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魏先生,術後至少需要保持五年,希望你慎重考慮。”五十多歲的醫生身着白大褂,推了推鼻梁骨上的老花鏡,用昏花的眼睛看面前偏瘦偏高五官清秀的男子,手裏翻着冊子,再次提醒。
“謝謝你的提醒,手術什麽時候可以進行?”隔着半米寬的辦公桌坐着的男子,唇紅眉濃齒白,窄肩瘦背膚色偏白,不若其他男子喉結凸出身材魁梧,他顯得羸弱,說話文文氣氣。
“激素治療夠一年嗎?”老醫生嘆口氣,拉開抽屜揮揮灑灑寫下幾行字。
“差一個月。”
“你不肯去醫院檢查沒有确切診斷結果,我需要再次确定,你精神狀态正常嗎?是否已經以選擇的性別生活及工作超過三年時間?目前的婚姻狀态是怎麽樣的?手術難度較大存在一定的風險,這些你清楚嗎?”
“是。”他一板一眼回答,又忍不住笑,“謝叔,藥是你開的,我的身體你最清楚,這些問題不用問了。”
被叫謝叔的人取下眼鏡放在手邊,語重心長道,“你爸現在只有你一個孩子,他知道嗎?”
“不知道。”
一個月後在謝叔的私人醫院,魏遲接受了手術,經過幾個月的調整恢複後,今天他第一次在鏡子裏看到自己完整的模樣。伸手去摸,顯現在鏡子裏的眼睛,驚慌又迷茫。
魏遲的手順着喉結往下滑,眼睛癡戀地看着鏡子裏的人。魏遲皮膚本就白皙光滑,因為激素調整,越發嬌嫩細滑,柳眉細長雙眸含水、嘴唇嬌豔如花,一雙修長長腿格外吸引人,這是個漂亮的女人。
魏遲,現在是個女人了。
魏遲的眼睛緊緊盯着鏡子裏人的臉,他擡手輕輕撫摸眉毛和眼睛,觸摸到的只有玻璃的冰涼,像她倒在他懷裏的體溫。魏遲低聲呢喃,“我變成你了,性別和樣子。”
整排幹淨肅穆的墓園裏,一個年輕女性,她身段婀娜衣着華麗,沒有撐傘,身旁的青松狂肆地搖晃着,招來更猛烈的風與雨。魏遲耷拉着肩膀站在雨裏,頭發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上,他的視線模糊仍舊直直地看着墓碑,目光哀戚痛苦,許久後,蹲下來嗚咽出聲。
墓碑照片上的人仍舊在笑着,柳眉彎彎,美目流轉,她有着和魏遲一樣的臉。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不想讓你死。”魏遲的眼睛濕潤,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冷得瑟瑟發抖像被丢棄的小動物,眼神凄楚地望着照片上的人,可她只是笑着,和告別那天一樣的微笑,沒有半分溫度。
“沒有對不起,是你背叛了我,是你要嫁給他……”他胡亂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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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停,停了又起,把人裏裏外外澆透。魏遲身上的衣服貼着玲珑的身體,他站起來在雨中笑,固執地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我和你有一樣的臉,你永遠是我的。”說完不再看墓碑,轉身往外走,背影孤單又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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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幾年世界上出現一種新物種,它們是信息革命的産物,它們擁有無與倫比的耐力、超越時代的智商、橫穿社會的苦逼相和與衆不同的衣着品味,還有低于人類平均壽命等特點,在行為和物種歸類上叫做程序猿。
薛家有女,名芮歡,年二十五,臉圓肉多、發短、體長且壯,貌不驚人言不壓衆,性溫和人木讷,與人中無法識別,問起職業,程序猿中母猿也。
夜半三更,薛芮歡踢着步子走出辦公大廈,把拎着的雙肩包挂在肩膀上,擡頭望着黑漆漆夜空中挂着的圓月,漲得發疼的腦袋裏條件反射蹦出來幾串代碼。低頭,薛芮歡伸出食指推了推要滑下鼻梁的黑色粗框眼鏡,往夜班公交車站走。
薛芮歡迷迷糊糊上車下車、上樓、開門,咦,打不開,她勉強睜着困頓的眼睛用力把鑰匙往孔裏放,仍舊打不開。她沒形象地靠着門板,“媽,給我開門。”
門從裏面開了,一個有着精短黑發,身着白色低領短袖及淺灰色長褲的人站在門後,單手執門,他眉頭輕蹙薄唇緊抿,表情不悅,也僅僅這樣。良好家教,薛芮歡從沒見過他情緒失控的模樣。
薛芮歡蹭着他身邊進門,手撐着牆把鞋子蹬掉,雙肩包随手往門後放,沒找到平時挂包的鈎子。她不大的單眼皮勉強睜成兩條線,嘟嘟囔囔,“怎麽是你開門,我媽呢?”
韓廷關上門,轉身接住薛芮歡剛好塞過來的黑色雙肩包,順手放在鞋櫃上。看薛芮歡閉着眼睛在找拖鞋,嘆口氣,高大的身體彎下去,屈膝拿出帶花紋那雙,放在她腳邊,“這是我家。”
薛芮歡艱難地穿上拖鞋,自言自語,“難怪覺得家裏變幹淨,你怎麽還不睡?”
