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可以是可以,只是太耗內力了。”蕭譽在一旁啧啧稱奇。

“本王在這西邊發現一處好地方,好多山雞、野兔,你要去嗎?”蕭譽眨眨眼。

林玄點點頭。

“說來這宣城也奇怪,從西城門出去是一望無際的蘇合哈大草原,可是從東門出去,卻是一處峭壁,站在上面還能看到函谷關的烽火。”一路上蕭譽說個不停,林玄時不時應和幾句,蕭譽知道他是這樣的性子,心裏也沒多注意,只是覺得自從到了校場林玄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怪怪的。

“眼看着日上三竿,我們今天在這捉幾只野雞吃怎麽樣?”蕭譽用胳膊肘撞了撞林玄。

見林玄未開腔,便知他這是同意了。這是旁邊的草叢內有動靜,蕭譽急忙撲過去,弄了個灰頭土臉。

林玄看在眼裏,淡淡道:“站在那裏別動。”随後從地上捏起兩枚石子向草叢內打去。

随即就有兩只兔子跳起來

“像你那樣抓不知道抓到什麽時候。”蕭譽怒瞪口呆之際,林玄上前拎起那兩只兔子。

“哎?不對呀,看你這娴熟的手法,不像是在道觀裏長大的呀?”蕭譽疑問道。

“以前剛學會使用暗器的時候,有的時候會去後山改善改善生活。”說話間林玄手中的野兔已經處理好了。

“給你,去烤吧。”

“哈哈哈……”蕭譽被林玄理所當然的語氣逗樂了,山間全是他的笑聲。

☆、羽檄從北來

? 吃着烤好的兔肉,蕭譽的臉上都是滿足。

“蕭譽,最近并州的事情都聽說了吧。”林玄突然停下來問蕭譽。

他笑了笑:“我在朝中的耳目不亞于你,都知道了。”

“那傳位密旨的事是真的嗎?”

“真的怎麽樣,假的又怎麽樣,現今在高位的人是他不是我。”

“那你想坐上那個位置嗎?”

蕭譽搖搖頭。

“為什麽?”林玄追問。

“這樣就不能在一起了。”蕭譽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悠悠道。

聽着這聲音就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有一種激蕩人心的力量。

愣怔之際,聽他又說:“走了,出來大半天了,該回去了。”

從校場到宣城城門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林玄和蕭譽二人皆沒有騎馬,而是慢慢踱步回去。

“我聽說這裏陳四家的功夫茶不錯,要不去喝一杯?”蕭譽提議。

“好啊。”林玄爽快答應。

二人進了茶寮便尋了個位置坐下,叫了一壺茶邊聊邊飲。

“你到這兒快半年了,你看看,剛來的時候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什麽都沒有”,蕭譽說着用手指了指茶肆對面的一排商鋪,“可是現在,你看看。”

“嗯,對了”,蕭譽猛灌了一口茶,“他們家的小甜酥也不錯,酥脆香甜,要不要來一份?”

“嗯。”林玄點點頭。

蕭譽轉過身:“老板,一份小甜酥。”

“好嘞!”熱情的老板高喝一聲。

“你想什麽呢?”蕭譽看林玄一直心不在焉,順口問了一句。

“你。”林玄陡然出口。

旁邊端着小甜酥的小二愣住了,這兩位客觀衣着長相皆是人中龍鳳,可為什麽行事卻這麽怪異,看着那個英武男子的表情他算是明白了,于是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般,一動不動。

蕭譽滿臉笑容,一臉嬌羞:“別這麽直接,人家不好意思啦。”雷得小二外焦裏嫩。

“您二位感情真好。”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小二将小甜酥放在桌上,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之後便迅速離去,仿佛是遇見瘟神、掃把星一樣。

“蕭譽你看,跟我在一起,注定不被天下人認同,還會給你招來無數麻煩禍端。”

“那又怎麽樣?”蕭譽一只腳放在凳子上,手裏捏着一塊小甜酥十足的纨绔樣,語氣又是那樣的漫不經心。

“反正你逃不掉了。”收斂了漫不經心的口氣,朝一旁的官道揚了揚下巴。

順着蕭譽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人一馬正在快速地向宣城方向移來,那人身後插着的一面黃色的小旗,晃了林玄的眼。

