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裴銜意抵達片場時,謝知已經卸好妝, 收到劇組其他成員送的小禮物, 與幾位朋友道別。

他進了片場, 遠遠看着, 沒有過去打斷。

和以前比起, 謝知更有人氣了。

等了會兒,見謝知過來了,裴銜意聳聳肩,故作遺憾:“開會延遲了會兒,沒能看到你最後那場戲,據小D說他都看哭了。”

謝知:“小D看南期在鏡頭裏吃東西都會看哭。”

小D努力為自己澄清:“我只是餓了……”

出了片場,小D先和小助理将收到的禮物放到車上,一溜煙跑去, 留下謝知和裴銜意在後面。

三月,冰雪消融, 乍暖還寒, 春風料峭,影視城中一派生機勃勃的熱鬧,人來人往,許多劇組都開了機。

兩人慢慢走在人群裏, 裴銜意給他戴上帽子:“感覺怎麽樣?”

“還不錯, ”謝知歪着頭讓他整理,“大家都很好。”

理完帽子,裴銜意牽住他的手, 側眸望了會兒他,隔着帽子揉了把他的腦袋。

返回A市,兩人先去醫院看望了于涵。

于涵愈發消瘦了,有時會昏睡很久,吃不下東西,硬塞下就會吐出來,病情折磨着他,将他拖向死亡。

然而他清醒着睜開眼時,那雙眼裏依舊是平靜寧和的。

很難置信,竟然會有人這麽不畏病痛、坦然迎接死亡。

面對來看望自己的謝知和裴銜意,于涵的語氣也不鹹不淡:“少花點時間在我身上,有時間多陪陪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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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于涵絕不是嘴硬心軟的那一挂,謝知還是隔幾天就去看一看他。

三月二十,劇組正式殺青,進入後期階段。

謝知不急着重新活躍到大衆視野裏,反複翻看起新電影《沉默的音符》的劇本。

電影的主角是一個鋼琴師,自然有不少彈鋼琴的特寫。

這種專業類電影一般都是找替身,但游文骥和謝知的理念一致——既然自己能上,那就不要替身。

他将自己關在鋼琴房裏,常常一待就是一天。

窗戶是開着的,偶爾裴銜意回來,能在院子前聽到漏出的跳躍的音符與旋律。

謝知逐漸找回了自己。

三月底,春風繞過後院,染了一抹綠。

裴銜意從繁忙的工作裏抽到了閑餘時間,和謝知坐在一樓的落地窗前,沉吟着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知知,以後你打算做什麽?”

當初謝知是迫不得已才進了娛樂圈,這個大環境其實并不适合他。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努力與汗水,才讓自己熟悉了鏡頭。

謝知靠坐在落地窗前,捧着劇本,垂着眼皮:“彈鋼琴。”

意料之中的回答。

裴銜意點點頭,随即跳過這個問題,探身過去,把玩他染了金色的發梢:“後天過生日,想在家裏還是出去?”

謝知穿着棉質的睡衣,沐浴在早春的陽光下,看着像院中最後殘餘的冰雪,一點點融化。淺金色的陽光從他發梢滑過,輕蹭在裴銜意指尖。

仿佛帶來了他的柔軟。

謝知沉吟:“在家,想吃你做的清蒸魚,唔……”

話沒說完,他就被壓倒在了窗前。

謝知推了推壓在身上的人,好氣又好笑:“早上不是才……你這個……”

餘下的話被吞沒到細碎的吻中,裴銜意咬着他,嗓音低磁,義正辭嚴地甩鍋:“明明知道我沒有‘引以為豪的自制力’,你還勾引我。”

“分明是你意志不堅。”

