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金子的孤男寡女(下)
? 她偷偷瞥了身邊的男人一眼,見他還是板着一張臉,就這麽冷冷的盯着自己,忍不住癟了癟嘴,低頭看看碗裏黑乎乎的藥汁,一鼓作氣,一仰頭全喝了進去。
嗚嗚嗚……真是苦透了!
秦金不用照鏡子也想象得到自己現在的表情是多麽猙獰。
她像只小狗一樣張開嘴,舌頭伸出來大口的吞咽着新鮮空氣,企圖把口裏的苦味散掉,然後,嘴裏被塞進一塊硬硬的東西。
秦金愣愣的看着男人收回手指,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看着她。她閉上嘴巴,舌尖輕輕劃過那塊硬物,一絲甜意在舌尖漾開——唔,是姜糖啊。
她腮幫子動了動,把姜糖壓在舌頭下面,細細的感受着甜意自舌根慢慢滲透整個口腔,順着食道流進心裏,漸漸地把方才喝藥留下的苦味全部覆蓋。秦金幸福的眯了眯眼,一轉頭,對上秦仲歡冷冷的眼神,嘴角剛上揚的弧度猛地一僵,頓時覺得嘴裏的糖也不如剛才甜了。
“不苦了?”他的聲音是玉器碰撞時溫潤的脆,又帶着男人特有的磁性,秦金每次聽着他不溫不火的語調,都覺得像是置身森林之中,內心平靜而安穩。但那聲音背後又總會有隐藏着潛在的風暴,讓人在享受的同時,又忍不住背心一涼。
秦金被子裏的腳一縮,老實的點點頭。
“還想睡覺嗎?”
她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在那樣眼光的注視下她怎麽可能還睡得着!
秦仲歡聞言,點頭:“那就好。”
秦金一怔。那就好?他想做什……
“誰讓你進火場的?”秦仲歡的聲音突然拔高,眼神也比剛才多了兩分兇狠,讓秦金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周圍那麽多人,我就不信你一個也喊不來!”他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說話的時候眼神死死的盯着她,就像要吃了她一樣!
秦金委屈的縮了縮脖子,弱弱的反駁道:“我有喊人,只是......當時确實沒有人理我啊……”
秦仲歡瞪了她一眼:“所以你就沖進去了是不是!你知道裏面燒成什麽樣嗎?報信的太監說在路上碰到你,難道你不會等人來?你一個……小孩兒,公主殿下再尊貴也比你年長,高你半個頭,你進去之前有沒有想過你進去作用多大?”他坐在床邊,一只手撐在床上,整個上半身一邊說着,一邊慢慢逼近她,“這次是你運氣好。”他幾乎說的咬牙切齒,“若是院子裏火燒的再旺一點,別說她,你自己也自身難保!”
“可當時事出緊急,公主殿下她……”秦金咬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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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李宜安再尊貴也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去換!”他嚴厲的打斷她的話,胸膛劇烈的起伏,“你知道你這叫什麽?愚忠!”
秦金被他逼得節節敗退,後背抵上冰冷的牆面,兩只手抱着雙腿,腦袋越垂越低。但是,在秦仲歡說出“愚忠”這兩個字的時候,她終于按捺不住,猛的擡起頭,直視着眼前的男人。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生氣,那種憤怒幾乎已經從頭頂噴薄出來。
男人眼裏閃着火光,就像不久之前她在覃園看到的大火一樣,似乎有将一切都燒幹淨,毀天滅地的能量。
“愚忠?”秦金憤慨了。她一把把身上的被子掀到一邊,“騰”的直起腰,改坐位跪,和他平視,“師父,徒弟進宮五年,所聽所學就是一個‘忠’字,你能讓我怎樣,明明知道公主殿下在裏面......別說是殿下,就是一個普通人,我難道還能真的見死不救?”
她激動的揚起下巴,瞪着眼前的男人,背挺得筆直:“整個宮裏只有我知道她想炸四夷館,可是我人微言輕,公主殿下怎麽可能聽我的話?我阻止了她千百遍,可是她還是一意孤行,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麽事,我真的會怪自己一輩子!”她說着,突然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麽。緊接着,她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哦對了,徒弟都忘了,除了我,還有您這個神通廣大的師父呢!您不是什麽都知道嗎?您不是在宮裏一手遮天嗎?怎麽還能允許公主一介女流就這麽帶着炸藥溜進四夷館?”