是朝廷的宣旨官。

“這是怎麽回事?”林玄問蕭譽。

“小二,結賬。”說罷在桌上丢了一錠銀子,與林玄離去。

“要打仗了。”接過守城将手中的缰繩,蕭譽悠悠一嘆。

林玄心中一動,這麽大的消息為何自己卻不知道?心裏雖然疑慮,卻又把自己的想法按了下去,自己的暗樁有時可能接觸不到這麽機密的事,不知道也很正常。

“并州這麽大一個攤子都沒有處理,蕭衍居然選在這個時候跟西遼開……”

“其實也沒什麽不好。”林玄打斷蕭譽的話。

蕭譽滿臉疑惑的看着他,林玄道:“王爺的封地遠在獻州可陛下卻讓王爺駐守宣城,王爺不覺得奇怪嗎?西遼在半年前的疏勒一戰中早已元氣大傷,此戰若勝,諸國會說你勝之不武,若敗,會讓其他國家覺得我奉國國力漸衰,便會随意欺淩。更何況雖說出兵,蕭衍可曾給你加派一兵一卒?”

“西遼雖弱,集舉國之力募集四五十萬戰士的能力是有的,可我們只有守在這宣城的十四萬人,力量相差懸殊,到時候我們……”

二人對視,感覺這完全是個陷阱。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九王蕭譽,少年有志,天縱英才,今西遼來犯,特封正一品征西大将軍,一月後出征西遼,顯我國威,欽此——”宣旨官将‘欽此’兩字拖得很長,像是一把鋼刀劃破了這幾個月來的寧靜。

“臣接旨。”蕭譽雙手舉過頭頂,接過聖旨。

正預備起身的時候,宣旨官卻道:“正好林太守也在這裏,王爺還請稍安勿躁,這裏還有一道聖旨。”

“還有?是給他的?”蕭譽轉過頭看了看林玄。

宣旨官微微颔首:“是。”

說罷又獨自宣讀聖旨,太監獨有的尖細的嗓音如同湯匙刮過瓷碗,停在林玄耳中,只有斷斷續續地‘貶職’、‘平民’之類的字眼。

将蕭譽剛才所說的事情連起來,細細想來,腦中‘嗡’的一下,自己在宮中的暗樁出事了。

“林玄接旨吧。”宣旨官輕輕喚了一聲。

“林玄?”看那人沒反應,宣旨官提高了聲音。

“嗯?”反應過來自己要幹什麽,林玄三呼萬歲,領旨謝恩。

☆、目前的形式

? “坊主,奉天的三裏坊被查抄了。”一個灰衣圓臉的男子站在林玄面前拱手道。

“是何原由?”林玄看着面前一局珍珑,指拈棋子,并未擡首。

“我們被出賣了。”灰衣男子嘆了口氣。

“是安姐吧,她已經很久沒跟我們聯系了”,林玄款款落下一子,心中已是了然,“你先回去,讓京中的人先撤到朔宏郡,聽我安排。”

“是。”

待那人退出去,林玄起身從身側的櫃子裏找出一張卷軸,卷軸上刻着一個“安”字。

那是一張畫,畫上女子一身香色宮裝,雖非傾國傾城可低眉淺笑之間卻有別樣的味道,這便是方才林玄口中的安姐,三裏坊在蕭衍身邊的眼線,當今皇帝的安夫人。

“清雪。”林玄知道清雪就在隔壁所以聲音也不大。

“怎麽了?”清雪蹦跳着從隔壁而來。

“去端個火盆來。”

“主子,你糊塗啦,現在才七月!”清雪沒有發現林玄的異樣,口中嘟囔着往外走。

天邊的烏雲逐漸的聚攏,伴随着陣陣如同擂鼓般的響聲,一場暴雨在一個午後傾了下來。

火舌漸漸吞滅了那一張清秀的臉,又是一個為三裏坊而死的人。清雪記得,自己剛剛跟着主子的那幾年,主子每天幾乎要燒掉四五個這樣的卷軸,可主子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古怪,笑不像笑,哭不似哭。

“撤下去吧。”堂中的炭盆只剩了殘渣,林玄才讓清雪退了下去。

雨還沒停,似乎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林玄站在廊下,任由雨點打在自己的身上。自從三裏坊成立的這些年以來,已經有四十一位像安姐這樣的人走了。

突然,從旁邊伸過來一只握着白絹的手,瑩白的手指在這樣的天色下微微泛着光。

“擦擦吧。”蕭譽輕聲道。

林玄回過頭看着身旁的蕭譽,笑了笑,接過手帕。

“再過三天就要拔營去攻打西遼了,朝廷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明擺着就是讓我們這十幾萬人去送死,蕭衍就怎麽容不下我嗎?”