謝知掙紮了幾下,力氣敵不過,扔開劇本,由他去了。

兩日轉瞬即逝。

謝知其實對生日并不抱以期待。

以前謝家還沒破産時,每逢謝知的生日,謝父謝母都會大操大辦,舉行生日會,邀請名流商賈,送的禮物也誇張至極,目的就是哄他開心。

謝知反而很不開心。

他就像個被精心裝扮好的娃娃,在那一天被帶出來任人觀賞。

他不認識那些人,在一張張虛僞的面具中,幾乎想拔足而逃。

後來謝家沒了,就只有黎葭給他過生日。

無論多忙,黎葭每年都會風雨無阻地陪他一會兒,送他一件小禮物,有貴的也有便宜的,都是心意。

裴銜意完全忘了這茬。

所以回到家,一聲“寶貝兒老公回來啦”還沒吐出來,轉眸瞅見家裏多的兩個生物,臉就癱下來了:“知知,這兩個是什麽?”

謝知輕描淡寫:“天線寶寶。”

裴銜意:“…………”

二人世界沒了!

整個世界都灰暗了!

謝知安慰地摸摸裴先生的頭,順便薅了兩把他的頭發,企圖把耷拉下去的毛豎回來。

黎葭翹着腿,靠在沙發上,瞅見裴銜意臉上明晃晃的不歡迎,啧了聲:“小氣巴巴的,聽謝小知說你手藝不錯,我來蹭頓飯,吃完就走。”

宗溟尾音上揚地嗯了聲:“我的手藝就不好嗎?”

黎葭:“非要我實話實說嗎?謝謝您高擡貴手,我能活到現在真不容易。”

謝知對好友報以同情目光,見裴銜意脫下西裝外套,往廚房去了,讓來蹭飯的二人組等着,也跟着起身過去。

練了這麽久的手,他最拿手的是土豆炖牛肉,可惜黎葭不吃牛肉。

“寶寶,我吃醋了。”裴銜意挽高袖子,洗完手,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沉痛發聲,“看到黎葭我就想起件事。”

謝知:“?”

殺機滅口的事?

“你給他寫過情書!”

裴先生轉過身,深邃烏黑的瞳仁裏滿是控訴:“你都沒給我寫過!”

這什麽跟什麽。

謝知淡定地拿起前幾天買的小黃雞圍裙,示意他彎下腰,給他圍上,糾正:“是代寫情書,一百字不到。”

“一百字!!!”

裴先生受刺激了,更委屈了:“我不管!我要一封更長的情書!!!”

謝知擡起眼簾,瞅着借故撒嬌的裴大寶,雙手繞到他身後,靈活地打了個蝴蝶結,在他頸側親了一下,嗯了聲:“好。”

裴銜意的那點不滿和小委屈立刻煙消雲散了。

兩個蹭飯吃的不好意思吃白食,也摸到廚房來,想要幫忙。

在宗溟燒黑三條大蝦、黎葭糊了兩鍋雞蛋後,謝知和裴銜意一人提溜一個,客客氣氣将他們拎出去:“兩位,你們不适合這裏。”

宗溟和黎葭:“啧。”

兩人還不死心,一左一右扒在廚房門口,看裏面那對行雲流水地處理食材、下鍋煸炒、入鍋蒸煮、用料精準,整套動作火候難控、工序繁雜,實非常人能做到。

默默看了會兒,宗溟凝重地開口:“葭葭。”

黎葭:“……”

“家裏還是找個煮飯阿姨吧。”

黎葭欣慰了:“我愛你。”

吃完晚飯,兩個蹭飯吃的主動洗碗。裴銜意取出蛋糕,插上蠟燭,燈光一關,暖黃的燭光裏,謝知的臉龐格外柔和。

黎葭起哄着唱完生日歌,滿意地分到一塊蛋糕,便笑眯眯地攜着宗溟離開了。

他拒絕了謝知相送,和宗溟步出前院。

宗溟的手插在兜裏,不冷不熱地望了他片刻,大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把:“放心了?”

黎葭點頭。

看着裴銜意望向謝知時仿佛藏了星星般溫柔明亮的眼神,還用擔心什麽呢。

“那封情書,不還回去?”

