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什麽。

可是面前的女子哪裏肯聽,從頭上卸下一塊頭巾,将它擰成一條繩子,向那根鎖鏈狠狠一劃,堅不可摧的鏈子瞬間變成兩段。

“這是‘寒江’?”林玄問。

安陵長錦點點頭,沒有說話。

“今日我救你,亦是為了成全我自己,你不用言謝。”

林玄正準備拱手施禮,卻被安陵長錦阻止。

“從長亭宮東北角門出去,就是靠近皇城最近的長樂坊,還請……”不知道該稱呼面前這個人什麽,安陵長錦索性緘口不言。

安陵長錦無意中聽見父親說過的一句話,沒想到此時派上了用場。

林玄道謝之後轉身離去,縱然孟吾一直在京中,可是自己是被秘密帶到長亭宮的,連他都不知道,恐怕那個黑臉的家夥這個時候還蹲守在天牢。

東北的角門在一堵長滿了藤蔓的架子後面,這個時候草木凋敝,那道門才隐隐有個痕跡。林玄拂開門扇上的衰草,蛛網,灰塵,将門栓輕輕擱在地上,推開了這道門。

門外果然是一條巷子,隐隐可以看見,這條陋巷的盡頭橫亘這一條街道。轉身關上門,快步向主街走去,面前便是英國公府。

如今的林玄不像從前,足尖一點便可輕輕躍上牆頭,随手摸出一個物件便能百步穿楊,他的一身武功被武德帝蕭衍用西遼霍家獨有的畫功散悉數散去,日日浸在冷水中,水中的寒氣早就侵蝕了五髒六腑,沒死已經是萬幸。

林玄垂首看了看自己,渾身上下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只有腰間的一塊刻着三裏坊印鑒的玉牌,而平時帶着的供聯絡的信號彈,早在被關入長亭宮的時候已經被蕭衍收走。

京中除了三裏坊,能聯絡的也就只有天福樓的人了。

一個身影穿行在奉天城的大街小巷裏,速度不快。天色即将破曉,林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從夜半的潮紅繼而變成了此時的蒼白,一陣又一陣的暈厥向他襲來,他強撐着骨節的酸痛,撐着一口氣,終于跨越了大半個奉天到了位于平樂坊的天福樓。重重拍了兩下門,整個人突然栽倒,沒了意識。

聽到外面有人砸門,店中大堂內灑掃的蘇全一下警覺了起來,趴在門上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什麽聲音都沒有,什麽都聽不見,只有耳邊自己的血液流過血管的聲音。

是自己聽錯了嗎?年輕人面露異色。

轉身推開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臉上,不暖和,不刺眼,因為比那更刺眼的是地上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他身上帶着的是三裏坊坊主的印鑒。

蘇全也算見過世面,不算特別緊張,因為在他的印象裏,坊三裏坊各個聯絡點的負責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塊玉牌,他擡起頭朝左右看了看,便把地上的人打橫抱起,進了內堂。

“寧伯——寧伯——您快出來呀。”蘇全抱着懷裏的人向院子裏面大聲喊着。

“怎麽了?”屋裏被喚作寧伯的中年人不悅地回答,顯然在表達被人從夢中喊醒的不滿。他推開門,院中的蘇全懷裏抱着一個人,那人的手在不停地向下滴血,身下也是一片猩紅。縱然他臉窩在蘇全懷裏,可身體右側垂下來的那塊玉牌……

寧伯一下子清醒了,一邊說着:“快,把他抱到我房裏去。”一邊沖屋裏大喊:“老婆子,快起來,請個大夫。”