“蕭譽你記住,這些話我只給你講一遍,這一次蕭衍讓你攻打西遼并不是讓你命喪他鄉而是在縱虎歸山,西遼的纥奚呂宋暴斃,死之前沒有留下傳位诏書,此時此刻西遼的宮廷內部恐怕早已亂成一鍋粥,國中更是如此,地方官員正忙于蠅營狗茍,若是能拿下西遼東南十四郡,再将江國捏在手中,加上你的封地獻州,你蕭譽就是這奉國西北的無冕之王,到時候若要自立門戶……”

蕭譽眉頭緊鎖,目光一直看着屋檐下的蜘蛛網,蜘蛛網上落滿了水滴,大風一吹便把網弄破了……

風聲攜裹着暴雨,半晌,蕭譽嘆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道:“好。”

“那你……”

“我?現在既非京中丞相,也非地方要員,不過就是一個江湖上販賣消息、打家劫舍的幫派頭頭而已,誰能管我。”林玄白了蕭譽一眼。

“你且先帶着兵馬去,京中三裏坊的事情還需要我。”林玄又道。

“你要回京?”蕭譽疑道。

“不,只是在等一個人。”

林玄說完這句話,屋子裏便是長久的緘默,耳旁能聽見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你……”

“我……”

如同約好了一般,二人同時開口。

蕭譽挑眉一笑:“莫非這就叫‘心有靈犀’?”

林玄卻反常地沒有露出什麽其他的表情,目光灼灼地看着蕭譽,壓低了嗓子:“從京中最先傳來的消息來看,這一次奉旨出征既有可能是蕭衍和西遼王室的一場陰謀,雖然我不知道蕭衍做了怎樣的交易,我總覺……唔……”

蕭譽扣住林玄的腦袋,吻上了他的唇。

激烈的、婉轉的吻如同雨點一般打下來,唇瓣糾纏之間,林玄卻能夠感覺的到蕭譽那一份無望的心情,明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自己不得不跳,明明知道是刀山火海卻又不得不闖。

輕輕的拿開蕭譽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推開他,定定看着眼前的蕭譽,依舊豐神俊朗,盡管已經紅了眼,卻無絲毫頹喪。

微微踮起腳尖,湊在蕭譽耳邊輕喃道:“此役過後,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蕭譽微微愣了一下,林玄笑笑,繼續道“只要你安全歸來……”

面前的人飒然一笑:“好。”

☆、牢獄

? “主子,您就把我留在您身邊吧。”清雪一臉委屈。

“不行,蕭譽如果戰敗,別說三裏坊,就是整個宣城可能都會淪為西遼攻打我奉國的頭一個祭品。”林玄将手中重重得扔在桌上,面上有些愠怒。

“那他呢?他為什麽可以留下?”清雪也是個不怕死的,用手指了指一旁立着的孟吾。

“哎哎哎,小丫頭,別扯上我,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留下也是理所應當的,是吧,坊主?”孟吾見林玄面色不善的望着地面上一處地方出神,将清雪踢給他的球再次踢給了林玄。

林玄也不知道聽沒聽清,就點點頭:“确實,戰場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該去的地方,現在就去收拾東西,一會兒就跟徐大姐去江國吧。”

“哇——主子騙人,”清雪扯着嗓子哭了出來,“以前主子說,‘你去哪,我去哪’的,主子不要我了,哇——”

林玄心裏也有些不忍,眉頭皺在一起,正預備松口的時候,就看見清雪直挺挺倒在孟吾懷裏。

孟吾最見不得人哭,黑着一張臉打暈了清雪,書房裏總算安靜了。

将清雪交給江國三裏坊的人之後,林玄又囑咐了幾句,便目送馬車離開了。

“剛到宣城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個九龍錾花琉璃盞是個陰謀,我才沒有收下,沒想到果不其然,他還是找人送進來了,哎呀,這一次又要進牢裏呆個十天半個月了。”林玄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道。

“你真要去?”孟吾反問。

“不去又能怎麽樣,楊定手裏捏着的是蕭衍的密旨,估計就在這兩□□廷裏的人就會到,你放心,我又沒做過那樣的事兒,我不會承認的。”林玄語氣稍微松了點,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又道:“正我啊,這次麻煩你随我上奉天走一趟了。”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當年若非你及時路過,恐怕我孟吾早就死了。”孟吾嘆了口氣。

