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折原臨也在拜訪過好友岸谷新羅之後天色已晚，他在街上游蕩了一會兒，之後随便找了間旅館便住下了。

二樓的視野不錯，少年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仰頭透過那面窗子可以看到月亮，那彎銀色的鈎子幽幽挂在深藍色的天幕上，隐隐地泛着些慘淡的光芒，就那麽高傲地呆在那裏，用鋒利的身體無情地割開那些飄渺又柔軟的薄雲，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刻薄又冷酷的女教師，那麽冷淡，不近人情。少年就那麽看了許久，在靜默中思緒像蒲公英那樣被吹散了，肆意地飄散着，他努力地伸手去找他們，一根一根攏回懷裏，最終疲憊到無法入眠。

早些時候也是這樣的，一生中總有個時候難以入眠，但會有人陪的時候卻少。那晚上，再次遭受外祖母虐待的女孩難得沒有直接跑回家去，她放棄了撲入兄長的懷中索取慰借與溫暖，而是徑直跑到了他這裏。

這次被塗了聖水的銀絲軟鞭打，抽錯亂的鞭痕爬滿她的全身，女孩子的皮肉就像是綻放的花瓣一樣翻開了，就露出森森的骨頭，火辣辣的疼又愈合不了，她就那雙胳膊揉自己流淚的雙眼。

“我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

“就讓我死吧，這麽去死好了。”

那樣子真是慘啊，連他這種不太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都感到了一些心痛。于是他很難得地沒有照常嘲笑這位學生的軟弱與無力，反而帶着溫柔地笑容，摸摸她的腦袋。

“好啊，那就不活了。”

“一起和這個世界說再見吧，我陪你。”他就這麽幹脆地說道，風輕雲淡的仿佛只是在讨論相約而行，舉辦一場輕松的郊游。然後他說到做到，在在下一刻，就拉着女孩子的手風風火火地開啓這場突發奇想之旅。

沒有任何征兆，不留絲毫心理準備時間，她連哭泣都忘記了，在被帶到傳說的自殺聖地，現在廢棄公寓頂層時已是一臉呆滞，她在那時候像個失去靈魂的人偶，看着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有單薄的身體還憑借本能在夜風裏可憐地抖着。

在他繪聲繪色描述過去事件的那會兒功夫裏，這個女孩低頭看着水泥地上逝者殘留的血漬，凝視着那深淵一般的死亡墜落，似乎終于是怕了，站在圍欄的邊沿一個勁兒朝裏縮，但這種時候反悔又顯得很蠢，只能緊緊攥住身邊少年的衣角，望着他的臉頰欲言又止。

她在這種關鍵時刻是很不會演戲的，滿滿的恐懼濃郁地都要溢出眼眶啦。

他在心裏感嘆着“看你還能忍多久”，抱着懷裏的小吸血鬼縱身一躍，沒料到他腳尖剛離地她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哭聲是那麽委屈，那麽無助充滿了控訴，仿佛正抱着她往下跳的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變态殺人狂，而她只是個剛好路過的無辜小姑娘。

人的潛力真是無窮，危急關頭她甚至祭出了自己保命的能力，吸血鬼那不完全的月夜飛行能力勉勉強強地減緩了兩人的墜落速度。

好了，我算是知道你有多怕死了。

當他這樣想道，胡亂地揉搓着尤加利那顆死死埋進自己胸口的毛腦袋，抱着她一同摔進由影子編織的大網時，心裏的無奈感幾乎都要溢出來啦。

如果一個人真的不想活，怎麽會跟人商量這種事呢，這種時候只不過是想要些溫暖的安慰罷了……

可是他從來就不擅長溫柔的安撫這種東西，他能做的這麽多，帶她一起體會一下瀕死的感覺，然後現在安全了，折原式安慰結束了，他躺在賽爾提影子做的大網上，沒心沒肺地沖她露出尖牙，無情地開始嘲諷。

“看吧，你還是怕死，出于個人意志，無論怎麽樣都想活着。我想清浦也是抓住你這一點，所以才做的這麽肆無忌憚吧。”

“每次都這樣，讓你哭的稀裏嘩啦，痛的要死要活，然後告訴你只要能挨過這段時間，就能回到哥哥身邊再過一段幸福快樂的日子，想着只要人人還能活着，所以你才這麽窩囊。”

他看着天上彎彎的月亮，說的話也像是那月牙一樣的鋒利無情。

“不過仔細想想這麽心驚膽戰的有什麽意思呢，你想要的不光是活着吧？”

“ 要是你連死都不怕了，毀半個身子也要反抗一下，那誰也拿你沒辦法了吧？”

可是那個披着他外套的孩子還是悶悶地哭着，女人可能真是水做的，當她哭泣時淚水一點點濡濕了他薄薄的裏衫，使得他胸口一陣陣的發涼。

“既然那種要命的折磨你都習慣了，再痛點都無所謂，你什麽時候才能咬咬牙再拼一把呢？”

“不然你指望誰呢，現在誰也指望不上。”

到現在他一個人說了這麽多完全沒有回應，脾氣再怎麽好也會有點不耐煩了。“喂，我說了這麽久，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麽？”他這樣不滿地抱怨了一聲，終于從月亮上移開了視線，扭頭看向尤加利。

他的視線撞進了一雙清澈的眼眸，那孩子抿緊嘴唇，隔着層淚水那樣看着他，想哭又不敢哭，想要說話又沒有底氣……

他看着她那副模樣，突然意識到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其實并沒有什麽反抗的資本，還很稚嫩很天真，雖然口頭不說，但可能還盼着別人能救她，像是赤司啊，夜鬥啊，或者他……

但“我會救你。”，這承諾很認真可只是句空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這話貼近真相又過于殘忍了。

他還很年輕，不在意什麽少女柔軟的心靈，也不想學着當個體貼的好男人，在自己的弟子面前更是懶得加些演示，于是等他意識到自己的刻薄後，道歉的話語顯得非常之笨拙——

“對不起，我知道這還是很難的……要拼命總是很難的。”

“我錯了，你別哭了，你別哭了……”

他掏出口袋裏的紙巾，努力地給她擦眼淚，但怎麽擦也沒有辦法完全擦幹，最後他的胸口衣服遭了秧，那些鹹澀的淚水在那個夜晚永遠地印在了他的心口上，風吹後總是感到令人難過的涼意。

這實在算不上什麽特別好的回憶，想起來讓人胸口陣陣發悶，想想也都怪之前在好友家拜訪時，新羅問他的蠢問題——

“哇，你每次到我這裏來真的好麽？”

“你不是喜歡她嘛？”

“我只愛人類哦。”

“而她啊……”她在原來，在早些年的時候，最喜歡的人其實是我來着。

可是不解風情的男人并不在乎那些東西，那段時間說過去就過去了，等她失望後，最喜歡的就只有那個總是努力回應自己期望的哥哥了。

留他站在原地随時間的流逝又後悔又懷念，同時仍保有良好的信心，他把尤加利教得太像個人類了，有時候他一不小心都會忘記她吸血鬼的身份。然後少年一貫調唆她去為自己拼一把未來，說着些漂亮話。

等到現在少女勉強有了資源，剛湊了一組牌就發現快走投無路了，而心裏頭的保護者，她的哥哥也并不完美，還因為自己的事被逼成那副樣子，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她終于要自己拼了，可偏偏結局卻是那樣，慘烈的不成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