寧嬸理好發髻、衣衫準備從屋裏出來時候,看見蘇全抱着個人向客房走去,便明白了幾分,急忙出門向醫館跑去。

“你在哪裏發現的他?”寧伯見蘇全已經将懷裏的人放在榻上,将蘇全拽到一邊問到。

“就在門口啊,天快亮的時候聽見有人砸門,我一看他身上帶着三裏坊的玉牌,就把他帶進來了。”蘇全只以為這是一個尋常的三裏坊管事。

寧伯聽了點點頭,便道:“恐怕住在後院的孟先生還不知道,你現在去告訴他讓他來這一趟。”蘇全領了命便離去了,

蘇全前腳離開,後腳寧嬸把大夫也叫了來,是平時沒什麽事就在家擺弄花草的孫大夫,被坊主從太醫院裏救下的。

“怎麽了?大早上風風火火的叫我來?”年逾耳順的孫大夫顯然對這種大早上擾人清夢的做法便是抗議。

“我這來了個病人,想請您診治一下。”寧伯一臉歉意,但是裏面那個人的病情耽誤不得,一邊說一邊将孫大夫朝內室推。

孫大夫剛一進去,屋子裏好重的血腥味,不禁皺了皺眉頭。仔細向那榻上躺着的人面上逡巡了一圈,這個人見過的次數不多可是他認得,這是坊主。

轉過頭看着寧伯,寧伯點點頭。得到肯定之後,孫大夫将手搭上那只蒼白的手臂,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閉上雙眼,仔細診脈。

片刻之後,老大夫睜開雙眼,嘴裏直嚷嚷着“不對,不對”。

恰巧此時孟吾也被寧伯喊了過來,急忙問:“哪裏不對?”

“坊主他是個男人啊,怎麽會的崩漏之症呢?”

☆、女子

? 慢慢睜開眼,面前一片光明,刺的人睜不開眼,蕭譽用手擋了擋。待眼睛慢慢适應,将手拿下來,面前的空地上背對着自己跪着一個人。

他的背影袅娜看不出性別,如瀑的長發迤迤了一地,一襲白衫裹身,衣衫松松垮垮的露出大半個脊背來。背影像極了林玄,蕭譽熱切地喚到:“小白臉!”

那個人聞聲轉身,只露出半張臉,蕭譽的笑容卻僵在臉上,這是林玄的臉,可是他眼裏在流血,後來整張臉都在流血……

“啊——”蕭譽被吓到了,尖叫的一聲,從床鋪上坐了起來,額上已出了牛毛似的冷汗。

原來是一場夢,不,蕭譽的預感告訴他這不是夢,林玄一定出事了。開始兀自下床穿戴衣服。

“楊欽——”蕭譽朝門外喊了一聲。

親衛宋問打開帳簾,揉着眼睛道:“王爺,現在才寅時,楊先生還沒醒呢?”是啊,連狗都沒醒,人怎麽會醒,實在是太早了。

“不行,本王要去找他。”蕭譽扣上腰帶,完成了穿衣的最後一道工序,從身側的衣架上抓了一件披風便火急火燎地去了楊欽的帳篷。

一陣寒風竄進來,被窩裏的楊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然後感覺自己身上一輕,意識在那一瞬間清醒了。

身後的目光猶如芒刺在背,楊欽沒有辦法只有無奈地從床上坐起來。

“我說王爺大早上饒人清夢,不是君子所為啊。”一起相處了這些日子楊欽發現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九王爺并不是像尋常皇室中人一樣跋扈□□,而是非常的平易近人。有的時候還會發現他坐在一群小卒堆裏面跟人家閑話家常,還會看見他坐在城門口的早點鋪裏喝豆漿,所以語氣也就放肆起來。

猛的擡頭,見蕭譽黑着一張臉,身上一身煞氣,楊欽意識到蕭譽這次可不是那個平日裏嬉笑怒罵的少年将軍,而是京中的高貴皇。

連滾帶爬下床,站到蕭譽面前拱手而立:“王爺你找在下何事?”