“是我巧路過還是先生命不該絕,這是誰能說清楚的,林玄這裏先謝過先生了。”說着林玄就對孟吾俯首一禮。

林玄果然沒有猜錯,蕭譽才剛剛離開,楊定就這麽迫不及待的上門抓人了。

林玄一襲素白衣衫,端坐在會客廳裏,面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楊大人?”看着來人一襲青色繡練雀官服,臉上全是假笑,林玄強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出聲問。

楊定一臉奸計得逞的笑:“正是本官。林坊主,奉陛下密旨,捉拿三裏坊坊主林玄。”

“既然要抓,總要有個理由吧。”林玄不看楊定,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裏通外國!”

“可有證據?”

“有!”

“在哪?”

“自然是在坊主的房間裏了。”楊定笑的暧昧。

“這麽說楊大人是打算抄了這座宅子了?”

楊定微微點頭。

“楊定你好大的膽子。”林玄拍案喝道。

“這是九王爺蕭譽的私宅,你也敢搜?”

“看來房間的傳言竟然是真的,九王爺和坊主真的是斷袖情深…….啊!”楊定話尚未說完,便捂着臉慘叫起來,鮮血從指縫裏溢出來……

楊定憤憤地看了一眼堂中坐的筆直的那個人,他出手實在是快,自己的兩顆牙竟然被打了下來。

“本官不與你多費口舌,一切是非皆有陛下評判,來人,帶走!”

“是。”楊定身後的兩個年輕府役向林玄走去。

突然,林玄站了起來:“既然這樣,那林某跟你們走。”

☆、長亭幽閉

? 天灰蒙蒙的,空氣裏彌漫着陳腐的氣息,僅有的一個小小的窗口透出些許微光,地上的塵埃向上翻騰着…….

白衣青年面壁而坐,衣擺一絲不茍的鋪在地上,上面繡着的暗紋在微弱的光線中顯得奪目,如同黑夜裏綻放的昙花。

這已經是林玄被關進這裏的第五天了,除了每天來送飯的獄卒,沒有任何人來過,連提審的人都沒有。

從楊定開始送禮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人,他懷才不遇多年,心中早已滿是憤懑。盯着他的人說他經常和一個黑衣人來往,那個黑衣人腰間的腰牌上刻着上官世家的族徽,看來上官儀這個老頭花了一個大手筆來布這場局啊。

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林玄,該你了。”一個獄卒打開牢門沖裏面的人喊道。

坐着的人緩緩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土,睨了那獄卒一眼:“走吧。”

走出牢門的那一刻林玄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遮眼睛,朝一旁的獄卒問到:“這是要去哪兒?”

獄卒趾高氣昂:“刑部公堂——”

林玄看着獄卒的樣子不禁失笑,另一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獄卒瞪了林玄一眼,語氣不善道:“趕緊走,上官大人還等着呢!”

林玄一聽,上官大人?這個老頭怎麽來了,他不用避避嫌嗎?

坐在堂上的上官儀看着堂中立着的這個後生,他不卑不亢就這麽站着無形中就給自己一種壓迫感,仿佛真正被審問的是自己。

“這九龍錾花琉璃盞是從你住的地方搜出來的,你認是不認?”上官儀響木一驚,字字擲地有聲。

林玄本是望着地面的眼睛驟然一擡,直視着上官儀,微微一笑。

“那你是承認了?”上官儀看他沒有辯駁,接着追問。

“好,本官再問你,你知不知道這九龍錾花琉璃盞是胡羌皇室的寶物,如同我奉國陛下的玉玺?”

林玄點點頭。

“半年前宣城一役,你活捉敵方大将獨孤清野之後又将他放回可有此事?”

“有!”林玄痛快的承認。

“你與胡羌與獨孤清野是不是達成了什麽協定?”