“幹嘛給他們添堵,那張紙早就被我扔海裏喂魚去了。”黎葭比他矮半個頭,不爽地拍開他的手,“早放下了,別亂想。”

熱鬧過後,家裏又安靜下來。

收拾了下桌子,謝知忽然想起點什麽,慢吞吞地數了數客廳桌上的禮物——黎葭送的,宗溟送的,小D送的,宋淡送的,葉南期和沈度送的,董玟送的……一件件數過去,貌似少了個人。

當事人擦擦手,收到謝知的視線,茫然:“怎麽用這種眼神看我?”

搞什麽鬼。謝知挑挑眉,善意提醒:“這裏好像有個人忘了什麽。”

裴銜意這才“恍然大悟”,嘴角牽出笑意,拉着他坐下:“閉上眼。”

謝知配合地閉上眼。

腳步聲遠了又近,耳邊響起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随即是紙張展開的聲音。

是閣樓裏那幅後來完成的油畫嗎?

眼前漆黑一片,謝知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蕩,抱着手無所事事地揣測。

“寶貝兒,睜開眼吧。”

聽到聲音,謝知徐徐睜開眼。

柔和的燈光下,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他想象中的畫紙。

裴銜意捧着兩張紙,彎腰放在他面前。白色的信封紙裏寫着幾行德文,他曾因為某些原因修過德語,掃了一眼,就看懂了上面的意思。

“親愛的謝知,

五年前你沒有如約而至,我深感遺憾,更為你家中變故感到深深同情。一個月前,你的丈夫聯系了我,很高興你從未放棄過鋼琴。音樂聖殿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期待在漢諾威再次見到你的身影。”

署名是Reddy。

另一張是入學通知書。

燈光好似忽然變得刺眼起來。

謝知的眼眶有點發澀,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兩張紙,表情凝固,久久沒有變化。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裴銜意稍感不安:“寶貝?是我擅作主張了嗎?”

他放下信紙和通知書,想低頭看清謝知的表情,還沒動作,謝知驀地撲到他的懷中。

他被撲得猝不及防,一個後仰摔到地上,好在地上鋪着厚實柔軟的地毯,雙方都沒摔疼。裴銜意放下心來,回抱着他,親吻他的發梢:“喜歡這份禮物嗎?”

謝知更用力地抱緊了他緊窄有力的腰身,身軀微顫,連帶着嗓音都在發抖:“喜歡……很喜歡。”

當年答應Reddy後,回到A市就出了那樁事。他失魂落魄的,完全顧不上這些。

在恐怖的現實面前,夢想簡直不堪一擊。

待有暇再想起那回事時,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他給Reddy發郵件道歉後,清空郵箱,再也沒有上去過。

這段時間,謝知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出國?

心裏有個牽挂不舍的人,再邁出步子,難免會多想。

就算他做好了準備,裴銜意卻未必能接受。他等了他那麽多年,兩人在一起還沒多久,他又要離開。

謝知原本打算先不提這事,等到下部電影開拍時,再告訴裴銜意自己的打算,聽聽他的想法。

裴銜意此前問過他這類問題,只是問得太過光明磊落、漫不經心,好似只是随口一說。謝知從未料到,他竟然一直放在心上,并且送了他這份禮物。

他在告訴他,他的愛從來不是束縛。

而是能任由他飛翔的包容。

這是他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一件生日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國慶快落!!!!