“他出事了。”蕭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楊欽。

“誰?”楊欽被他這句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林玄,他滿臉都是血,他出事兒了。”蕭譽在上一句話的基礎上加上了幾個字。

“不可能。”楊欽一臉輕松。

“我親眼所見,怎會有假。”蕭譽幾乎是在嘶吼。

“您在哪裏見到的?”楊欽還是一臉輕松,因為奉天那邊沒有什麽消息傳過來,自己依舊是按照坊主交代的那樣,穩住蕭譽讓他攻下貝倫。

“夢裏。”蕭譽理直氣壯。

……

……

楊欽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一陣又一陣的無語。

孟吾聽了大夫的話,心裏一抖,男子又怎麽會有崩漏之症,可見面前榻上躺着的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按下心頭的震動,轉身對屋中的人道:“坊主是個女人,這恐怕是整個天下最大的秘密了,坊主這些年來不說,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你們認一個女子為主,你們不會……”

“孟先生這是說哪裏的話,當年老夫乃是富甲青州的一介商人,不想官府将我全部家財變相沒收,若不是坊主救下了準備懸梁自盡的我,恐怕我……他是男子女子又能怎麽樣呢?”寧伯看着榻上躺着的人緩緩的說着當年的一切,身旁的寧嬸一邊抹淚一邊點頭。

“三裏坊的那個人沒受過她的恩惠,他是男兒也好,是女子也罷,我們永遠不會背叛三裏坊,背叛坊主的。”孫大夫嘆道。

“那就好。”孟吾長舒了一口氣。

“孫大夫,坊主的手還有救嗎?”見大家都不說話,蘇全插了一句。

“手?”孫大夫吊着聲音。

“對呀,坊主的手上釘了一根金色的鎖鏈,剛才也在淌血呢。”

“什麽?”孫大夫又叫了一聲,轉頭看向榻上的人,剛剛止血的藥已經送去煎了,怎麽還有…..

迅速将她另外一只手從被子裏拿出來,蘇全所言不假,一根金色的鏈子釘入手掌,手掌已經開始流膿血。仔細看了看,孫大夫皺起的眉頭微微松了些,所幸沒有傷到骨頭,剜去就好了。

這樣一來,面前躺着的這個姑娘,病好了以後若不仔細養護,怕是尋常的風寒就能奪了命啊。

“我先回去取工具,小吾啊,好好照顧坊主,他再也經不起這麽大的病了。”說罷便揮袖離去了。

“是。”孟吾拱手一禮,目送孫先生離去。

孫大夫一走,孟吾便坐在了孫大夫剛剛坐的那個凳子上,靜靜地看着面前躺着的人。自己自從跟着他以來,便被他安排去做一些三裏坊暗中運作的事,這麽多年看着他從十三歲長到十六歲,面上沒有一根青須,頸上也無尋常男子的喉結,心中便有些許疑慮。加上這些年相處下來自己對他也有了別樣的心思,就愈加不敢多想,沒想到所有的事情竟然在這一天揭開。

“蕭譽……”

“蕭譽……”

床上的人開始呓語,,孟吾也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麽,只是握住了她沒有受傷的那只手,那只手溫度高得吓人……

☆、城

? 終于奉歷132年的冬至到了,蕭譽一襲銀甲端坐馬上,擡首看了看面前的百丈城樓,眼中的哀恸被他悉數掩去,只留下漆黑的城牆、鮮紅的旗幟、灰白的天空、慘淡的白日……

貝倫城在被困守43天之後,終于彈盡糧絕。在百姓的壓力下,西遼皇室不得不向城門外駐守的蕭譽俯首稱臣。

“吱——吱——”因為年代久遠而腐朽的烏木大門緩緩打開,蕭譽和他的兵士一步一步正在走進這座古城。

西遼建國數百年,沒想到就這樣亡了國

“啊——求求你放過我——不要啊——”女子凄厲的叫聲充斥着這裏每一個人的耳朵,道路兩旁跪着的百姓不禁瑟瑟發抖……

蕭譽聽到這聲音,臉上極是不悅,随即勒馬停了下來,轉身對左右道:“怎麽回事?”

