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

意的陪伴,獨自進了趟便利店,買了袋東西,到家後直接放到卧室床頭。

裴先生頭頂的毛繼續蔫着。

謝知進了浴室,按他雷打不動的每日計劃,接下來會去鋼琴房練習兩個小時。

裴銜意去另一個房間的浴室沖了澡,回來靠在床頭,和宋淡确認了明天的行程,瞥見床頭的黑袋子,無聊地翻了翻……翻出兩盒大號避孕套。

裴銜意:“……”

裴銜意:“???”

恰好浴室門被推開,謝知從容地步出。裴銜意臉色詭異,指着床頭的東西:“知知……你買這個幹什麽?”

兩人于這方面一般是他主動,實在難以想象謝知面無表情地将東西遞過去時,收銀員的心情和表情。

謝知擦着頭發,莫名其妙:“還能幹什麽,吹氣球?”

“……”

“家裏沒有了。”

謝知将頭發擦得幹半,走到床邊,膝蓋抵在床上,低頭看着裴銜意,捏着他的下颔,将不滿發洩了出來:“突然離開一周,難道裴先生不覺得需要提前補償一下?”

偷偷小委屈了一晚上的裴銜意立刻不委屈了。

結束時已是深夜,裴銜意太黏人,謝知買來的東西基本沒用上。

他的意識都不太清醒了,半寐半醒間,手指無力地挂在裴銜意衣領上,模模糊糊地道:“回來彈琴給你聽。”

聲音啞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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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銜意心動難掩,換了新床單,抱他回到床上,含笑在他額角一吻:“好,知知,晚安。”

謝知疲憊到極點,閉上眼,屋內暗下來,意識還未徹底陷落時,裴銜意輕輕掀開被子下了床。

桌邊亮着小臺燈,沙沙的寫字聲在萬籁俱寂時尤為清晰。謝知想看看裴銜意在幹什麽,眼皮卻止不住酸澀下垂,掙紮了會兒,還是沉沉睡去。

夜裏下了陣潇潇小雨,早上醒來時,空氣彌漫着股清新的混着泥土花香與松香的芬芳。

謝知眼睛還沒睜開,惓懶地往熟悉的地方伸出手——沒抓到人,愣了會兒,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十點半,裴銜意早就走了。

他安靜了會兒,覺得口渴,勉強撐坐起來。床頭櫃上有杯水,杯子底下壓着封信。

謝知稍怔,沒急着喝水,拿出信封,看着信封上的“謝知親啓”,唇邊多了點笑,取出裏面的信。

遒勁潇灑的字跡落入眼底。

親愛的知知:

貿然寫這封情書,不知是否會驚擾到你的夢。

因為我忽然想起,我也欠着你一封正式的情書。

遇到你改變了我的一生,或許我沒有對你說過,你是我年少時每一場遙不可及的夢與窮極的幻想,每次見到你,靈魂的愉悅都美妙得難以想象。

那三年的婚姻于我來說,既甜蜜又苦澀。想和你說很多話,将我覺得令人愉悅的一切都分享給你,想和你度過每一個特殊的日子,想給你一個家,想你給我一個家。想當你一輩子的伴侶,疼愛你的愛人,包容你的家人,依賴你的小孩。