可能明天完結,也可能後天。

結局

《沉默的音符》講述的是一個天才鋼琴家的故事。

鋼琴家天資出衆,性格冷傲, 唯一的不足是家庭有缺陷。在一場重要的比賽前, 他被對手惡意告知了個重要的秘密, 比賽時心神大亂, 慘敗而歸。

從小到大第一次敗得體無完膚, 雙重打擊下,他的心理出現問題,再也彈不了鋼琴。

那些因為他的才華喜歡他、愛慕他的人,有的一哄而散,有的陪伴了他一段時間,也漸漸離開,名、利、才,他都沒有了。

為了生存, 鋼琴家不得不去找曾經看不起的工作,住在濕冷狹窄的小出租房裏。

鋼琴離那些為生活碌碌的人太遠, 他們的眼中只有柴米油鹽醬醋茶, 沒有風花雪月與音樂詩篇,嗤笑談論夢想,無人認識他,也沒人恥笑他。

從前眼高于頂的鋼琴家低下高傲的頭顱, 跳到了俗世的洪流, 看遍人生百态,嘗過人情冷暖,遇到很多平凡生活中, 看似平凡、卻又不平凡的小人物。

分明是被高雅所蔑視的低俗,他卻于塵世中洗濯了靈魂。

最終鋼琴家寫出一首曲子,遞給了曾經的朋友。那個朋友一直想要幫助他,收到曲子後,喜出望外,為他安排了一場演出。

演出前一夜,鋼琴家趁着夜色走進劇院裏,周遭空蕩蕩的,沒有觀衆,也沒有聚光燈。

他一步步走到臺上,克服心理障礙,彈出了那首曲子。

沒有人喝彩,卻是最精彩的一場表演。

劇組早就準備好了,萬事只欠男主。

現在男主也找到了。

拍這種主攻拿獎的電影,游文骥不喜歡被塞人,也不喜歡用不适合還沒演技的明星,親自挑選了一批雖然沒太大名氣但功底紮實的演員,還有些曾輝煌一時,卻敗給時代,如今越來越接不到戲的老藝術家。

陣容堪稱低調奢華。

大夥都沒什麽通告,基本沒撞檔期。得知謝知十月底要去德國,确認一遍後,游文骥便定在了五月初開機。

《戲衣》的後期剪輯也在新電影開機幾天後,加班加點、順利完成——好在不需要太多特效。

那晚下了場瓢潑大雨,游文骥和陸彥博冒着雨去了醫院,提前将這部電影放給了病得越來越重的于涵看。

第二天,謝知和裴銜意去探望,于涵竟精神了不少,也不再擺着張趕客臉,瞅瞅謝知:“又開工了?”

謝知點頭。

“老東西真會壓榨人。”于涵冷哼了聲,揮揮手,“行了,去忙吧,哪來那麽多時間看我。”

謝知解釋:“全程在A市拍攝,離片場不遠。”

于涵閉着眼,似乎是又睡着了,一動不動。謝知和裴銜意對視一眼,正想離開,于涵忽地又睜開眼:“小謝,再叫聲老師吧。”

謝知驀然生出種強烈的預感。

裴銜意也察覺到了,捏捏他的手指,輕輕一聲嘆:“去吧。”

他折身出去打電話,謝知則回到床邊,久久地凝視着于涵,謙恭地叫了聲:“老師。”

于涵沒吱聲,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眼神渙散起來:“嗯,告訴那兩個老東西……我是高高興興地走的,誰也不準哭。”

他望了會兒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麽,目光熾亮,嘴唇動了動:“師兄……你來了。”

游文骥和陸彥博匆匆趕到醫院時,于涵已經走了。

聽了謝知轉告的話,游文骥的呼吸沉了沉,好半晌,才點點頭:“看了我們的電影後,他跟他師兄走了。是喜喪。”

向來不茍言笑的陸彥博背過身去,紅了眼圈。

劇組放了個假,于涵沒有親人和後人,由僅有的幾個朋友來主持身後事,照着遺囑,将他不多的遺産都捐了。

殡儀館來了許多人陌生的面孔吊唁,報紙與網上大肆報道老藝術家去世,仿佛于涵生前身周有這麽熱鬧過。

高懸的照片上,于涵的臉依舊冷肅嚴厲。

謝知想起第一次見到于老師,對方穿着一絲不茍的唐裝,盤扣緊系,腰板挺直、坐姿端正。

裴銜意陪他出席了葬禮,見他盯着照片,兩指蹭過來,勾住他的手指:“想哭嗎?”

