲笑意,在他說完後,就連腳底下的步子都輕快了幾分。

看着自家少爺的背影,秦松良臉上立刻像是吃了苦瓜一般,五官皺成一團。

天吶,他們秦家原本就無後,如今少爺又疑似短袖,他以後若是到了地下,該如何對早亡的夫人交代啊!

小福子提着食盒站在院子外面,心裏有些忐忑。

內宮中所有人都羨慕秦金,他也不例外。他六歲進宮,至今也已經九年,是秦金的兩倍多,可偏偏她就能好運撞上秦仲歡,被他收為唯一的徒弟。

其實說白了,讓人嫉妒的,也不過是這“唯一”二字。

他颠颠手裏的白粥,心裏突然産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秦仲歡原本心裏是懷揣着幾分小期待出來的,腳底下不自覺的加快了步子,可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卻像是被人在冬天迎頭澆了一盆涼水一般,方才已經沒什麽感覺了的傷口,現下竟然又有些隐隐作痛。

他遠遠的看着站在門口那個模糊的身影,步子突然猶豫了。

提前回來,就是為了不和她再多接觸,此番就算她親自送吃的來,自己還不是要冷言冷語的将她送回去嗎?

于是乎,在小福子看到秦仲歡從院子後面緩緩走出來的時候,也看到了他冷若冰霜的面孔。

他忍不住原地打了個寒顫。

“秦公公吉祥。”在他走近之後,小福子給他打了個千兒,“奴才是禦前的小福子。”

他沒注意到,面前男人原本的一張冷面在看到他的瞬間又結了層冰。

“我記得你。”秦仲歡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來做什麽?”

小福子起身,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努力讓自己谄媚的笑中多幾分真誠:“奴才聽說秦公公受傷,特地給您送了補身子的好東西。”他掀開食盒的蓋子,裏面是一碗還有餘溫的白粥。只是這粥裏放了不少藥和補身子的食材,看上去甚是豐富。

秦仲歡眯了眯眼,從食盒中把盛滿粥的碗端出來,端詳了一番,然後放了回去。

“這都是你做的?”他嘴角難得的翹了翹。

小福子大喜過望,但面上還是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奴才仰慕秦公公已久,這次聽說您受傷,奴才特地托人找了好些補身子的藥材。”他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秦仲歡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手臂怎麽了?”

小福子的眼神閃爍:“沒,沒什麽,就是早上做粥的時候給燙着了。”

“哦,是嗎。”秦仲歡點點頭,擡手把不遠處的秦松良招呼過來,側頭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随後又轉過身,對面前的小太監“和顏悅色”的說道,“真是難為你一片孝心,粥,我留下了,你随着秦管家去,他自然會給你好的安排。”

小福子一聽大喜過望。

他原本就沒奢望能入了秦仲歡的眼,他這麽說的目的,也不過是想在他府裏某個生路,也好過在宮裏被所有人踩在頭上使喚。

如果能成為秦宅的家仆,也是再好不過的了。

他當機立斷,把手裏的食盒交給一邊的侍女,自己則是喜滋滋的跟在秦松良身後朝後院走去。

秦仲歡眯了眯眼,轉身進了屋。

侍女提着食盒行了個禮:“奴婢先下去把粥熱一熱。”

“不用了。”秦仲歡搖搖頭,伸手接過食盒,“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說完,自己拎着食盒進了門。

侍女兩手空空,卻也司空見慣。她聳了聳肩,轉身,餘光正好掃到小福子随着秦松良離去的背影,眼裏突然閃過一絲鄙夷。

這點兒小伎倆想糊弄秦仲歡,這小子是吃泔水長大的吧?

小福子一路跟着秦松良往後院走,越走越偏僻,偏偏他還什麽都不知道,一臉笑容的和秦松良套近乎。

“秦管家,剛才是小的不講禮數,還望秦管家您不要怪罪啊。”他搓搓手,看着眼前這個年過半百卻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

秦松良捋捋胡子:“無妨。”

小福子跟着前面人走了半天,實在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忍不住問道:“秦管家,咱們這是上哪兒去啊?”

秦松良心裏冷哼一聲,鄙夷的看了一眼着小太監虛僞的嘴臉,語氣卻如常:“少爺說,一粥之恩當湧泉相報,你跟着我走,我自然安排你個好活計。”

小福子像是吃了顆定心丸,再也不發問,老老實實的跟在秦松良背後,穿過了一個又一個院落。

看着身邊不斷變換的房屋和精致的花園,他心裏啧啧稱奇,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決定的正确性——瞧這雕梁畫棟,比皇宮竟也差不到哪裏去!看着秦府上到管家下到丫鬟,身上穿的料子比他們的太監服不知道好了多少個檔次。小福子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十幾年後穿着經絡綢緞,在老家蓋大房子的情形了。

哼,太監又怎麽樣,只要有錢,到時候娶幾個媳婦還不是他說了算?

秦金啊秦金,你已經是秦仲歡的徒弟了,應該也不在乎這一碗白粥到底是誰送的不是?

終于,走到一處院子,秦良松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他轉身,抱着手臂看着他。

小福子朝四周看了看,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秦管家,我是不是也可以改姓了?我叫什麽......秦福!”他豎起大拇指不住的誇贊,“這個姓就是好,秦福,聽上去就氣派多了!”

“是啊。”秦良松輕飄飄的說了句,然後後退一步,朝半空中拍了拍手。

瞬間,從院子的角落裏沖出來四五個大漢,把小福子圍了個結結實實。

“敢在秦府耍花招,不想活了是不是?”秦良松站在人群後面,冷眼看着被包圍住的,驚慌失措的小福子,眼裏的光如利刃一般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就憑你,還想姓秦,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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