不敢告訴你,離婚那天看着你簽下名字,很想按住你的手,将你搶回家關着,除了我誰也不能見。

但你是我的沖動,也是我的克制。

很慶幸你也愛我。

落筆時分明還沒離開,看到你熟睡的臉,卻已開始思念。

在你面前強裝成熟,或許是個壞主意。

等我回來,我要采下院子裏沾着晨露的最美的那朵玫瑰,和它一起吻醒你。

晚安。早安。

作者有話要說:下個番外後天更

番外二:分離

十月底,裴銜意提前處理好手頭工作, 送謝知到了學校。

通過入學考試後, 距離開學還有一天。

錯過了狂歡節和煙火表演, 漢諾威附近似乎也沒什麽有趣的地方。兩人順着萊納河走了會兒, 乘着火車去了柏林, 牽着手在筆直的菩提樹下大街漫步。

道旁的菩提樹沉默地望着兩個異鄉之客,從勃蘭登堡門走到馬克思恩格斯廣場,天氣不好,天幕上仿佛蒙着一層陰翳,沒有燦漫的陽光。

裴銜意緊握着謝知的手,眉心不自覺地微蹙着,話少得反常。

看天色不早了,謝知帶着失魂落魄的裴先生尋了個餐館吃晚飯, 又到商場為他買了件新衣服,便乘火車回漢諾威。

他租了個獨身公寓, 面積不大, 有個隔音不錯的小鋼琴房。

“有空我會回去。”謝知不甚熟悉地尋找杯子,給蔫掉的裴先生澆澆水。

裴銜意垂眸看他忙活了會兒,彎腰将他抱起,放到沙發上, 覆上去, 手指反複摩挲着謝知的五官,良久,悶悶開口:“要想我。”

跟個小孩兒似的。

謝知的手順着他的背脊, 一寸寸按到他的後頸,往下壓來,在他唇上一吻:“嗯。”

三個小時後,裴銜意就要離開,地上掉了一地衣服。

胡鬧了一通,時間也差不多了。謝知給裴銜意穿上新衣服,熟練地打好領帶:“你該走了。”

注意到自己穿過的外衣被擱在床邊,裴銜意捏捏他的下颔,調笑:“偷老公的衣服穿呢?”

謝知恍若未聞:“要趕不上飛機了。”

“那就再留一晚。”

“宋淡會過來逮人的。”

“……”裴銜意以指尖揉了揉他潤紅的唇,“照顧好自己,随時給我打電話。”

謝知點頭,看他轉身離開,公寓門咔噠一聲關上。他走到窗邊,看着樓下,裴銜意的身影很快出現在視線裏。

約好的車正好到了,鑽進車裏前,裴銜意忽然又回頭看向樓上。

隔得挺遠,天色朦胧,他應當看不清窗邊站着的謝知,卻固執地看了許久,才合上車門。

謝知的手機響了一聲,是裴銜意的信息。

【銜意:看到你了=3=】

心底強壓的不舍和難受陡然翻江倒海。

手機掉到地上,謝知輕吸了口氣,甚至想立刻沖到樓下,讓裴銜意留下,或者跟他一起走。

但他的雙腳釘在原地,直至那輛車在視線裏消失,也沒挪動一寸。

這是他的選擇,也是裴銜意的選擇。

裴銜意一走,謝知也正式迎來學習生涯。

德國人普遍沉默嚴謹,和他們相處對謝知而言不難。

學校裏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學員,習俗、語言、性格各異,每個人都很優秀,年齡大多相近,除了在校上課,學員們經常跑出去在各種會展上演奏。

謝知不喜歡湊熱鬧,空閑時間,他喜歡沿着萊納河走走,遠望城堡,再回到公寓,煮一杯咖啡,給裴銜意打一通電話。

當A市進入新的一天時,他總是還停留在昨日。

習慣了睜眼就能看到裴銜意的日子,難免有些難熬。

德國的冬天寒冷而漫長,某個夜晚,謝知剛睡下不久被噩夢驚醒,恍惚忘了時間,迷迷糊糊摸向枕邊,沒有碰到熟悉的人,下意識就給裴銜意打了電話。

思維遲鈍十秒,看清周圍環境,方想起此時在哪兒,而國內現在是淩晨四點。

他連忙掐斷電話,下床喝了杯水,回來已經有了幾個未接電話,接通後裴銜意克制着焦急,盡量和緩地問他:“知知,怎麽了?”