謝知搖頭,反握過去,握緊了他的手。

滑稽的熱鬧散場後,游文骥将于涵帶回他早就準備好的墓裏,和他師兄葬在一起。

他一輩子都很注重“等”字,如今,也終于可以不用再等了。

葬禮結束後,游導陸編不得不盡快走出痛失老友的悲恸,繼續繁忙的拍攝。

兵荒馬亂的五月初匆匆走過,直到中旬,《沉默的音符》的拍攝正式走向正軌。

劇組資金不多,租來架名貴的鋼琴,太過寶貝,只供拍攝用。謝知每天收工回家,都要擠出點時間,到三樓的鋼琴房裏,将門窗緊閉,一待就是幾個小時。

裴銜意也不打擾他,無論多晚,都會給他留一盞燈。如果有事不在,就留張便簽紙,寫明緣由和回來的時間。

兩人雖然都忙,卻沒有脫離彼此的生活。

拍攝持續到九月,劇組全班人馬帶着攝像機,在A市跑了個遍,蹿過大街小巷,終于順利殺青。

最後一幕是在當初于涵訓練《戲衣》劇組的劇院裏拍的。

工作結束,大夥放松下來,樂呵呵地起哄要游導請客,游文骥笑着答應,帶着浩浩蕩蕩一群人,訂了附近的飯店,包了個場。

劇組的氣氛很好,謝知和他們相處不錯。作為主演,難以避免地被灌酒,他也來者不拒,裴銜意來領人時,他已經徹底醉了,蹙着眉獨自坐在衛生間洗手臺上,和鏡子裏的自己安靜地玩着剪刀石頭布。

聽到聲音,謝知靠在鏡子上轉過頭,鏡裏鏡外,白皙的臉頰醉紅,像淡淡掃了胭脂,将那張冷清的面容一下襯得活色生香。

裴先生立時心動爆表,差點沒忍住當場就把人給辦了。

可惜有色心沒色膽,他将謝知抱下來帶出去,告別善意哄笑着的劇組員工們,把人順走。

謝知軟軟地趴在他懷裏,眼皮耷拉着眯了下,又揪着他的手指,繼續玩剪刀石頭布。

裴銜意覺得有趣,陪着他玩。

酒精麻痹神經,反應遲鈍,謝知總是慢一拍,裴銜意逗他玩,次次贏,他悶悶不樂地抿抿唇,別開頭不理人了。

裴銜意趕緊将他哄回來,刻意輸給他。

謝知滿意了,大獲全勝後,給了裴先生一個獎勵意味的吻,便閉上眼、呼吸淺淺,折騰夠睡着了。

裴銜意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盯着謝知的恬淡睡容,簡直能憋死。

……真的不能再讓他喝醉了。

謝知睡得無知無覺,被抱着走進前院門時,稍稍醒了點神,睜開條眼縫看到裴銜意,又阖上眼,沒有動彈。

他像浮在雲端,身體輕飄飄的,做了個很美的夢。

夢裏是他十五歲那年,在廢舊的音樂教室裏彈完曲子後,轉頭看到後排坐起個少年,對方在陽光的照耀下,給了他一個勝過驕陽的笑容。

噙着笑意醒來,裴先生已經勤勤懇懇去上班,枕邊的溫度已經不在了。

謝知沒有賴床,起來洗了個澡,一樓餐廳裏照常有裴銜意留下的早餐。他吃完飯,踱步回到三樓的鋼琴房,直待到晚上裴銜意回來。

裴銜意當他在為十月底的入學考試做準備,沒有直接推門進去打擾,靠在門邊發短信:“知知,約定好了不能影響正常休息。”

房門隔音太好,他沒聽到裏面的動靜。片刻,門咔噠一聲打開,謝知揉揉眼睛走出來,心情不錯的樣子,跟着他下去吃完晚飯,道:“銜意,再陪我去個地方吧。”

裴銜意自然毫無異議。

兩人出行只開那輛黑色賓利,其他的車都落灰失了寵,今天也不例外。

九月天氣燥熱,謝知穿着白襯衫和長褲,簡單幹淨,像是活在畫中、永遠長不大的少年。

雖是夏末,但依舊蟬聲不斷,道旁的國槐結了果,紛紛落下枝葉。轉了幾個彎,前方換了景色,高大的教學樓晃入視野,裴銜意直至這時,才發覺不對:“知知,來這裏幹什麽?”