“請王爺稍等片刻,末将前去查看。”

不消一會兒,便有了結果,剛剛去查看情況的小将拽着一個滿是絡腮胡子的士兵和一個衣冠不整的西遼女子走到了蕭譽面前。

“看你的衣飾,你是個百夫長?”蕭譽長眸的煞氣一閃而過。

那人已經在蕭譽馬前微微發抖。

“誰允許你騷擾西遼百姓的?”蕭譽一瞬間迸發出來的戾氣,終于化成了這句話。

沒等那人回話,蕭譽朝前邊揮了揮手:“帶下去斬首,立即執行。”

“不一會兒,有人便把剛剛那個人的首級呈了上來。蕭譽自腰間拔出長虹,直指蒼天:“自今日始但凡有兵士騷擾百姓者,斬。”

已有人命喪黃泉,身後十萬奉軍齊聲道:“是。”斬釘截鐵,氣沖雲霄。

道路兩旁跪着的百姓中已經有不少人在切切私語,蕭譽看了一眼,發出前進號令。十萬男兒邁着整齊的步伐向貝倫城中心行進,那裏便是西遼的皇城。

而此時,西遼的皇宮中侍臣、婢女尖叫着四散而逃,有的懷中還揣着皇宮中的金銀珠寶,玉器書畫。西遼的議事殿內,纥奚呂宋第三子纥奚奕臣眼圈烏黑,手握□□,唇邊一抹冷笑,槍尖還在不斷的滴血,地上躺着的便是一直與他争奪皇位的親弟弟纥奚奕達。可見那把至高無上的龍椅多麽誘人,父子反目、兄弟阋牆,甚至在敵人已經進城了,他們還在鬥、還在争,可是最終有什麽用?

議事殿的門緩緩打開,外面的光讓纥奚奕臣感到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了遮眼睛,當他再次拿開手的時候,一個人逆着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風甚至揚起了他的披風,步伐穩健、意氣風發。

纥奚奕臣這才看清楚了來人,他一襲銀甲,身姿健碩,生的極其俊美,甚至帶着一絲邪氣。更為重要的一點,他居然那麽年輕。

他居然那麽年輕,比纥奚奕達的年紀還小。是啊,自己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原來這天下真的是屬于年輕人的。

“三殿下,整個宮城恐怕只有這裏有人了吧。”蕭譽玩味一笑,與剛才那個在街前處死部下的将領截然二人。

“九王這圍城一計在下實在佩服,自古皇權争鬥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只是……”纥奚奕臣眼睛一眯,将手中□□猛地刺了出去。

蕭譽看清了纥奚奕臣的動作,倒也不忙,“铿”一聲龍吟,從身側拔出長虹格開了纥奚奕臣的殺招。

随即一個側身,劍花一挽,向纥奚奕臣肋下攻去,纥奚奕臣來不及躲閃,身上已經多了一個傷口。

纥奚奕臣棄了□□,噗通跪倒在地,口中用西遼的語言不知道說了什麽便觸柱而亡。蕭譽愣了一下,因為他聽懂了,他說‘身下是萬丈深淵,頭上是無盡蒼穹,奕達,對不起’。

蕭譽蹲下身,像是被什麽觸動了情腸,用手輕輕阖上了他的眼睛,對着身後道:“來人,帶他下去厚葬了吧。”自古皇家皆是如此,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你死我活,成王敗寇,到最後一刻才知道親情的可貴……

剛離開議事大殿,就有人迎了上來,那人面容清秀,一襲青衫儒雅,是楊欽。

楊欽一臉悲痛,道:“王爺,京中密報,前日長亭宮起火,沒有一人生還。”

“你說什麽?”蕭譽伸手捏住了楊欽的頸項,骨節咯咯作響。

“主子恐怕已經葬身火海了。”

“你胡說。”蕭譽松開了捏着楊欽的手,矢口否認。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個吻猶在唇邊他怎麽會死,他說讓自己平安回來的,他怎麽會死?