“睡了,被你吵醒。”
韓廷睡眠不好,輕微動靜都能把他吵醒,而且醒了就很難再入睡。薛芮歡身為專業的程序猿,必備技能就是三五不時的加班,為了尊重彼此的作息,他倆一直是分房睡。薛芮歡在主卧洗澡後抱着衣服去客卧,昏昏欲睡時感覺有人上來了,一下子清醒,吃驚地看着韓廷。
雖說他倆是男女朋友,可停留在拉手吻臉頰的程度,就算薛芮歡偶爾走錯門住進來,倆人也是分房睡的,一直保持着純潔友好的關系。至于薛芮歡敢這麽明目張膽的住進來,大部分原因是肯定,韓廷對她沒什麽感覺的。
如果問薛芮歡長得怎麽樣,讓我們用鄰居大媽的一句話來回答吧,“芮歡?你是說薛家的小兒子吧。”對,薛家小兒子,就是薛芮歡。
韓廷拿着枕頭正一條腿擡上床,見薛芮歡手揪着被子捂在心口,防備地看着他。韓廷的好修養表現在他的臉上,對什麽都是淡然波瀾不驚,比如此刻,他力道适中地掀開薛芮歡旁邊的被子,刻意不驚動薛芮歡蓋着的那片。
薛芮歡見他就這麽坦蕩蕩地躺下,覺得自己的警惕未免矯揉造作,真發生點什麽,指不定誰占誰便宜。薛芮歡五官平平組在一起有三分英氣七分普通,韓廷卻不同,內雙的眼睛狹長帶水光,看人時候微微眯着眼神專注認真,薛芮歡最初要融化在他眼睛的柔情裏,後來知道他只是有點近視。
“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結婚。”韓廷的聲音輕輕飄飄,在薛芮歡耳後。
薛芮歡聽來像是催眠曲,“好。”在快睡着時,又睜開眼睛,“你是不是還沒求婚?”
薛芮歡早上被第五個鬧鐘吵醒,她捂着沉重的頭爬起來,身邊的床鋪已經冰涼一片,韓廷睡得一向少。薛芮歡用半分鐘回憶昨晚,韓廷到底有沒有說結婚,她提求婚後韓廷到底有沒有回答。
薛芮歡推開一扇門,跨進去一腳,看到裏面的人生生止住腳。韓廷雙手撐在洗臉臺上,低頭在看自己,他頭發濕漉漉的滴着水珠,順着結實的胸膛往下滑,在明亮的光線裏,散發着強烈的荷爾蒙。
而韓廷不知道在想什麽,表情痛苦,他擡頭看鏡子,看到站在門口的薛芮歡。一向淡然的臉上終于有了別樣情緒,慌張地扯過毛巾遮住,看着薛芮歡張口要說話。
薛芮歡同樣受到驚吓,她先韓廷開口,“我什麽也沒看到。”說完砰一聲關上門,站在門外啪啪打自己的臉,寫代碼寫糊塗了吧,那樣的情況不是該先退出來嗎。
這天,薛芮歡難得沒等到韓廷,她自己火急火燎地坐公交車上班去了。整個上午,薛芮歡辦公桌上兩臺電腦開着,黑漆漆的界面上幹淨淨,她托着下巴眼神放空腦袋一片空白,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在腦袋裏過電影似的晃來晃去。
早上所見,完全突破薛芮歡對韓廷的認識,認識六個月以來,薛芮歡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認識到,韓廷是個男的,和她構造不同的男人。
只是,別的男人也會欣賞自己的身體嗎?目測不錯,韓廷為什麽那個表情。
“薛芮歡,大白天你發什麽夢?”一個文件夾從天而降,準确地落在薛芮歡的腦袋上,把她腦袋砸得一陣懵。
林旭升是薛芮歡同校同專業的學長,在短袖花褲衩人字拖雙肩包為标配服裝的程序猿中,他每天變着顏色的襯衣長褲皮鞋,頭發收拾的幹淨利索。如果問林旭升哪點吸引薛芮歡,薛芮歡只能說:在歪瓜裂棗裏他是稍微不那麽難看的。
林旭升半坐在薛芮歡的辦公桌上,傾身過去看她的臉,“你臉怎麽這麽紅,想什麽帶顏色的?”
“我沒有。”被直言戳中的薛芮歡臉更紅,頭發絲要豎起來。
如果林旭升哪天不逗薛芮歡,那一定是他腦袋出問題,“你今天來這麽早,昨晚是和男朋友住在一起?”
“不是。”薛芮歡拿筆戳着白紙,洩憤。
林旭升不見好就收,“大早上你神思缥缈回味無窮,是昨夜沒有盡興?”林旭升扛了扛薛芮歡的肩膀,“他不行?”
林旭升最讓薛芮歡恨的有兩點,第一,他明知道薛芮歡喜歡他,他一次次提韓廷一次次問限量級問題,第二,他明知道薛芮歡喜歡他,他一遍遍在她面前說女朋友如何優秀。平日薛芮歡忍了,今天不知哪根筋抽了,她雙手撐腰,故意誇張,“哎喲,今早差點不能下床。”
林旭升臉色變了變,把文件夾甩在薛芮歡桌上,“下班前做完。”
薛芮歡也就是拿韓廷在林旭升面前逞強,給自己找點尊嚴似的。托着下巴哀愁地想,韓廷這盾牌她到底能用多久,今早上在韓廷家發現,尚未來得及收起來的女人衣服。
也是,韓廷長得好家世又好,再沒個喜歡的人,真是太奇怪。