“沒有。”少年聲音清澈。

“那這是什麽——”上官儀突然從案上拿出一卷帛緞擲到林玄面前。

林玄沒有彎腰撿起而是瞥了一眼,那是用胡羌文字和奉國的奉隸寫成的協議,最後甚至簽着自己的名字。

“你的三裏坊是不是胡羌派到我奉國的細作的聯絡窩點——”上官儀說到這裏一張臉憋得通紅,用手指着林玄。

林玄微微一笑:“上官大人可真是好演技,連我都被吓到了,連我都以為我真的判了國……”

“大……”

“陛下駕到——”太監一聲高唱,為這原本就很緊張的場面平添了一絲殺氣。

武德帝蕭衍帶着琳妃浩浩蕩蕩地來到這刑部大堂。

蕭衍遠遠看着那個白色的背影,心中不免又是一陣唏噓,若是尋常罪名朕也就赦免了,可偏偏是這通敵叛國的滔天大罪。

“愛卿此案可審結了?”

“還未審結。”

“他可招認了?”

“沒有。”

“廢物!”天子震怒,除卻林玄,堂中其餘人皆匍匐于地。

“那證據可确鑿?”武德帝繼續追問

“是。”

“好了,既然這樣,等到今年冬至處以水刑,至于這幾個月把他丢到長亭宮裏去吧。”武德帝輕描淡寫。

☆、一将功成萬骨枯

? 疏勒河流經西遼胡羌,是兩國的分界的一條重要河流,同樣這條宛如玉帶的河流也是奉國的母親河,最終在奉國的潮州彙入大海。

此時一位面容俊美的年輕将領正負手站在疏勒河邊,奔騰的河水裹挾着古拉山脈的泥沙不停的向前流去,時不時的有幾只逆流而上的魚一躍而起。

冰涼的河水拍打着将領腳下的堤岸,發出陣陣嗚咽;冷風将将領身後的玄色披風揚起,在風中獵獵作響。

聽着浪濤拍案的聲音,蕭譽心裏不禁又是一陣酸澀,原來這就是堤岸的悲哀,想要遠遠退開卻又動彈不得。

自己明明已經對那個萬人之上的至尊之位退避三尺,可為什麽蕭衍就是不肯放過呢?

兩國子民何辜,要成為蕭衍除去自己這個障礙的最大的祭品?

西林郡的那一場惡戰現在想起來都讓人頭皮發麻,整整三天,這場仗打了整整三天。十萬西林守軍,四萬奉軍埋骨于此。戰場上燃起的烽煙,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三天才澆滅,滿地的殘肢橫陳,十四萬人的血彙成了一條血河……

西林一戰,年僅十七歲的蕭譽成了這一塊大陸新一代的“戰神”,呼蘭、察哈二郡都督聽聞蕭譽之名便聞風而逃,蕭譽兵不血刃拿下這兩座城池,而西遼都城貝倫也成了蕭譽的囊中之物。

此時,奉軍已經陣兵貝倫城下三天,他們的将領蕭譽正站在貝倫城外,看着疏勒河流向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王爺,一個自稱是江國故人的年輕男子求見。”蕭譽的親衛禀告道。

蕭譽一聽是‘江國故人’就來了興趣,扭頭道:“把他帶到這裏來。”言罷,便接着看向河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蕭譽扭頭看見的是一個儒雅俊秀的青年人,只聽那人道:“楊欽奉坊主之命給王爺帶來一則口訊。”說罷,楊欽拱手一揖。

蕭譽一聽是林玄帶給自己的訊息,立馬來了興趣,這幾日不是沒有表情就是眉頭緊蹙的臉上終于有了些喜色,挑眉道:“他說什麽!”

“坊主只讓在下告訴王爺‘人謀事,事成人’。”楊欽一副巋然不動的模樣。

是啊,既然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無數的屍骨英魂将自己一步一步送到這貝倫城下,往前自己可自立為王獨占西北,只要自己往後退一步蕭衍必定布下陷阱讓自己自投羅網,所以此番便要一鼓作氣拿下貝倫。

所以啊,最懂蕭譽的還是林玄。思及此,蕭譽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呢?怎麽沒來?”蕭譽明白了林玄話中之意後,向楊欽問道。

楊欽眼神中有一絲慌亂,卻被他很好的遮掩過去:“奉天三裏坊被查抄,坊主正在暗中籌建,沒有時間過來。”

蕭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像是相信了楊欽的說法。楊欽不由暗暗舒了口氣,林玄此刻早已身陷囹圄,雖然性命無尤,但也絕不好過。

楊欽以為蕭譽沒有察覺到,可是蕭譽已經将他的的小動作收在眼底,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見蕭譽沒有說話,楊欽行了一禮便準備退下了,後退兩步剛剛轉過身,就聽身後蕭譽問:“是他讓你這樣說的嗎?”