“我要回去。”蕭譽推開楊欽。

“我要回去。”

“王爺,您不能回去啊。主子生死不明,您若現在回去便是中了圈套,如今已經攻到了西遼王城,大可一鼓作氣登基稱帝,此時若回去才是愚蠢之舉啊。”楊欽跪下來,抱着蕭譽的腿膝行幾步。

“可你讓本王怎麽忍心?半月前皇嫂去世,那是我視為母親的人啊,如今他又去了,讓我怎麽辦,能怎麽辦?”蕭譽狠狠在胸口捶了幾下,合上雙眼,兩行淚從他絕美的臉上緩緩流下。

說罷蕭譽吐出一口鮮血,竟是昏厥過去。

☆、萬衆歸心

? 西遼的祖先是馬背上打下的天下,如今到這一代已經是300年了,國內的各種問題比奉國還要多,最後一代聖主纥奚呂宋暴斃後沒有留下傳位诏書更是加速了它的傾頹。皇子、大臣都在為皇位的繼承權争的頭破血流,國家經濟停滞,百姓怨聲載道,國已不國,奉軍的到來,西遼皇室的倒臺早已是布衣百姓所能預料到的。

他們以為奉軍屠盡所有西遼人,然後把西遼變成他們奉國的一片領土,可是沒有想到奉軍治軍嚴明只是駐紮在皇宮外,不去騷擾百姓,甚至他們的将領還斬了幾個作亂的士兵。

此時,貝倫皇城中的一處宮殿內,光線昏暗,蕭譽雙目緊閉,似是有什麽痛苦的事情在夢中糾纏着他。

一個穿着西遼左衽盤扣太醫官服,滿臉皆是皺紋的老大夫顫抖着手撚着銀針,向蕭譽身上的幾個要穴刺去。蕭譽身子一抖,緊皺的眉舒開了,連帶着呼吸都平穩了許多。

“大夫,怎麽樣?”見老大夫施完針,一直站在旁邊的蕭譽的親衛山風關切地問到。

“急火攻心,沒有什麽大礙。”老大夫打量着面前這個清秀的年輕人。

原本以為奉國的軍隊會進行一場大肆的屠殺,将所有西遼子民屠戮殆盡,可是沒想到,腿腳不靈來不及逃跑的他是被面前這個年輕人從太醫署背到這裏來的。

“大夫,剛才情非得已才将您從太醫署背過來,多有得罪請您見諒。”山風拱手一禮。

老大夫一下子就驚住了,自己給西遼皇室看病這多年,從來是卑躬屈膝卻沒有人給自己這樣謝過禮。

愣怔了一下,笑道:“無妨,老朽告退。”

山風微微點了點頭,朝門外喊:“清歌,送大夫回去。”

老大夫剛走,一身西遼胡服的楊欽便走了進來:“山風,我這身衣服好看不?”說罷還在山風面前轉了一個圈,楊欽不知道怎麽回事,總是喜歡逗蕭譽的這個親衛。

西遼不像奉國那樣等級森嚴,所以衣服的顏色也是五彩斑斓,楊欽這一身衣服以寶藍色為底,上面用五彩絲線繡着祥雲,翻領窄袖,一下子楊欽就從一個書生變成了英氣十足的騎士。

“好看。”一個聲音弱弱地說。

“聲音大一點,我聽不見。”楊欽以為是山風所說不滿道。

“我說好看。”聲音又大了一點。

楊欽擡頭看着山風,山風面帶微笑,而一邊榻上的蕭譽面色有些蒼白也笑着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了。”蕭譽問山風。

“回王爺,整整三天。”

蕭譽微微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緒:“這幾天沒出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啊,貝倫的百姓都開始出門做生意了,連各州都把歸順書送來了。”楊欽順口一答。