——說不清心情如何。

謝知的眼眶發了澀,許久沒吭聲,裴銜意打開電腦準備訂機票,他輕輕開口:“沒事。有點想你,沒事。”

他輕手輕腳地鑽回被子裏,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小聲和他聊了會兒,不知不覺睡去。

隔着幾萬公裏,聽着電話裏傳來的均勻呼吸,裴銜意沒舍得挂電話,按下靜音,起身洗漱回來,電話自動挂斷,大概是謝知的手機沒電了。

裴銜意揣着滾燙滾燙的手機,權當是冬日的暖手寶,煮了杯咖啡,在常常和謝知一起靜坐一下午的落地窗前喝完,才開車去公司上班。

班裏和謝知比較熟悉的是個英國人。

英國小哥名為Daniel,雖然自诩紳士,但嘚啵嘚啵話很多,總讓謝知想起黎葭。

黎葭一直和謝知保持着聯系,怕他在德國寂寞,去哪兒都會第一時間分享有趣的事情給他。

四五月,德國的冷空氣還沒走。謝知和英國小哥在唱片店裏挑完唱片,收到黎葭新劇造型照片一張,唇邊多了點笑意,将自己買的唱片照片也發過去。

英國小哥好奇地問:“是你的愛人嗎?”

“是我的朋友。”走出唱片店被灌了一口風,謝知蹙着眉尖,低低咳了幾聲。

“我的朋友,你看起來需要好好休息。”小哥善意地道,“你似乎生病了。”

到這邊後幾乎沒生過病,謝知無可無不可地應了聲。

他沒怎麽将這事放在心上,嗓子難受了兩天,第三天早上,蟄伏的高燒轟然襲來。

謝知整個人仿佛被架在木炭上烤,差點暈倒在公寓裏。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喉間愈加緊澀發痛,發現這不是靠睡覺可以快速解決的問題,先給裴銜意發了消息,告訴他自己最近需要靜心準備考試,暫時不接電話。

随即給英國小哥打了個電話,拜托他幫忙請個醫生。

英國小哥聽到他虛弱的聲音,吓了一跳,不到一個小時,就帶着醫生殺了過來。

謝知頭昏腦漲地去開門,在醫生的建議下吃了點藥,又躺回床上。

這通高燒雖有征兆,但來得迅猛且猝不及防,謝知蒼白的臉頰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潮紅,烏黑的額發被汗打濕,嘴唇幹燥,渾身高熱,病得一塌糊塗,很有東方美人的病弱美。

英國小哥哇哇叫着,禮貌詢問能不能拍張照。

謝知提起最後一點力氣,氣若游絲:“get out。”

随即又睡了過去。

英國小哥不太放心,觀察了下他的狀态,在他無意識翻身時,發現他懷裏抱着件黑色的外衣,寬大得多,看起來不像是他的衣服。

他試圖将那件外衣扯出來,越扯謝知抱得愈緊,只好拿着公寓鑰匙的備份,先走一步。

隔日來看望謝知,順便送食物時,英國小哥發現,謝知依舊抱着那件外衣。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去納悶地和其他人讨論“中國人睡覺抱着外衣是不是什麽祖傳偏方,可以治病?”

謝知渾然不覺。

他沉溺在光怪陸離的夢境裏,夢裏他總是在下墜,疲憊的夢境反而更消耗精力與體力,直到将胡亂抓來的那件衣服抱在懷裏,下墜的夢裏出現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他,他的呼吸才漸緩,漸漸睡得踏實。

英國小哥來過幾次,不知過了多久,公寓門又被推開。

他半睜開眼,朦胧看到床邊站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那人彎下腰來,溫熱的手指拂過他高熱的額頭,深黑的眼眸中透露着憐惜。

我在做夢嗎?