她的語氣近乎咄咄逼人。
秦仲歡坐在床邊,方才躁動的心緒随着秦金的爆發而慢慢平複了下來。此刻他一言不發的任由她發洩,心底的某個地方像是被人用匕首一下一下的戳着。他衣袖下的手默默攥成拳,眼裏蒙上一層淡淡的心疼。
秦金的胃裏一陣翻騰。
那一小塊姜糖早就在她說話前就被她自己直接嚼碎,如今剛剛喝下去的藥汁又開始在口腔裏泛苦,就連已經包紮好的傷口也開始隐隐作痛。
“我還以為,我和你的關系開始漸入佳境了呢......”她頹廢的跌坐在床上,滿臉寫的都是沮喪,“成天到晚就知道罵我,板着一張臉,誰都看不出你想的什麽。罰我跪,罰我抄棋譜,還罰我聽戲......”
罰聽戲是什麽?秦仲歡聽着她絮絮叨叨的數落着自己,眉頭越擰越緊。
自己難道當真對她如此嚴厲至此?讓她委屈的說着說着都能紅了眼眶?
秦金想着反正自己已經發洩了這麽多,就索性破罐子潑水,把心裏這麽多年的苦水一股腦全都吐了個幹淨:“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送我走啊!之前祿親王說喜歡我,你就說要把我送到王府。別以為我不知道!出巡的時候你曾經和陳洛聊起過我,你還說要讓我跟着他學武,這不明擺着就是要趕我走嗎?”
做他的徒弟四年,從見他第一面就喜歡他,一直喜歡到現在。秦金覺得,自己可能以後再也不會這麽喜歡一個人了。這種喜歡到什麽程度呢?她曾經想過,就算秦仲歡真的是個太監,她也認了。上輩子她來不及享受愛情就早早撒手人寰,這輩子能多活幾年已經是她撿來的運氣了,又怎麽好奢求自己樣樣都完美?更何況遇見秦仲歡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完美了,她還奢求什麽呢?
只是啊,她多麽喜歡他,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他想把他推到別人身邊的心啊!
她不是感覺不到,從出巡期間到出巡回來這段時間,兩個人的關系好像同之前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他不再對她只言片語,會更多的和她交流,從他嘴中說出的話可能是之前加起來那麽多。
可是她害怕啊,她害怕這些話只是他要把她送走前給她的交待,她害怕他把所有東西都教給她以後就要真的送她離開他的世界。所以她選擇拒絕。
他想讓她抄棋譜,她偏偏一點都不往腦子裏面進;他想讓她獨當一面,她偏偏四處犯錯惹事。
這種舉動挺幼稚的,但是秦金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能再繼續留在他身邊。
秦金硬生生的把所有眼淚的憋在眼眶裏,梗着脖子,瘦小的身板挺得筆直。
“師父,我只是想做你的徒弟啊!”她的聲音哽咽着,可是眼淚卻忍住不敢流下。
只是徒弟就好,只是在他身邊就好,甚至性別她也無所謂......
“可是我不想你做我的徒弟。”秦仲歡看着她的眼睛打斷了她的話。他咬着牙,一字一頓的說道,“秦金,你今後的日子,不應該在宮裏。”
短短一句話,把秦金打下十八層地獄。
她像是中了邪一樣呆坐在床上。
往常燦如星辰的眸子,如今黯淡無光。
秦仲歡起身,負手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今晚就在這歇息,一會兒有人送飯菜進來,你......”他一頓,沒再繼續說下去。
兩人一個心煩意亂,一個悲傷至極,兩個人都沒有察覺到,男人說話的時候,聲音有微微的顫抖。
“不用了。”秦金機械的把方才推開的被子拉回來,重新裹在身上,背對着秦仲歡躺下,聲音聽上去空洞的沒有一絲感情,“師父忙去吧,我累了,想睡了。”
秦仲歡看着她把自己裹成一團在棉被裏,只給他留一個後背,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緊攥的拳頭不禁又緊了緊。
秦仲歡出門的時候,腳步飛快的像是在逃竄。
他怕自己再在床邊呆一秒鐘,就會做出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舉動。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因為剛才攥的太緊,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了幾道血絲。他盯着那還鮮紅的傷口,突然想起方才秦金想哭卻強忍住眼裏的樣子,忍不住閉上眼睛,把眼裏的痛苦全都蓋住,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的性格,不适合在宮裏生存。
當年她無故被冤,無依無靠,正巧他卻一個徒弟,就順手手下她。原本想悉心教導,可是後來發現她善良,天真,和所有人打成一片。這種性格誰都喜歡,可偏偏不适合在宮裏生存。
那麽就這樣吧,他就當自己手底下多了個閑人,就這樣一直下去也無妨,就當自己養了個......傻徒弟吧。
可是她今天竟敢沖進火場,用他救下來的命做賭注......秦仲歡張開眼,看着不遠處似乎還閃着火光的四夷館方向,那空氣中的味道久久散不去,不斷的提醒着他當時的情況可能有多危險。
他嘆了口氣。
不能總這樣。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