“王爺還不知道吧,昨天奉天的诏書也到宣城了,三裏坊的人傳信說诏書上說,您現在都成逃犯了,沒有诏書私自出兵,人頭現在金貴的很,在奉國價值十萬金。”

“蕭衍居然這麽無恥,讓本王出兵的聖旨現在還在本王的箱子裏放着,都要生毛了,沒想到他居然又發了這樣一道诏書。”蕭譽翻了個白眼。

“随本王上街看看吧。”蕭譽起身穿鞋,山風正要上前幫忙,卻被蕭譽阻止了。

“嗯?”楊欽有些懷疑,不過繼而明白過來,“好”。

一步一步走在貝倫的街道上,蕭譽看着來來往往的民衆,他們似乎從沒有收到江山易主的影響,依舊做着他們的事。

倒是楊定東摸摸西看看,不一會兒懷裏就抱了一大堆東西,蕭譽瞥了一眼,都是些胡琴、書籍之類的東西。

“你還有心情買這些東西?”蕭譽睨了一眼楊欽。

“哎,王爺,你不懂這叫收藏,收藏。”說罷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又跑到一旁的樂器店了去了。

這些日子交往下來,蕭譽才發現一個人的外表是會騙人的,初見只是楊欽是江國城隍廟的廟祝,正經的很,相處下來才發現,楊欽是個有工作能力的人,自己昏睡了三天貝倫已經恢複了與其他地方的商業往來。

“多謝王爺救命之恩。”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了一個姑娘跪倒在蕭譽面前。

蕭譽這才注意到那個跪在自己腳下的姑娘:“你是……”

“王爺,那天您在城中斬了一個人……”姑娘話沒說完,蕭譽已經想起來她說的是什麽。

“快請起。”蕭譽将面前的姑娘扶起來。卻不想姑娘身後的人卻跪了一地。

“王爺萬歲!”聲音直傳雲霄。

那姑娘也跪了下去,與那些人一起高呼萬歲。

“大家請起。我蕭譽雖未奉國九王,卻也明白一個道理,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西遼也是你們的西遼,西遼城門雖破,可我蕭譽心中的規矩不能破。”一時間街上掌聲雷動,人聲鼎沸。

人謀事,事成人,到底是人成就了事,還是事成就了人。

☆、複蘇

? 西遼皇宮的建築與奉國不同,他們以白色為最尊貴的顏色,因此西遼的皇城又被稱作‘天雪城’。

“王爺。”楊欽推開蕭譽暫住的勤政殿的門。

此時蕭譽一襲廣袖玄服,立在案前潑墨作畫。楊欽本以為蕭譽只是在武功上造詣頗高,畢竟年少為将,可沒想到蕭譽琴棋書畫也是略懂一二。

寥寥幾筆,一個身影便立于紙上,峨冠博帶,廣袖長袍,面容絕美,氣質高華,眉眼之中盡是疏離冷淡。那是三裏坊坊主林玄,蕭譽畫到此處身子一抖,紙上的墨便被洇開了。

那日姻緣樹下破鏡再圓,楊欽就知道縱然天下颠覆,縱然萬劫不複,這兩個人這一輩子是離不開了。

“原來是你呀。”蕭譽收拾了一下情緒,唇邊扯起一個笑容,擡頭看過去。

就是這一眼,就是這一眼讓楊欽心中一寒,那眼神冷得吓人,那個人一去,好像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動容了。

“什麽事?”