謝知心想,他緊抱着外衣,與那人對視了會兒,覺得這個夢不錯,于是阖上酸澀的眼,想要将夢境延長。

夢裏的裴銜意伸手來奪他懷裏的衣服,他不願撒手,裴銜意微微嘆着氣,彎下腰來,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無奈地笑:“衣服哪有我好抱。”

“乖,松手。”

謝知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撞進那雙沉如夜色的眼眸,緊攥的手指一頓,慢慢松開了手指。

等到英國小哥哼着歌帶午飯過來時,床上已經多了個人。

謝知睡得安穩了許多,英俊的東方男人順着他的背,手指抵在唇邊,輕輕噓了聲。

小哥懵懵地瞅他兩眼,壓低聲音驚呼:“啊,你是他手機和電腦桌面上的那個人!”

裴銜意微微一笑,為他對謝知的照顧道了謝,想要下床和他出去說話,沉睡在他懷中的謝知忽然感應到了般,猛然一拽他的衣領,将他狠狠摁回去,不适地低哼了聲,趴在他懷裏繼續睡。

英國小哥:“……”

裴銜意:“……”

英國小哥敏銳地發現,謝知一直抱在懷裏的外衣已經挂了起來。

他恍然大悟,誇張地低叫了聲:“Romantic!”随即友好地道了再見,放下公寓的備份鑰匙,知道自己沒必要再過來了。

謝知昏沉了兩天,籠罩在意識上的蒙蒙霧氣終于散去,在當晚清醒過來。

他做了個很好的夢,睡得筋骨松軟,懶散地睜開眼,入目是赤着的一片胸肌,鎖骨深陷——看領子邊崩壞的紐扣,極有可能是在非主動的情況下被扯開的。

視線向下,是隐約可見溝壑的腹肌。

再稍稍擡眸,是清晰凸起的喉結,線條鋒銳的輪廓線,還有張令人一眼難忘的熟悉帥臉。

謝知:“……”

這是夢?

還是他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飛回國內把裴銜意給綁來了?

被他注視着的“睡美人”睜開眼,視線一相撞,覆在他腦後的大手揉了揉,舒服得不行。溫醇磁性的聲音像一口醉人的酒,因為剛醒略微喑啞,聽得人耳根發酥:“知知,感覺怎麽樣了?”

……

大概是禁欲久了,聽個聲音都不太把持得住。

謝知凝視了他片刻,伸手在他臉上掐了把,疑惑:“真的?”

裴銜意揉着他哧哧地笑:“當然是真的。怎麽,經常夢到我?抱着我的外衣不撒手,誰扯咬誰,小家夥,平時在我面前怎麽就沒那麽黏人……”

話沒說完,眼前一暗,唇上撞來個柔軟高熱的東西。

裴銜意呼吸一沉,還沒來得及深入,謝知又迅速放開他,捂着唇,擰緊了眉,含糊不清地喃喃:“沒刷牙,沒洗澡。”

“不嫌棄你,”裴銜意企圖扒開他的手,“香的。”

謝知才不信他的鬼話,手腳并用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從衣櫃裏找出幹淨衣服,腳步虛浮地飄向浴室。裴銜意怕他摔了,趕緊跟進去。

謝知背對着他脫衣服:“怎麽過來了?”

“你一發短信我就猜到了。”裴銜意話音一頓,語意責備,“知知,出了什麽事,你的第一反應不該是隐瞞我,而是告訴我,我會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你身邊。不要覺得會打擾我,或者會讓我擔心。你出了什麽事卻不說,我才最煎熬。”

謝知脫衣服的動作停頓了片刻,點頭:“抱歉,不會有下次了。”

他彎下腰,蝴蝶骨振翅欲飛,腰線又收緊了不少,不用量裴銜意也知道,他瘦了許多。

“什麽時候走?”

“等你病好了再說,”裴銜意不滿,“好好吃飯,過來時幾斤幾兩,回去時就得是幾斤幾兩。據我目測,閣下現在欠我四斤零三兩。”

謝知啼笑皆非,打開花灑,水霧迅速彌漫,充盈整間浴室:“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偏過頭,臉紅紅的,轉移話題:“比起這個,不想一起洗個澡嗎?”