——A市一中。

謝知:“散心。”

說完,他苦惱地看了看前門的保安,感覺應該進不去。

裴銜意也不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自自在在地靠在座椅上,點了點自己的唇:“問路費。”

謝知轉眸瞥他,摘了安全帶,傾身覆過去,大方給出。裴銜意按着他的腰,多要了個小費,從容地指引他找到地方停下車,脫下西裝外套扔在車裏,帶着身後的優等生鑽向一中後面的小巷。

裴銜意高中時沒少翻牆逃課,熟門熟路地領着謝知到了地方。

這邊的圍牆相對來說比較低矮,不過對于稚嫩的高中生來說依舊頗高。裴銜意找準落腳點,三兩下熟練地爬上去,想拉謝知上來,一轉臉,謝知也利落地蹬了上來。

他悶悶地笑,湊過去親了下謝知的臉頰:“看不出啊,優等生。”

謝知揚揚眉。

兩人跳下圍牆,躲過操場上巡夜的保安,避開監控死角,先去本校的“名人牆”上看了眼。

每屆畢業生各在一欄,掠過許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謝知腳步一頓,看到了裴銜意。

微光之下,玻璃牆後的照片是十六七歲的裴銜意,青春洋溢、眉目飛揚,滿是蓬勃欲出的少年英氣,比之如今成熟英俊的裴先生,別有一番風味。

謝知看得出了神。

直到裴銜意咳了聲:“知知,不要讓我吃自己的醋。”

謝知哦了聲,安慰他:“不嫌你老。”

裴銜意:“……”

下面除了簡單的介紹外,還有一句評語:裴某頑劣不堪,逃課打架,周周檢讨,屢教不改,還能當上CEO,可見人生沒有不可能。

謝知沒忍住笑了。

裴銜意磨了磨牙,不大樂意地牽着謝知往後又走了幾步。

那一欄裏是謝知畢業那年的,裏面赫然有謝知。

介紹很短,評語更短:身如琉璃,內外明澈。

裴銜意眼前一亮,扒在玻璃牆上,撓啊撓,企圖打碎玻璃,把裏面青蔥稚嫩的小謝知照片偷走。

謝知及時打消他的犯罪念頭:“下次回公寓把相冊找出來給你。”

裴先生這才把自己重塑成個風度翩翩的人樣。

今夜晚風涼爽,兩人再次躲過保安,往僻靜處走去。一中很大,好在這麽多年了,還沒翻新變過樣,兩人都隐約識得路。

踩着遍地銀杏葉走到處略顯荒涼的教學樓時,裴銜意的心跳陡然加速:“這裏是……”

謝知眼底漫上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點點頭,和他一起走上樓,往二樓最深處的教室走去。

吵鬧的蟬鳴與知了聲襯得夜色極為靜谧,他們像掠過別人夢境的看客,走過間間教室,來到那間廢棄的音樂教室前,同時伸手一推——

年久失修的門軸生鏽,嘎吱沉重地響了一聲。

時光仿佛倒轉,一切皆如當年。

流蘇窗簾、排排座椅,還有講臺上的鋼琴。

教室內被打掃得頗為幹淨,但所有的東西都原封不動——是裴銜意吩咐的。

這裏是他心目中的聖地,回國後他便與校長磨到了“占領權”,讓人常來打掃,維持原樣,護養鋼琴。代價是給學校捐了棟樓。

這件事他從未對謝知說起過。

月亮将圓未圓,與遠處的燈光一起斜灑到講臺上,那架掉了漆的鋼琴也被添上幾分難言的美。

本來只是想撞個運氣,沒想到這兒竟是這麽幅光景。不需要裴銜意開口,謝知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在門口靜立片刻,指指教室的後排:“坐。”