“王爺,這是最近幾天西遼各州送上來的降表,還有西遼的國庫清單。”

蕭譽點點頭:“就放在這裏吧。”

“王爺,你真的要在西遼登基嗎?”楊欽道。

“不然呢?回去自投羅網?等着蕭衍把我也殺了?他已經死在奉天了,那是我的故國又能怎麽樣呢?”蕭譽狠狠地将筆擲到桌上。

“可是王爺,西遼畢竟是外族啊,他們能由着你一個外族人統治他們嗎?”楊欽反問。

“前些日子你可聽說我是奉國儲君的事情?”蕭譽劍眉一挑反問楊欽。

“聽說過。”

“傳位诏書我确實有,只是并不是奉國皇帝親手所書。”蕭譽邪魅一笑,宛如一匹喋血孤狼。

“那是……”楊欽恍然大悟。

臨近春節,奉天接連下了幾日大雪,可這并不能阻擋人們出行的腳步,奉天的街道上依舊車水馬龍。

位于平樂坊的天福樓這幾日生意更是紅火,一樓大廳裏人聲鼎沸,販夫走卒、男女老少都在這個時候點上一壺姜茶、一碟花生米閑聊。

“哎,元敬,我聽說那個三裏坊坊主被燒死了?”一個獐頭鼠目的年輕人抛了一個花生米在自己嘴裏。

“哎呦,我的爺,您可聲音小點吧。這要是讓人聽見可得……”一個留着八字胡師爺模樣的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怕什麽,反正這又沒人聽見。”說話的人是奉天府尹的兒子鄭致聲,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這些消息。

被叫做元敬的一臉正氣的是上官儀的外孫黎元敬。

“這樣的人死了那叫活該,他跟那個什麽九王爺,兩個人的關系。”

“你說他們是那個?”

“哪個?”

“就是那個。”黎元敬比劃了一個扯袖子的動作。

“什麽?”鄭致聲那對鼠眼一下子睜到了最大,随即那雙眼睛裏全是精光。

“聽我爹說那個三裏坊主林玄男身女相,俊美無雙,尤其是那氣質,啧啧啧,咱們朝中能跟他比的就是九王爺了,想必滋味兒不錯,嘿嘿。”

“九王爺?現在哪來的九王爺,那是逆犯蕭譽。”黎元敬‘好意’提醒。

“是是是,等到蕭譽被抓回來,他們兩個倒是能到下面團聚了。”鄭致聲道。

旁邊的師爺不禁用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這是公共場所,這二位怎麽這樣說話,又不好阻攔,只能在一旁擦汗來掩飾自己的尴尬。

“你還嫌他們的關系不夠惡心啊?也不知道蕭譽的那些部下怎麽想的,自己主上做了這麽丢臉面的事,他們竟然能毫無二心的跟着。”黎元敬帶着鄙夷的表情一陣唏噓。

見周圍的人都在看這邊,鄭黎二人瞪了一眼周圍的人,便付錢離去了。

殊不知這些話早已落到了身後珠簾後的素衣人耳中,因着隔着珠簾,根本看不清容貌,只是他捏着茶杯的瑩白手指越收越緊,像是要把那個杯子捏成飛灰。

“咳……咳咳……”終于堅持不住,又是一連串的咳嗽,難受的就像是有一只手将髒腑全都擰在一起,疼的他蜷縮在一起,身子劇烈地抖動。

終于,終于氣息平穩了很多,他慢慢擡起頭,遠山微蹙,眼窩深陷下去并且微微發着黑氣,清秀的臉上盡是蒼白,只有唇上挂着一點嫣紅,觸目驚心,手撫着胸口,口中微微喘着粗氣。這人赫然是剛剛鄭致聲口中的已經被燒死的三裏坊坊主——林玄。

黑臉青衫的男子端着托盤一彎腰從側面走了進來,将托盤中的藥擱在桌上,嘆了口氣:“安苌,都跟你說了外面風大,你怎麽又出來坐着了?”言語裏全是關切。

“孟黑臉,最近膽子大了不少啊?連我都敢管了?”将碗中漆黑藥汁悉數飲下,皺着一張臉,聲音雖是嘶啞,可擡眼看向孟吾的眼中全是戲谑。

“寧嬸炖了烏骨雞湯,等着你呢。”孟吾收起了碗,轉身就走。

“哎,你等等我。”那襲白衫猛地從凳上站起,卻不想眼前一黑,一陣暈眩便尖叫着向側面倒去。

孟吾聽到後面的叫聲,轉過身丢掉手中的托盤,長臂一伸攬住了即将倒地的人,驟然四目相對,孟吾頓時紅了臉。

還好自己臉黑,多少可以掩着自己的情緒,孟吾心道,定了一下情緒,道:“你沒事吧?”