裴銜意解開袖扣,從容地挽起袖子:“當然。”

十分鐘後,被真的按着洗了個澡的謝知:“……”

裴銜意幫他吹幹頭發,看着他吃下藥,又帶他回到床上繼續休息。

公寓裏的單人床不大,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不得不緊挨着。

“以後想我了就告訴我,我可以過來,你也可以過去。”裴銜意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暖烘烘的,“看你抱着衣服,我心疼壞了。”

謝知:“好。”

沉默片刻,謝知問:“我是不是太脆弱了?”

“沒有,”裴銜意彈了彈他的額頭,“寶貝,你只是想家了。每個有家的旅人都會想家。我倒是寧願你再脆弱一點、更依賴我一點。”

謝知沖他淺淺一笑,将他抱得更緊了些,望了眼窗外的夜色,閉上眼。

這大概會是他來到這裏後睡得最好的一夜。

但不會是最後一夜。

番外三:演技(酸甜口)

裴銜意走進片場時,剛拍完一幕戲。

謝知接過小D遞來的手帕, 拭去額角細密的汗珠, 聽到騷動, 掀起眼皮掃了眼, 恰好和不經意望來的裴先生對上視線。

是來給誰探班的嗎?

謝知微一颔首, 聽到導演忽然喊中場休息,走去角落臨時搭的休息棚坐下。

小D樂颠颠地跟過來,給他倒了杯熱水,腆着臉道:“裴先生肯定是來看您的。”

謝知:“今晚看看雙色球。”

小D:“?”

謝知:“得主肯定是你。”

小D摸了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委屈:“謝哥,你的冷幽默總是讓人吃不消……”

謝知做了“噓”的手勢,閉上眼休憩。

小D不敢打擾他,悄悄轉過頭。不遠處款款笑着和導演搭話的裴銜意望過來, 見謝知臉色疲憊,擰了擰眉。

小D比了個手勢——三天沒睡了!

裴銜意的臉刷地沉下來。

謝知養成了坐着也能睡着的習慣, 淺淺地眯了會兒, 醒神來劇組還沒重新開工。裴銜意和導演不知道哪兒去了,他捏捏眉尖,起身去洗手間,出來時正好見到個年輕人和裴銜意在走廊上。

兩人在片場撞上的次數不少, 這場婚姻是半公開的, 在公共場合,裝不認識最好。

何況對方身邊有人。

謝知腳步不停,禮貌颔首:“借過。”

裴銜意到嘴的話被冷淡的兩個字堵回去, 心口一酸,呼吸活像被什麽撞了下。他暗暗握緊了手,得體回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才看回面前的人,心情不好,臉色也淡下來:“說完了?年紀輕輕就會走歪路子。從哪來的回哪兒去。”

裴先生來了一趟,劇組的進度就緩了一點。

導演不再像趕驢上磨似的,火急火燎地催人了。據傳是因為裴先生的小情兒也在劇組裏,見他累着,裴先生不滿地沖導演發脾氣,一人得道,全劇組雞犬升天。

不過這些流言謝知絲毫未放在心上。

他要在意的事太多,這些與他無關的事,無須記挂。

再和裴銜意撞見,是兩個月後,前院的大門前。

裴銜意剛巧出差回來,謝知從車上下來,轉頭就看到他。目光一相撞,裴銜意笑笑:“挺巧。”

小D從另一邊竄過來,把新劇本遞給謝知,嘿嘿笑着把謝知的行李遞給裴銜意:“那我就不跟進去了,謝哥我先走啦。”

謝知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把行李遞過去,然而裴銜意似乎也覺得很正常,自然而然地拎着行李就走。

謝知愣了下,跟上去,還沒開口,裴銜意瞥了眼他手裏厚厚的劇本:“剛殺青又接了新劇?”