裴銜意捏捏他的臉,聽話地坐回當了一年聽衆的座位。

謝知走到鋼琴邊,調音試了試,發現被調養得不錯。

他忙活了一陣,坐到鋼琴凳上,沒有擡頭看裴銜意,修長的手指輕輕掃過月光與黑白琴鍵,阖上眼,手下動作輕盈如翩舞,沉寂已久的鋼琴流瀉出優美輕快的前奏,叮叮當當,山泉般悅耳。

這不是裴銜意聽過的任何一支曲子。

他托着下颔,一眨不眨地望了會兒謝知,也閉上眼。

愉悅的鋼琴聲很快變了感情,悲怆沉郁得仿佛壓來了催城黑雲,慢慢的,琴聲逐漸舒緩下來,仿佛跌跌撞撞的孩子找到了依靠,放心地休憩。那琴聲像一陣風,一束暖陽,一點一點,吹散籠罩頭頂的烏雲,溫暖得幾乎令人想要落淚,溫柔浪漫得如同愛人在耳邊的低語。

裴銜意的呼吸滞了滞,他悄然起身,走到謝知身邊,聽着鋼琴聲卷入風中,逐漸歸寂。

謝知睜開眼,仰頭時眼底仿若有光:“滿意這封情書嗎,裴先生?”

巧舌如簧的裴先生一時失了言,幾次想開口,都說不出話。最後他俯身撩開謝知額前的碎發,低聲問:“從五月到今天,你把自己關在琴房裏,是在……”

謝知坦然點頭:“太久沒碰鋼琴,你給了我很多靈感,想要表達的太多,只能抽時間整合。”

他長睫低垂,吻在裴銜意指尖,像一只停留在人指尖的蝶:“獻給你,我的缪斯。”

裴銜意順勢捂住了他的眼。

謝知沒有掙紮。

他被抱起來,放到鋼琴上坐着,眼前黑漆漆的,裴銜意細細碎碎地與他接吻,蠻橫地要求:“不準彈給其他人聽。”

“好。”謝知清淺地笑了笑,順從回答。

裴銜意放開捂着他眼睛的手,一雙眼眸濕潤微紅。他摩挲着他的臉頰,忽然道:“謝知,我愛你。”

吻得更深了,他喃喃似的,“我愛你,謝知。”

謝知摟着他的脖頸,竭盡全力去回應。

他覆于冰雪下的熱情與愛意,或許不如裴先生的深與多,但在往後的每一日,這些愛意都會越積越沉。

世人被時間消磨去愛意,而我會越來越愛你。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要分章的話兩章都太短,幹脆就合并在一起直接完結了。明天是裴先生回應的情書番外~

想看什麽番外可以評論,盡量滿足,剩下的番外不一定會日更,更了圍脖會有通知。

接下來是一點碎碎念~

敲下正文最後一個字時是2號的淩晨四點。這篇文雖然只發了兩個來月,但其實是從五月三十一號開始寫的,寫了四個月,對我來說還是挺漫長的。不過這是本沒大綱、串萌點和劇情點即興發揮的文,甚至有一點點沙雕,圖個樂呵,總體還是寫得很快樂的,感謝相伴~

→找畫手太太約了第四十二章最後那一幕,可能要等番外更完才能拿到,算是給自己的完結禮物吧,準備印明信片抽獎,感興趣的可以去圍脖康康,文案上有指路(球球了管理員我只是抽個獎沒幹別的別鎖我= =)

下本開的時間不太确定,大四比較忙,還要修上一本文,所以感興趣的話可以提前收藏作者專欄or收藏預收,開文即知~(順便再打個廣告→.→)