楊欽身子一僵,卻是動彈不得,回首僵硬一笑:“王爺您說什麽呢?在下不明白。”

蕭譽目光如炬:“不,你明白。”這語氣不是疑問,而是确定。

一時間楊欽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到底怎麽了?”蕭譽見楊欽半晌無言,便提高了聲線。

“坊主被武德帝關在長亭宮,如今這種天氣每日裏有八個時辰在長亭宮的池塘裏泡着,冬至日武德帝要用水刑處死。”楊欽像是打定了什麽主意,深吸一口氣說出這句話。

“你說什麽?”蕭譽原以為林玄只是身體不好,沒想到居然被幽閉長亭,每日還要受這樣的刑。

蕭譽扯過旁邊正在吃草的馬,翻身而上。

“王爺,你要去哪?”蕭譽的親衛和楊欽異口同聲。

“本王回奉天救出林玄!”他的人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罪!

“王爺不可啊!”楊欽大呼一聲,奔至蕭譽馬前,拱手道。

“讓開!”蕭譽紅着一張臉嘶吼道。

“王爺,請聽在下一言啊!坊主之所以不讓你知道就是怕你做這樣的事,如今幾乎已經要勝利,難道您就忍心看着我們功敗垂成,忍心看着那數萬袍澤白白犧牲嗎?”

“不,我要去,你讓開!”蕭譽似乎什麽都聽不進去。

“王爺!”楊欽喚了一聲,拱手跪在蕭譽馬前,“坊主他身邊還有孟先生,不會有事的。”

接近半年的相處中蕭譽了解孟吾,聽到孟吾的名字,沒有焦距的眼睛裏恢複了清明,口中喃喃道:“是啊,還有孟吾。”

☆、長亭宮

? 素衣薄紗的女子對着菱花銅鏡,仔細的看着鏡中的一張臉,杏眼柳眉,朱唇雪膚,怎麽看都是傾城之色。

“你們說,陛下這幾個月來晚上都去了哪?”琳妃安陵長錦轉過頭看着伏在地上的幾個婢女。

那幾個婢女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低着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出聲。

見那幾個婢子一個個不肯說,安陵長錦提高了聲線,聲音中自有不可忽視的威儀,随手指了一個綠衫宮女:“你來說!”

那綠衫宮女顫抖着聲音說:“陛下……陛下……”

“陛下怎麽了了?”安陵長錦見那婢女結結巴巴不肯說話,咆哮道。

“陛下,幾乎夜夜都去長亭宮……”小宮女說話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然像是在自言自語。

安陵長錦美豔無比,卻并非沒有腦子。這幾個月陛下遣散了從前召進宮的那些個男寵,只要留宿自己宮中時總會在半夜悄悄離去,有的時候一番雲雨後醒來,身邊只有一張冰涼床鋪…….

這長亭宮中究竟有什麽東西?

“來人,梳妝更衣。”

永巷的盡頭便是長亭宮,那是一所先帝在世時盛極一時的宮殿。聽宮中的老人們說,當年長亭宮是先帝為先賢妃所建,宮中白玉為地,金箔為壁,雕梁畫棟,奢華無比,還有那一池的蓮花,皆是先帝從天竺移栽,故而先賢妃又被稱作‘蓮花妃子’,後來先賢妃故去,長亭宮便被閑置了下來。

安陵長錦出門的時候只帶了自己兩個心腹婢女,随着夜色的将領,他們三人的身影漸漸被隐在了黑暗裏。

“吱呀——”許久未打開的宮門被緩緩推開,發出一聲嘆息。

看着面前挂滿蛛絲的漢白玉影壁,安陵長錦很難相信這裏面住着陛下極其寵愛的人。周圍環繞着青蛙的叫聲,蟬的叫聲,突然不知道什麽東西飛過來,吓得安陵長錦身後的兩個婢女抱頭鼠竄,

安陵長錦卻面部變色,想來也是,她畢竟是将門出身,從小跟着父親邊關長大,這不過是小蝙蝠,有什麽好怕的,繼而吩咐道:“你們兩個在這裏候着,我進去看看。”