“嗯。”見他完全沒有歸還的意思,謝知不好開口,只得将這歸納為裴先生的紳士行為。

兩人隔着一米距離,疏離又安全,一同走進別墅前院。

回到客房,謝知将奪回的行李放下,脫下外套,正想去浴室泡個澡,忽然察覺到某些微妙的違和——他這屋的落地窗正對着後院,別墅在兩人住進來前許久未曾打理,前院好歹算是自然風光,後院就光禿禿的,荒涼一片。

而此時,視野裏卻多了株不知何時移栽來的藍楹樹。

他略感錯愕,不解地上下打量。

房門被敲了敲,開了門,外面是換上居家服的裴先生。他剛想起這回事似的,垂眸瞅着謝知,解釋:“突發奇想讓人弄來的,沒影響到你這屋的采光吧?”

A市的氣候不适合種這種樹,真夠突發奇想的。

謝知沒出聲,點點頭。

裴銜意貌似感到很抱歉,進屋親自感受了一下,站在落地窗前,觀摩着要死不活的藍楹樹,嘴角彎了彎:“看來到花期時,你這兒是最适合賞花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裴銜意的那句話,再之後,謝知每天都會忍不住望望後院。

就像憑空多了點什麽期許。

他想看看,這裏到底是不是最适合看花的地方。

謝知這趟回來,是董玟強制的。

他不要命似的工作強度讓經紀人很擔心他會猝死,撒潑打滾強迫他在家裏休息到新劇開機。

董玟是好意,謝知也知道自己太急了點。就像上一個冬天,他為了拍一段戲跳進冰冷的水裏,燒了一個周,耽誤的事更多。

他沉下心來,翻看剛拿到的全本劇本。

通讀一遍,謝知發現,他拿到的這個角色,某些地方出乎意料的……騷氣。

劇本裏有段勾引劇情,熱烈又暧昧的互動,從臺詞到動作,都羞恥得令人發指。

謝知強忍着不适又看了一遍:“…………”

他稍微需要點時間來平複心情。

晚上吃飯,黃阿姨照例按着謝知的口味做了一桌晚飯。

飯桌上兩人的話一向很少,各吃各的。裴銜意看了眼謝知,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忽然放下筷子:“遇到難題了?”

謝知頓了頓,覺得也沒什麽好掩飾的,坦然點頭。

“什麽難題?”

裴銜意托着下颔,饒有興致:“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呢。”

片酬與欠着裴先生的債挂鈎。

謝知思量片刻,雲淡風輕地将問題說了說。

裴銜意的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勾引?”

“嗯。”

“挑逗?”

“……嗯。”

裴銜意唔了聲,修長的十指交叉抵在身前:“你怎麽想的?”

謝知沉默:“……”

“想讓董玟和制片人、導演編劇交涉,表示你适應不了這段戲,希望删改嗎?”

謝知擡起眼,澄澈的眼眸裏頭一次顯出幾分緊張與茫然。

裴銜意心裏一軟,嘴上卻未留情,不疾不徐地道:“吻戲、床戲、裸戲,但凡劇本裏有,你們就得抛棄一切私人問題,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是演員的基本素養之一。想要做好一件事,就不能有一點逃避心理。讓董玟去交涉很容易,但是之後呢?再有你難以接受、難以突破的事情,你也都準備避開嗎?”

謝知唇角緊抿,片刻,回答:“我懂了。”

他說得對,想要做好一件事,一開始就不能退縮。

裴銜意看上去不是要責備的樣子,語氣柔和了點:“演戲要靠實戰積累經驗,如果你放不開,多練練就好了。”

謝知點頭。

裴銜意繼續道:“自己唱獨角戲也沒用,剛巧我最近空閑多,陪你練練吧。”

“……”謝知稍一沉默,詫異,“嗯?”

裴銜意眨眨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露出個無害的笑容:“怎麽了?我不可以嗎?”