《裝窮》

何璧出身富貴,嬌氣包,愛撒嬌,花錢如流水,纨绔預備軍。

為了讓他體驗生活,趁着暑假,父母将他送去打暑假工,端盤擦桌。

何璧做得不情不願,直到某天猛擡頭,發現暗戀的男神來吃飯。

何璧靈機一動:我自小家境貧寒,為了攢夠學費,暑假來打工賺錢QAQ

男神:心疼.jpg

借機和男神越來越近,在裝窮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某一天,何璧陪同父母去一場名流酒會,遇到了男神。

昨天還在哭唧唧地對男神說自己從小到大第一次吃肯德基的何璧:………………

番外一:情書

九月下旬時,裴銜意有個商業交流活動, 美國, 一周。

一周!

裴先生眼前一黑, 算算日子, 距離謝知去德國只有一月, 幽幽問:“不去可以嗎?”

老板現在不是傻子,不能随意出言——宋淡維持助理應有的淡定,微笑着反問:“您說呢?”

傍晚回家的裴銜意蔫噠噠的,進了家門,聽到廚房傳來的響動,幽幽飄進廚房裏,從背後摟住謝知的腰,用下颔蹭了蹭他的發頂, 委屈地叫:“寶寶。”

謝知:“?”

裴銜意卻沒下文了。

謝知忽略身後黏人的熊大人,系着新買的粉紅格子小圍裙, 颠勺起鍋, 手肘捅了捅背後的人。

裴銜意嗅嗅他的頭發,親了兩口,端着菜走出去。謝知擦了擦手,跟出去瞟了眼依舊蔫着的裴銜意, 手指搭在桌沿, 輕輕敲了敲,帶着詢問意味。

裴銜意扭頭一看,眼前一亮:“寶寶哎這個圍裙真适合你。”

謝知沒什麽表情:“謝謝, 更适合你。”

趁他轉身的瞬間,裴銜意舉起手機,咔嚓抓拍到他側身的動作,樂滋滋地秀到微博。

他的微博很簡單,認證是“裴氏集團CEO”,自己硬是又加了一句“謝知正牌老公”。除了轉發公司的營銷內容外,其他的都是謝知,超話簽到天天不落。

從謝知宣布要淡出娛樂圈後,惋惜的路人和悲痛的粉絲都轉移了注意力,在無意間發現裴銜意的微博後,湧過來給他漲了不少人氣。

謝知萬年不更博,關注裴銜意正好。

照片一發出去,評論嘩啦啦湧來。

【吱吱是真的很喜歡粉紅色啊……】

【我怎麽覺得這個圍裙是裴總的惡趣味?】

【意外的反差萌呢】

【這腰,這腿,我太可以了!!!(抱頭鼠竄裴總別打我)】

【今天是吱吱煮晚飯嗎,裴總也太快樂了吧】

【擺拍作秀?退圈也是在溜粉吧,人設崩成什麽樣了,居然穿這種東西讨好裴銜意】

裴銜意的嘴唇不悅地一抿,心想不能和這種人一般計較——越想越委屈,拉黑删評,附贈內心小作文八百字,将手機一扔,也鑽進廚房:“知知,晚飯吃什麽?”

兩人合力完成晚飯,裴銜意猶豫半晌,假裝淡定地将要出差的事說了。

謝知的表情看不出波動,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明天走?”

裴銜意點頭。

“幾點的飛機?”

“十點。”

謝知嗯了聲,繼續吃飯:“一切順利。”

裴銜意心裏那點期待的小火苗啪叽一下熄滅,略感失望。謝知不是離不得他的菟絲花,雖然早就猜到不會有什麽反應,不過平淡成這樣,還是難免小失落。

要是能向他撒個嬌,稍微表達點不舍也好。

吃完飯,兩人照常出去散步消食,回來時謝知拒絕了裴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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