兩個宮女如獲大赦,連忙點頭稱是。

曾經聽說長亭宮的時候自己在家中贊嘆不已,不想到數年過去,雖然有些許變化,當仍可以看出長亭宮當年的盛景。

如水的月光流瀉下來,給眼前的宮宇蒙上了一層白紗,沒有覆上灰塵的地方仍然會發出微弱的光芒,白玉為地所言果然不虛。

遠處池塘上有一座小亭子,想來這是母親所說的拜月亭,小時候聽母親說中秋之日,月照長亭,長亭拜月便是宮牆之內的一大盛景。亭子四周都有重重紗幕,同樣在月光下流溢光彩,安陵長錦差點驚呼出聲,這是鲛绡啊,千島國千年不腐不朽的寶物啊,自己也在書上看過。

亭子鄰花照水而建,一池的天竺藍蓮花這樣寂寂開在湖中,如同這長亭宮寞寞立于永巷盡頭,無人問津。

這裏什麽都沒發現,可是安陵長錦始終不相信陛下夜夜來此。正準備往長亭宮主殿內一探究竟,不巧看見一身明黃的武德帝帶着一個小內侍朝偏殿方向去了。

安陵長錦悄悄跟在他們後面,武德帝蕭衍推開一間泛着橙黃燈光的一間屋子的門,霧屋內便傳來一陣鐵索鏈的聲響。

安陵長錦緊跟上去,輕輕地将窗子推開一條縫,朝裏面張望着。

“陛下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走?”一道清越的聲音問。

“自然是冬至日受過水刑之後。”武德帝回答。

“看樣子陛下是不打算讓我活着出去了?”裏面的人咳了兩聲,像是受了風寒。

“朕都說了,如果不留在朕的身邊,除非你死,那麽也休想回到蕭譽身旁。”

像是被說中了什麽,裏面的人可是劇烈的咳嗽,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中間還夾雜着鎖鏈碰撞帶來的劇烈聲響。

“那我非要回去呢?”稍稍平了一下氣息,那人喘着粗氣道。

“朕說了,除非你死!”

說罷武德帝便推門而出,安陵長錦急忙隐在黑暗處。待目送武德帝走遠之後回神之時,只聽屋中的人說道:“如今這麽冷的天氣,閣下在外面不冷嗎?”

原來他早就知曉有人在屋外,安陵長錦于是大方的走了進去。

屋中的人背對着自己,一襲月白長衫,負手而立。只是,他一只袖子裏有一條金鏈子在地上迤逦。

“林玄?”安陵長錦不确定的出聲。

那人聞聲轉身,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斂盡一室的光華,見來人是安陵長錦,微微颔首。

安陵長錦慘淡一笑,終于懂了,他們說陛下養着的數十位面首都與前丞相與偶七八分相似,自己雖為女子卻與他一模一樣。

☆、出宮禁

? 當所有人忽略了她的性別的時候,若不是知道真相,連安陵長錦都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長相儒雅俊秀的男子。

“一開始我不相信,他們說陛下養的面首還有我長得像極了以前的丞相,後來我在宣城見到了你,再後來我在長亭宮又見到了你。”安陵長錦并未像上次見面時失控地尖叫,而是垂下眼睫,娓娓道來。

“原來我以為我受盡萬般榮寵,沒想到,我只是一個替代品。”看着眼前這個與自己相像的雙生姐姐,安陵長錦緩緩閉上眼睛,心中一陣酸澀。

林玄負手看着安陵長錦,這個人與自己雖說一脈相承,卻無半日情分,不免搖搖頭。旋即扶着桌沿緩緩坐了下來,不再盯着安陵長錦,而是把眼睛移到了一旁矮幾上的青花茶壺上。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一陣驚呼,林玄便從夢中驚醒了,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紅。

“或許只有你永遠的離開,陛下才能放下你。”安陵長錦像是受了什麽蠱惑一般,壓低聲音說了這句話。

“你現在就走。”安陵長錦走過來拽着林玄向外走,金色的鎖鏈在黑夜裏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響,原來這鏈子釘進了林玄的手掌,除非廢了這只手,否則根本沒有辦法離開。

“父親在府中常說你的輕功好的不得了,若是這鎖鏈解開,你是不是就能走了。”安陵長錦被眼前的這一幕吓到了,但總歸跟着安陵宗吉北境長大見慣了那些胡羌強盜殘忍的手法,直接釘進手掌裏的還是第一次見。

林玄沒有回話,只是安陵長錦的拉扯讓本已經愈合的傷口再次開始滴血、抽痛,連帶各個關節也如同小蟲噬咬般的痛。

“長錦,你先停下來。”林玄皺着眉頭,聲音也在隐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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