被搶先開了口,謝知只得将拒絕的話咽回肚中,遲疑着點點頭。

裴先生常常一時興起,幹些凡人所不能理解之事。

比如向謝知求婚,比如移栽來後院那棵藍楹樹。

想到這些,謝知放下心,将這也理解為一時興起。

未料裴銜意還挺認真,飯後借過劇本,似模似樣地研究起來。

這是個仙俠劇本,謝知演的是個狐妖,那段戲是狐妖引誘小和尚。

——多麽庸俗的劇本啊!

裴先生悠悠地嫌棄着,唇邊多了抹惬意的笑,心情不錯。

看完那段戲,裴銜意也理解謝知為什麽會覺得為難了。

他帶着劇本回了屋,聯系宋淡,吩咐了兩句。

宋淡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熟練地找人解決。

半個小時後,謝知和裴銜意在客廳地毯前正襟危坐。

沒料到裴銜意當真會來,謝知眉心微蹙。

裴銜意滿臉“随便陪你玩玩不用介懷”,修長的手指撚着份文件,狀似心不在焉:“沒事,把我當木頭人,努力發揮,我會告訴你我的感受。”

謝知颔首,順便提醒:“裴先生,你的文件拿倒了。”

“……”該緊張的角色反了,裴銜意若無其事地扔開文件,讓謝知準備準備,摸出手機,瘋狂騷擾宋淡——

【裴先生:啊,緊張】

【裴先生:!!!】

【裴先生:他看我了!】

【宋淡:……】

【宋淡:老板,請不要給我發工作以外的內容,除非你加錢。】

【裴先生:先來個一萬的。】

【宋淡:好的,請繼續發。】

謝知輕吸了幾口氣——現在對着認識的人都無法演好,屆時面對一個陌生人,不是更難發揮好嗎。

他沉下心靜下氣,慢慢進入角色,做好心理準備,靠向裴銜意。

兩人的目光相觸,恍惚能從裴銜意的眸中覓到三分溫柔。謝知知道自己是看錯了,眼睫顫了顫,幹脆地撲到他懷裏。

說不出的清香盈滿嗅覺,仿若吹拂過冰雪的一陣風。

裴銜意心底滾燙,克制着自己沒有動作。

“大師,”謝知微涼的鼻尖蹭在他的脖頸上,輕嗅着往上,“你怎麽都不看看我?”

那雙冷靜矜持的眼眸換了顏色,平白添出幾分妖冶,手腳在他身上亂蹭着,露出個仿佛天真的笑,徐徐開口,吐息如蘭:“這裏……不想我嗎?”

操。

裴銜意:“停。”

謝知:“?”

裴銜意穩穩地推開謝知,拉開兩人的距離,臉色嚴肅,點評:“太媚了。”

“我演的是狐妖。”謝知拿起劇本,認真地又看了眼,“媚一點不對嗎?”

“這是固化思維,”裴銜意不動聲色地把文件撿回來,掩飾自己的尴尬情況,“大家總覺得狐貍都是妖媚的,為什麽不換個角度呢?勾引和尚這一段,不一定要那麽直白,不如半遮半掩的效果……”

平時開會與大學參加辯論會的好處來了,裴先生口才了得,侃侃而談,從容地就“人們對狐妖的固化思維”講了小半個小時,終于講得自己偃旗息鼓,心交力瘁。

場面維持得堪稱完美,謝知沒有發覺不妥,若有所思地在劇本邊标注了一段話,眼神純淨:“再來一次吧。”

裴銜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一直折騰到接近淩晨,謝知注意到時間,歉意地謝過裴銜意,捧着劇本回屋,走進浴室洗了把臉。

想想今晚裴銜意的耐心指導,他擡起臉,鏡子裏抿得平直的唇角稍稍彎了一下。

“他是個好人。”