林玄看着孟吾的臉色,按下想笑的沖動,沖他搖搖頭。

然後,然後,孟吾竟然打橫抱起了林玄。

☆、假作真時假亦真

? “孟黑臉,你放我下來!”林玄變色,表情也緊張起來。從小不怎麽與人親近,唯一能近身的除了師父、清雪就是蕭譽了,沒想到孟吾……

“快點煩我下來,不然我用暗器了啊。”林玄低聲道。

正準備揮手丢出幾根針讓孟吾遲遲苦頭,可伸出手才發現自己的功力已被盡數散去,慢慢地收回手。

“怎麽現在還要打死我?”孟吾笑言。

見懷裏的人不再說話,孟吾眼睛一彎,林玄仔細盯着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就像是一個黑洞一般,讓人不禁被吸引……

穿過幾個雕花木門,孟吾這才在一間屋子裏放下了懷裏的林玄,拱手道:“坊主屬下僭越了。”

“現在我又沒有武功,而且又是女子,你們不聽我的也是正常。”林玄故意将尾音拖得長長的,再加上她本就盛極的容貌,竟像是誰家的女兒嗔怒一般。

此時她還是一襲男式長衫,若他朝一身紅裝,怕是這天下的女子都得羞憤自殺,孟吾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麽的竟兀自勾勒出一身女裝的林玄。

“這麽說西遼新帝定于二月初二登基。”林玄斜倚在榻上,手中已經拿起了今早西遼剛送來的消息。

“西遼新帝纥奚奕蘅就是蕭譽吧,當時一個甚嚣塵上的傳言,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真的……”提起蕭譽,林玄的表情也慢慢柔和起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自己派楊欽去輔佐,不知道他習慣不習慣,大家都知道三裏坊坊主已經被燒死了,現在處理三裏坊事物的是一個不知名的人……

“可是安苌,我有句不知道能不能說的話……”孟吾看着眼前正在遐想的林玄不忍心打擾她,可咬了咬呀,還是說出來了。

“你說。”林玄并沒有擡頭,還是看着手中的紙條,不知道再想什麽。

“三裏坊從建立之初就是遍布天下的情報信息網,通過後來的發展才變成一個養病、養老的組織,九王爺蕭譽當日初次上朝就千島國一事他了如指掌,後來的科舉考試他是不是處理得比你這個三裏坊坊主還要娴熟,他雖不涉朝局,可朝中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是他的,能在被上官儀把持地這麽嚴密的格局裏□□這麽多人這個人是不是很有手段,可是偏偏三裏坊能查出來關于這個人的背景只有這麽一點,若是連三裏坊都查不出來的底細,那麽這個王爺是不是有問題?”

“你說什麽?”孟吾一語驚醒夢中人。

林玄覺得一陣暈眩,頭腦卻愈發清晰,細細斟酌,孟吾說的滴水不漏,句句屬實。可是蕭譽他有沒有做傷害自己、傷害三裏坊的事,他城府深又有什麽關系呢?

“王爺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三裏坊的事,也沒有對不起奉國的百姓,或許他也有自己的難處吧。”

“那…..”孟吾正欲開口,見林玄已經滑進錦被裏,面朝裏睡下了。

又過了幾日,除夕就到了,又來了一場大雪,清雪也是跟着這場大雪在除夕的清晨來到奉天。

“孟先生!”馬車還沒到天福樓門口,清雪遙遙看見了立在門口的黑臉孟吾,連忙喚了一聲,聲音裏是掩不住的歡喜。

待馬車停穩後,便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下來,一身櫻草色襦裙,外面罩着一件水紅色連帽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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