謝知拿起毛巾,擦了擦水淋淋的臉,朝着鏡子裏的自己道。

練習持續了半個月,裴銜意的表現始終是從容且克制的,偶爾會在中途推開謝知,來一段即興發揮的演講。

再在結束後回浴室裏待一個小時。

謝知心無旁骛,覺得收獲良多,最後那天鄭重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缺了大半的彎月高懸于天際,灑下的月光格外寒碜。望着面前人好看的臉龐,裴銜意很想揉揉他的腦袋,卻生生忍住了。

十二點的魔法過了,偷來的片晌時光流走,多餘的親昵只會讓謝知感到不安。

他才是那個不動聲色、意圖誘惑人的狐貍。

裴銜意假裝不在意地點點頭,看謝知回了書房,慢慢走遠,像是帶走了一束光,于是他的周遭又是寂寥的黑暗。

他安靜地在原地立了片刻,習慣性地想抽根煙,憶及謝知不喜歡煙味,又忍下來,含了顆薄荷糖。

後院高大的樹在地上投下重重影子,經過一段時間的搶救,這株倒黴的樹已經不再奄奄一息。

他走進後院,摩挲着粗糙的樹皮,懶洋洋地道:“朋友,要堅持到花開啊。”

二樓的書房窗戶亮着,裴銜意倚着樹,仰頭看了眼那邊,舌尖抵着那顆清清涼涼的糖,心想:還是我的演技更精湛。

一點、一點也沒讓你看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後天更

番外四:于涵和梅寒

于涵記事很晚。

五歲前的記憶都是朦朦胧胧的,他的目光輾轉于饑寒貧窮的小村子、指甲肮髒的人牙子、破落的村口人家……最後定格在喧鬧的戲班子外, 臉上妝容擦了一半, 一邊胭脂重抹, 一邊清俊幹淨, 笑眯眯地從師父身後探出頭的人身上。

師兄叫梅寒, 取自“梅花香自苦寒來”。他也沒爹娘,是師父收的養子,也是戲班子裏的大師兄。

唱戲打基礎難,一招一式都叫人又痛又苦又難捱。起初那段時間,于涵不願痛叫出聲,每每忍得臉都發白了,汗刷刷地流,叫人懷疑他随時會暈死過去。

看他瘦得一陣風都能吹跑, 師兄覺得心疼,偷偷摸摸從兜裏摸出桂花糖, 塞進他嘴裏, 噓了聲,讓他別被其他人看到。

他嘗着口中的甜味,擡起眼細細地看師兄。

梅寒将他背起,小少年一天下來其實也很累, 但于涵輕飄飄的, 幾乎沒重量。

于涵的腿微微哆嗦着,想要下來,梅寒安慰地拍拍他的腿:“累了就可勁嚎, 師父會心軟的。聽師父說你叫于涵?可巧,我是大寒,你是小涵,以後我罩你,別怕。”

他沉默着看了會兒小少年也濕透的後背衣衫,最終放輕了呼吸,輕輕趴在他身上。

于涵個子小、年紀小、身體弱,沉默寡言,被其他師兄弟戲稱為梅寒的小尾巴,通常梅寒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作為大師兄的梅寒天賦一般,小師弟于涵卻極有天賦,只是體力不支,總是跟不上師兄們。師父對他期望足,所以下手更狠、管教愈嚴。

于涵被留下來,汗流浃背地把着架勢,雙腿戰戰,手臂酸痛,全身幾乎麻木。

他目光空茫,聽着外頭隐約的叫賣聲,也沒覺得自己還活着。

直至轉個頭,他看到梅寒等在角落裏,迎着師父的幾句罵,嘻嘻笑過,朝他遞來鼓勵的眼神。

一瞬間身上的痛又濃烈起來,卻似又能忍了。

他熬過來時,天上星子點點,寒夜凄徹。

地上積了灘汗水,他幾乎要厥過去,撞上師父嚴厲的眼神,又不服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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